古豔歌·白蛇

索嘉楠

第42回 替我,去臨幸王後。

書名:古豔歌·白蛇 作者:索嘉楠 字數:6793

一路乘著軟轎悠悠趕回帝宮的時候,夜還很深,天色還不見曙光。

被浮雲隱去的月的清輝透過紗一樣的雲幕,隔絕著天河一道,為這浸染在靜謐夜色中的大地添了些許明暗碎影。雲母屏風燭影深,帝宮深深深幾許……

“簌簌”幾下,飄搖軟轎當地裏猝然停住。

柔黛掀起轎簾一角,在宇坤的攙扶之下穩穩著地,並無多話,擺手命內侍們回去。

就這樣,寂寥的更顯空曠的殿宇廣場間,便隻剩下了三個立身無言的人。

王、宇坤、以及迎麵過來不知已在此等候了多久的王後幻兮……

秋風染寒、夜露沁涼,幻兮著了單薄綢緞宮裝的身子被造勢的有若一片離冠花瓣,楚楚纖腰越發嫋嫋婷婷、一握不盈。她一張不知是有意、還是被夜露無意的卸去鉛華的麵上含一抹淺淺哀怨。此時此刻,素麵朝天的王後似乎就隻是一個渴望愛與被愛、嗬護與被嗬護的柔弱小女人,再平常不過的小女人。

“陛下。”宇坤心間一動,隻是一掃,沒敢去多看幻兮,略側身對柔黛施禮斂襟,“臣,先告退了。”很明顯,王後是有意在這裏等王,那宇坤橫插在二人中間則是突兀且又不太合時宜的。

“去吧。”柔黛亦是明白,斂眸遞了一個示意眼神,又繼續,“你晚些再過來。”當著王後的麵,他不好將對宇坤的愛意表現的太為過火,但這句“晚些再過來”,無論是語氣還是他在說這句話時持著的神情,都是繾綣撩撥的有些滲人的。

如此曖昧,明顯昭著。即便早已知曉,幻兮心裏還是別扭了一下,曇唇悄抿,沒做聲息。

這時宇坤早已領命告退,在路過幻兮身邊時,肩膀明顯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心下莫名,不知是被什麽氣場、亦或什麽情愫給做弄的。好在夜黑風高,柔黛並無察覺。

隻是沒有逃過素來伶俐的幻兮的洞悉,但也隻是心念一晃,沒有執著什麽。

別院燈火映於夜半時的暗色宮牆,娑婆之感於清虛間頓生。

柔黛看了一眼不動不言的幻兮,語氣是淡淡的:“走吧。”便欲抬步,想引幻兮進內殿去說話。

畢竟一王一後就這麽站在蒼茫夜色下說話,委實欠妥當。

幻兮卻沒急著動身子,轉目四下看了看,見宮娥內侍早已被盡數遣退,站在這裏說話是極安全的:“不用了。”她抬眸,將身子一點點湊近,卻又刻意壓著步子保持了一段距離,“臣妾就說一句話,說完便走。”

“哦。”柔黛也不願強迫,比竟他還不適應除宇坤以外的人進入自己的寢宮,“有什麽話,非得這會子同孤王說?”或許是被王與王後之間這層關係給做弄的,柔黛覺得氣氛很是尷尬。按照常理,這個時候王該與王後在後宮鴛鴦雕花榻上親昵綢繆、盡得魚水之歡才對……可惜,這樣的事情是不會發生在他們之間的,永遠也不會。

曉風輕掠,繚亂一頭烏絲雲發。幻兮抬手將散亂流蘇抿於耳後,略停須臾,突然便跪了下去。

柔黛一驚:“子童這是何故?”他下意識緊走幾步上去,半曲身子欲要去扶。

王隻是不喜歡女人,而非針對王後。相反,正因他無法親近女人、無法對幻兮盡到自己作為一個丈夫的義務,他對幻兮實際一直都隱懷愧疚。且他跟宇坤不同,宇坤在幻兮身上了解著的諸多事情,柔黛並不知情,他隻記得幻兮曾在一群大臣中間幫自己解過圍、也幫宇坤脫了險。

總體來說,意思隻有一個,就是王對幻兮的映像並不十分壞,且也並不怎樣過分的介懷。

“臣妾……鬥膽請陛下臨幸!”幻兮一咬下唇,揚聲出口。

一個女人、一個妻子,對自己的丈夫說出這樣一句話,聽在耳裏何其卑微、又何其悲涼……

柔黛伸過去的手臂便僵在了半空裏。他顯然不曾料到,幻兮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一晃神間幻兮已一個匍匐身子叩首下去,就這麽對著柔黛拜了三拜。

天風又起、冷月如織,緞子似的天幕暗沉更甚。清寒的更漏之聲拔地響起,擊碎這好一通暗沉永夜、無邊寂寥……

柔黛緩一口氣,將身子重又直起立好,展袖將雙臂負於身後,麵目漸趨凝起寒意。

“陛下!”又一聲喚,幻兮不待柔黛發命便自顧自抬首直視,分明嬌嬌傾國麵,卻憑得如何都無法在自己丈夫的心海裏投下半絲光影,真真做弄,“群臣白日裏的所言所行,臣妾亦有耳聞!臣妾懇請陛下為東遼著想,為東遼蒼生著想,為一代代東遼王者創下的這份基業,著想呐……”上揚但誠然不高的語氣裏,浸染著絲絲點點入骨入髓的韌。凜然大義便在這張合了淚水的美麗麵孔上,呈現的渾然天成。

一星如豆,略顯森森的一道宮牆圍攏著空空蕩蕩的廣場,清索又帶著些許莫名期艾。

王一直都沒有說話,亦不曾動。身披一襲颯遝秋風、習就一身天光撩下的黯淡客塵,這使他看上去愈發挺拔如玉、孤絕寂寞。專屬於,王者的至高不勝寒的寂寞……

“陛下……”

“好了。”柔黛啟口,終是打斷了幻兮那柔柔糯糯的一嗓子,迎風展袖,仰首做了個懷攬星辰日月的傲然姿態,若一隻午夜夢回中扶搖九霄的振翅白鶴,“孤王自有參詳。”再頷首時,目光是渙散的,不知究竟看向了何處去。

淡淡的調子,夾雜一股威嚴龍氣渾然天成,容不得半點辯駁。幻兮抬了一下眸子,還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因為柔黛已不知何時掠過了她的身子,杳杳的行進前方那一大片遙不可見的暗沉景深。

夜色如潮,一點點將那抹唯一月白的亮色影像緩然吞噬,有若泅死的人陷入不可回旋的死亡之海。

悲壯之感於這夜的天堂裏裝幀的大鑲大滾,遮不住的繁冗心緒濯了鉛般的沉。一把滴血利刃便在無聲無息間被掰開咽下,肝腸寸斷、含笑抿淚,暗道奈何……奈何啊!

浩淼天風裹著如織涼氣愈吹愈大,幻兮起了身子,通身衣袂被那天風吹的汩汩,似要把整個人兒都埋進錦繡緞子裏:“嗬……”鳳尾蝶袖漫空一抬抵在顎上,她眯眸淺莞,全然不見了方才的大義凜然、柔弱楚楚。

一縷狠戾流光漫過眼角眉梢,極快的。

“不行!”宇坤頷首壓眉、一字一句,“絕對不可以!”

有生以來,二人從記事起這記憶裏便有了彼此,狠狠的揉搓進了彼此,再也難舍難棄。亦是有生以來,宇坤尚不待柔黛說完,便堅決如斯的打斷了他的字句。

“你知道的!”鴛鴦榻一側的柔黛亦是急了,錚然起身,將有些朦朧的麵孔湊近到宇坤麵前,眉彎鎖緊,“我不可能擁女人入懷,我自身也不能有孩子,否則必將暴露……”在恰到好處的地方收住,他略停頓,嗬出一口氣息,“東遼絕男嗣久矣,自我登基這十幾年來雖辛苦治國,可時今還是異事屢出,說是陰盛陽衰所致也不無道理。”他勾唇一笑,微苦自嘲,“不是你說的麽?業障會極深的。我不想了,不想再造孽了……”吟吟徐語有了低泣的勢頭,柔黛有些啞聲。

這樣的王,怎能不令人心疼……

“傻瓜,又說傻話。”宇坤目色潤澤,反手環住柔黛軟綿的身子,在他耳邊吻了吻,“我隻愛你……”

“我知道。”柔黛輕聲打斷,就著滿殿夜的清光揚起麵目,溫柔的去看宇坤。他的愛人,一直都是屬於他的……沒誰可以搶得走!沒有!

一脈心潮涓涓流淌,柔黛皺眉側首:“宇坤啊……我們八歲回宮,至今已在這宮裏頭生活了十三年了。”於此微定,煢煢然淺淡笑起,語氣微微的,“十三年了,我裝的好辛苦,好辛苦……那個一直以來苦苦維係著的秘密,不能被拆穿,絕對不能!絕對不能……”尾音起了一陣連綿,似在自語。

“我在你身邊呢!”宇坤按住柔黛的肩膀,將他板正在自己麵前與自己直視,“並且,我會一、直、一、直、在你身邊。”他著重到字眼,穩穩沉沉,發乎至為真摯的心。

宇坤一直都是王的避風港,從未變過,一直如是。

柔黛垂眸,把頭靠在愛人的胸膛間,口吻徐徐:“為了守住那個事關東遼家業的秘密,已經犧牲了太多太多的人,連對父王忠心耿耿了一世的爹爹都不能幸免……知道這個秘密的活人,隻有你一個。”他在提醒著宇坤,除了宇坤他誰也不能相信,“寶貝兒,請替我,去臨幸王後。”有什麽情緒開了閘般一發不可收拾,而這句醞釀了太久、輾轉了太久的話,終究還是緩緩說出口了。

夜深寂、小庭空,惆悵月圓人不寐。此夜闌珊、不寐的,又何止是兩個人……

宇坤無言。

柔黛離了宇坤的懷,將身一點點重新躺下來:“她不過是我們孕育生命的容器,達成目的的工具。”榻上的王側過身去,背對著他的愛人,似在躲避一般,“東遼怎能沒有人繼承呢!早晚都是要有人繼承的。”如是低低沉沉,柔黛唇角喃喃,分明是在自語。

無邊無際的繁華,無窮無盡的尊貴,在彼一刻、都是無涯的荒涼。

“你的孩子,便是我最寵愛的王子!”簾幕一顫,突地帶出柔黛重了語氣的一句補充。滿滿溢溢,威嚴與淒美之感漫了天地。

“臣不能這麽做!”宇坤下意識一脫口,音腔在無意間被抬高了,“不能這麽做,不能……”又低緩下來,喃喃的,似自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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