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豔歌·白蛇

索嘉楠

第四十一回 雨夜遙憶(2)

書名:古豔歌·白蛇 作者:索嘉楠 字數:4395

“唉……”幽幽一歎落在心裏、旋在唇跡。柔黛淺淺將眸光錯落了去,一時竟有些不敢去正視宇坤的眼睛。明了著愛人的心意,心下的矛盾感尤為濃烈,他一時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該喜、還是該悲涼。

宇坤,為什麽,為什麽你不願做我那個最終的決斷者,來幫被這千絲萬縷的情絲與義務纏連牽絆、卻始終都無法真正扯斷的一個心,做一個最終的定格?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如此溫存深情,不幫我下定那個最後的決心、做一個徹底的決斷呢……

護在腰身處的臂彎輕輕離開,宇坤抬手搭上柔黛的纖肩,揚目去看窗外那些漸起的碎雨:“陛下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在宮外的那段日子。那一天,得知先王駕崩、陛下即將重回帝宮的前一天,也是這樣的夜、還有這樣的雨。”

唇畔翕合,宇坤兀自出神。玉白月華映在他線條分明的玉白俊麵,宛若一尊天地雕琢鑄就的白玉神祗。

柔黛心頭一動,才欲接口,宇坤的聲音又在這個時候輕輕的重又回響起來。

“臣,永遠都不會忘記,與陛下相依相伴在宮外的那段日子,那八個年頭……”

積壓心潮如開了閘的洪水不息奔流,柔黛目染潤澤,刹那間屏退了周身上下所有的僵持,在這瞬息似乎重又逃離了專屬於王的枷鎖……

“宇坤,宇坤……”他聲如蚊蠅,淋漓清淚充斥了美麗眼眶,抬臂展袖重靠入愛人的懷抱,纖細肩膀在夜色裏打起微微的、顫動的漩渦,“不會忘,我亦不會忘,從來都不會忘,身死都不會忘……”

宇坤,從我有記憶的那一刻起,我的記憶裏,就已經有了一個你。自此,你我早已渾然一體,一世一生永遠如斯……

流光交疊、命途變幻,隔過那些淋漓而下的斑駁眼淚,宇坤仿佛重又看到了兒時那兩個相依相伴在一起的孩童身影,春時將春燕風箏放飛在高空、夏時往荷花水塘泛舟且采擷蓮子、秋來則奔跑在飄香果林嬉戲玩鬧、冬日盼著積雪沉厚便布下陷阱捉捕鳥雀……

那個時候,二人不過孩提時景,單純懵懂又天真純良;誠然還不到璧人一雙的出落年景,但也委實金童玉女白雪可人。

隔著一條歲月的洪流遙遙想起,發現此時的彼此竟肮髒的連那一襲輕紗衣擺都再也舞不起……

回憶如潮,柔黛心下陣痛,徐音喃喃:“爹爹是因我而死,因為我才死的……”

“可陛下救了我。”宇坤飄搖在天邊的思緒被拉了回來,頷首將他打斷。

聽來慰心的字句,卻令柔黛纖心愈疼。他抬起軟眸,裏邊有了惝恍波光:“我也隻能救你,除了你我卻連任何人都救不了,爹爹都救不了。”字句依然低迷,恰如幽蘭。

宇坤忙又打斷:“這不怪你……”

“怎麽不怪我?要不是因為我,要不是我父王……”

“也不怪先王。”

“……”

夜寒露重,嫋嫋霜影將這無聲大地洗的綽約。半晌沉默,二人的心頭都不由黯了一黯。

回憶,真的是件最為折磨人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柔黛抬手反抱住宇坤的肩膀,口吻含起一股無法壓製的後怕:“親愛的你知道麽,我好害怕,當時眼見我就要失去你,就要失去你,永遠的失去……”

“傻瓜,別亂想了。”心知王又一次陷入自己編織的那張逃不出的羅網,宇坤展眉搖頭,握住柔黛纖細的手腕,將那涼絲絲的掌心貼燙在自己的側頰上,“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在你身邊麽,我是真實的,你看,你可以摸到我、感應到我。”目光一凝,“都過了十三年了,你還在害怕麽?”

“怕。”柔黛忘情的撫摸著愛人這張線條流暢的俊美麵頰,另一隻手也抬起來覆上了他眉心處,“過多少年我都會害怕,永遠都會怕……一直一直。”這張臉,王即便看著也會思念。

“不,陛下,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全都過去了。”語音一沉,宇坤嗬一口氣,“既然您已救下了我,那麽,就沒有人可以再傷害到我。”

回憶的洪荒被月影剪破,迷離的河流泛起了潮起的碧波。柔黛雙手捧著愛人的麵頰靜看半晌,溫柔的放了懷:“當時我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第一次,第一次在人前拿出了東遼王的氣勢和威嚴……把你抓住是我的本能,我是多麽慶幸我的這種本能,不然我會後悔一世、又興許也早已經活不到現在。”心下又是一陣揪痛,難以撫平,“失去你,無異於讓我失去呼吸……就是自那之後,我學會了專屬於王的威嚴和狠戾。如若不然,我永遠都護不住我想要護住的人。”而一雙入鬢狹目,卻有軟款溫柔足以催化一季寒冬冰淩。

遙遠回憶破了個口子,宇坤做了一個吐納:“我記得那時,陛下還沒有正式登基呢。”他一瞥柔黛,忽地開了個玩笑,“原來是這樣,原來是因為我……如此說,我算不算是罪孽深重呢?是要遭天譴的……”

“不,不許胡說……”一縷蘭花指抵在了愛人唇畔,柔黛言的動情、後又忘情,“如果非要遭受天與地的審判,那合該遭受的人也是我,不是你。”

很顯然,這個玩笑並沒有起到預料中的效果,沉重話題借著這個引子而顯得越發不可收拾。

月華被浮雲隱了去,本就不明的視野沒了最後的零星光暈。永寂深黑裏,宇坤放鬆了臂彎,頷首對懷中伏泣的柔黛淺喚一聲:“陛下,我們……該回宮了。”

二人被天風撩飄的發絲摩擦在彼此的臉上,癢癢麻麻的感覺。深濃的酸澀輔配這夜色淒涼。

臆想被打破、生命重又拉回現實。柔黛沒有急著起來,隻將聲息在宇坤懷抱中慢慢穩了穩,再抬首時,便又是那個似乎任何風雨都不能夠把他摧垮擊破的東遼君王:“好,回宮。”他抬步,就這般赤著一雙玉足領走於前。

不知何處遺落的一豆光影淺打在木格窗棱,又被分割成一格一格的細微小塊兒,投影在地上。柔黛一步步踏上去,便恍若踏在盛開了一地的雪白梔子花上。

秋蟲頎鳴、更漏聲寒,宇坤旋而不緩不慢的抬步跟上。

風又起、流光不歇,綿綿回憶的那條河流,終是隻有夢回之時方能淌的過去……至死,也不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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