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

茗旗兒

42.進一步接觸

書名:一個男人 作者:茗旗兒 字數:11066

想起母親,毛東的臉上出現了愧疚和惋惜。

“我媽不到二十歲就嫁給了我父親,她隻讀過幾年的書,更多的時候隻知道給我們一家人做飯,縫衣服,幹幹粗活。”

毛東的母親王翠秀是個地道的農村婦女,家裏出了事她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也不曉得要去城裏報案,她拿著鄉鎮上給的一點點補助,就帶著毛東和毛北繼續守著二間破瓦房子度日如年地過了一年。

毛東上初三的時候毛北已經去了城裏打工,鄉裏說要拆房蓋樓,毛東的幾個叔叔就看王翠琴是個寡婦又沒有文化,欺負她要把幾間破房子的錢給獨吞。房子是毛東爺爺留下的,當時說是要留給毛福山,可又沒留下字據,毛東叔叔們就覺得房子屬於老人,幾個孩子都有繼承權,於是你一下我一下就把拆房子的錢給分了。

王翠琴帶著毛北去鄉裏找,可惜房產證寫的名字就是老人的,當時毛東的爺爺還沒過世,癱在床上生活無法自理,是幾個孩子輪流伺候,最後,王翠琴隻象征性拿到了幾千塊錢。

王翠秀隻得認命。

初三上學期的期末考試,毛東拿著成績單風風火火從離家幾公裏的學校跑回家,為的就是告sù母親好消息,可不料,回到家看見的居然是母親被人從河裏打撈上來的屍體。王翠秀扛不住艱苦的生活,她因為沒有守住亡夫留下來的房子而自責,最後投河自盡。

“這些人簡直是壞透了!”梁桔氣不過攥緊被角痛罵幾句。

她憐惜地看著他,看他眉間蹙起的一道道褶皺,想伸手替他撫平。

“後來,我就跟我哥一起把我媽的後事辦了。”

毛東從衣服裏掏出了一根煙,點上,煙頭有了紅色火星,開始慢慢燃起。

毛東跟毛北在家裏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看著母親的遺體活化入土。那三天,除了剛回家看到母親屍體時嚎啕大哭之外,毛東幾乎都未有掉一滴眼淚。將母親的後事辦好後,毛北要回城裏打工,就跟毛東商量,要帶他去城裏讀書。

毛東跑到家裏門前的一座小山坡上坐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他告sù毛北,他不想讀書了,想跟哥哥一樣去城裏一起打工,結果話還沒說完,就遭到毛北的一記響亮的耳光。

毛北說:“爸媽在世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咱哥倆將來能有出息,我不是讀書的料念書也是浪費錢,可你不一樣,你從小就聰明,隻要你用功成績肯定都是排在前幾名。現在咱媽剛沒了,你就跑來跟我說你不想讀書了!”毛北讓毛東在父母的墳前跪了整整一天,沒幾日,他就拿著所有的積蓄帶著毛東去了城裏。

當時,毛北打工當木匠,自己攢了點小錢,他為了能讓毛東不用每天做幾個小時的公交車往返於學校和他幹活工地的宿舍,毛北用自己的積蓄在三十二中學附近租了一間小平房。毛東可以不用再起早貪黑上學了,可毛北每天早上四點就得起來把一天的飯菜都做好,然後自己隨便對付兩口就要趕最早的一班公交車去城郊的工地幹活。毛北隻比毛東大四歲,當時年紀還不到二十歲的毛北就已經為了弟弟當了母親又當爹。

毛北就想著把希望都寄托在毛東的身上,可毛東自從母親去世後,就一點再沒有學習的勁頭,初三下學期的第一次模擬考試,他排在了全班倒數第三。毛北拿著卷子一言不發,毛東倒是覺得無所謂,可還是不敢看哥哥一眼。

毛北隻是歎了口氣,就將卷子還給了他,自己開門走出了家。

那是毛東第一次,第一次看見毛北背著他蹲在堆滿紅色磚塊的家門口抽煙,他佝僂著背,整個背影看起來骨瘦如柴,那一幕,讓毛東即使多年後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也還能回想起。

毛東不想辜負哥哥的心意,他不願看到毛北失望的樣子,可是城市與農村的教育本身就存zài了很大的差距,無論結果怎樣,毛東還是說服自己要做最後的努力。

毛東之所以不想讀書,是因為他壓根覺得讀書不足以讓他徹底改變命運,他想打工,想盡早步入社會,看看外麵的世界。他的父親和母親一輩子隻待在貧窮的村子裏,他們沒有文化沒有知識,是狹□□仄的環境讓他們如井底之蛙,所以,他不願重複他們的生活,他想盡早地出去闖闖。

初三的升學考試,毛東成功考入了祈海市的第五高中,成為了一名高中生,毛北高興得帶他回了老家去了父母的墳前,那是第一次,他們離開老家後重新回去。

高中的生活比毛東想象的還要枯燥,他開始不耐於整天讀書背書,而是跟著學校的幾個同學偶爾一起做壞事,欺負欺負老實人,調戲調戲學校裏哪個長得不錯的小姑娘。

回憶到這裏時,毛東居然笑了。

“怎麽了?”梁桔問他。

毛東笑容溫暖,看著漆黑的窗外,“回想起那時候,我哥還真是沒少給我擦屁股,每次惹禍,最後連累的都是他。”

“那你哥哥都不會罵你嗎?”

“會,隻是罵多了也就不管了。”

有一次毛東跟著學校的幾個小混混把一個老實同學給打了,結果最後逃跑的時候他良心發現居然還回去給人家送手絹擦臉,當然,那老實巴交的同學就拽著他不放,一直把老師喊來才算罷休。毛北被叫去了學校,可能是從工地上趕過來毛北連衣服都沒換,見到學生家長一個勁地指著門口的毛東罵不停,毛北除了點頭哈腰的道歉,也隻是賠笑臉繼續道歉。

最後,毛北給人家賠了醫藥費。回去的路上毛北一言不發疾步往前走,毛東背著書包在後麵吊兒郎當的跟著他,心裏麵一點愧疚都沒有。

“那後來呢?毛北哥回去打你了嗎?”

毛東回頭看了梁桔一眼,她那句毛北哥說的讓他感覺他的哥哥現在還活在他的身邊。

他緩緩搖了搖頭,將手裏的煙撚滅在桌上的袋裏。

即使玩得這樣厲害,毛東的成績也再沒有排在班級後幾名。他答應毛北要好好學習,但條件就是,毛北不會過多幹涉他自己的生活。如果說十□□歲的男孩子正處在嚴zhòng的叛逆期,那毛東還有更嚴zhòng的野性正在被激發。他跟著幾個高一屆的學長開始倒賣盜版磁帶,在學校附近的夜市裏偷偷賣,雖然掙到的錢僅僅有三成,但這破滅不了毛東想做生意的心。

倒賣盜版磁帶是違法的,幾次毛東都差點被警察抓到,可他反應快跑得也快。毛東無疑是聰明的,他早已經把周圍的路都勘查好了,哪條小道最複雜最容易擺脫掉警察,跑的時候貨藏在哪裏最安全,他都計劃好了,漸漸,合夥的其他同學見他安排如此精密,也就喜歡幹點什麽事都帶上他。

毛東學習算中等,可他長得好,個子又高又壯,又有點痞痞的,在當時一群荷爾蒙初發,心裏麵的情感小草都還處於萌芽時期的一群高中女生看來,毛東身上有足夠的吸引力和神秘感。毛東平時在學校話不多,隻跟幾個要好的同學一起玩,平時遇到其他男同學跟他打招呼,他也都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久而久之,有些同學就覺得他很孤傲,這其中,就有阿元一個。

阿元跟毛東屬於不打不相識,不打不成好友,兩人幾次互相狠揍後,兩人已經開始稱兄道弟。

跟毛東的性格不同,毛北有些像父母,膽子小,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毛東不放心他一個老實人自己待在祈海市,念大學的時候就也考了一所本地的大學。後來毛東上了大學開始兼職,毛北靠幹木匠也掙了點小錢,他一直想開一家餐館或者是酒吧,就和毛東商量後,辭了工作在毛東大學附近開了一家小餐館。

跟沙皮成為兄弟是因為沙皮惹了張天亮被人堵在胡同裏狠揍,恰巧被路過的毛北看見,他叫來人嚇走了那些壞蛋,救了沙皮。沙皮想報恩,輟學以後就去了毛北的餐館打雜,久而久之跟毛東的關係也好了起來。

平靜順心的生活總是匆匆流逝,毛東在毛北的照顧下從來沒有對哥哥的未來有過多的擔心,他計劃著等大學畢業之後要幹點什麽,做什麽可以掙多一點錢,對於哥哥,他以為,他有的是時間報恩。

就這樣,一直到二零零五年,一直到轟動全國的‘1221’殺人案發生的前幾天

毛東避開了後麵有關毛北的死,一個人坐在那。梁桔心裏很想知道有關毛北後來發生意外的事情,可她沒有多問。

毛東重新點了一支煙,夾在手指間遲遲沒有抽一口。

他的背影恢fù到原先的孤獨,他的模樣寂寥中夾雜憂傷,垂著眼,靜靜看著手裏的煙。

也不知坐了有多久,梁桔的視線始終沒有從毛東的臉上移開一刻,她知道,他在心裏已經把那件事回憶了好幾遍。

那道疤,將會永久地刻在他的心上。

沙皮曾經告sù過梁桔毛北的死。

毛東打斷了白斯一條腿,白家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找來一群外地小夥子前來報仇,可當天毛東就已經和沙皮坐火車跑去外地了,找不到毛東,毛北又嘴硬,這夥人就拿著刀開始亂砍,餐館裏的幾個夥計受了重傷。

毛北趁著老虎不注意奪門而出,老虎害怕他跑去報警,拿著菜刀就跟幾個兄弟狂追出去。

最後,在城郊的一處空曠雪地上,毛北被老虎抓住,身中數刀致死,鮮血流了一地。

即使不曾親眼看見,隻是聽說,就已經不寒而栗。

毛東眉間的緊蹙不曾消失,他手裏的煙被緊緊攥在掌心中。

他的哥哥,為了護他,被人砍死。

梁桔聽沙皮說,最後被抓的雖然是凶手,可幕後下命令的人卻依然在逍遙法外。

他心裏麵的苦和恨,她怎會不知。

伸手輕輕安撫在他的肩上,這幾年,他一個人背著巨大的愧疚,照顧著因為他而失去丈夫的嫂子,他又怎麽能放得下這些仇恨。

毛東手裏的煙被掐斷,煙草四處散落,煙灰掉地成堆。

攤開手掌,斷送的何止是毛北一個人的命,連同鍾玲,連同他自己。

都因為那次的衝動而一起陪葬。

“哭吧,哭出來能舒服點。”梁桔抱著他的肩,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毛東的背始終是挺拔的,可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麵,她不願讓他在自己麵前也要偽裝,他可以放下麵具,可以發泄心裏的情xù。

他真的很愛他的哥哥,很愛那個為了他失去所有的哥哥。

終於,毛東俯下身,將臉埋在雙掌之中。

時過境遷,離那場意外已經過去了四年,可是在他的心裏,一分一秒他都不會忘jì。

他的背在不停顫抖,她抱著他,同樣能感受到他的心痛。

毛東伏在自己的膝上痛哭,他總是堅強的偽裝自己,他不能表xiàn出脆弱,為的就是替毛北去照顧身邊的親人。

黑暗染滿天空,火車繼續前行,轟隆聲依然不斷,梁桔仿佛看到了毛東述說中的那些曾經。

年少輕狂的毛東,和那個膽小老實,卻能在危險時刻為了護弟弟而犧牲的毛北。

***

回到祈海市毛東直接送梁桔去了醫院,診斷就是患了病毒性感冒,開了幾副藥又打了一針退燒針,毛東才扶著梁桔走出醫院。

“我送你回學校?”毛東替梁桔戴上羽絨服的帽子,又把她脖子上的圍脖緊了緊。

梁桔整個人蔫蔫的,她搖搖頭,可憐巴巴地望著毛東,“我不想回學校。”

“那去哪?”

“能去你家嗎?你搬家我還一次都沒去過呢。”

毛東猶豫著沒說話,梁桔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他伸手把她領子上的扣子全都扣上,“你現在不舒服需要休息,別來回折騰了。”

“可是我現在就算回學校也沒有人照顧我。”

祈海市雖然在氣溫上比老家要暖和很多,可是梁桔畢竟得了重感冒現在還沒完全退燒,讓她自己回宿舍確實有些不放心。

梁桔聲音囔囔地說:“而且我們寢室又不是很暖和。”

“那用不用幫你向學校請假?”毛東連家都沒回就直接帶著梁桔來醫院,此時他手裏還提著兩個人的行李。

梁桔說:“我已經向學校請了一周的假,還剩幾天。”

毛東點點頭,轉頭就要去攔出租車,“那快走吧,別站在這挨凍了。”

梁桔被毛東拉著走,她遲疑一步,狐疑地問:“我們去哪?”

毛東回頭看她,答:“去我家。”

***

毛東住的新地方,也就是梁桔悄悄給他租的房子南北通透采光極好,打開家門,客廳的地板上就灑滿了一片金燦燦的陽光,很溫暖。

家裏暖氣給的很足,一進家門梁桔就看見毛東自己的一些常用物品擺在客廳上,一想到他住在她租的房子裏,頓覺陽光溫暖包圍了她,心裏麵暖融融的。

毛東放下行李就去廚房燒了一壺熱水,出來的時候看見梁桔正在打量客廳擺弄他放在客廳茶幾上的書,道:“你先去臥室躺會兒,待會兒水開了吃完藥睡一覺。”

“我又不是坐月子,不用睡那麽多,剛才在火車上已經睡的夠多了。”梁桔翻開毛東的書,問他:“你沒事的時候喜歡看書?”

“打發時間而已,順便多學習點知識。”

整個房間打掃幹淨,物品擺放整齊,梁桔注意到客廳靠窗邊的位置上放了一張書桌,她記得之前來的時候並沒有。“那張桌子你給搬過來了?”

毛東本來是彎腰整理行李,聞言抬起頭,“我喜歡在窗戶旁邊辦公,就把桌子放那了。”

“這房子你喜歡嗎?”

“比之前那小屋好多了,這還得謝謝沙皮。”

“沙皮?”梁桔笑容一滯,想一想,也是,當初是以沙皮的名義才說服毛東搬進來的。

廚房水壺嘟嘟的響了,毛東去給梁桔倒了一杯熱水,督促梁桔乖乖去臥室睡覺,“我給你弄點薑湯,喝了發發汗好得快。”

“可是我現在不想睡覺啊。”

梁桔就賴在客廳跟在毛東身後,毛東還穿著回來的那套衣服,整個人顯得風塵仆仆,“你要是不聽話我就送你回學校了。”

“那我睡覺你幹嘛?”

毛東指了指身上的髒衣服,“我也得去換身衣服洗個澡,你沒發現,我都快臭了。”

一聽洗澡,梁桔也覺得自己渾身都有味,她不舒服的扭捏了幾下,道:“我也想洗澡,我也臭了。”

家裏的浴室還從來沒有外人用過,更別提是女生,毛東臉上出現了一絲不自然,別開臉假裝收拾行李,“你感冒洗了澡會更嚴zhòng。”

梁桔就喜歡看他別扭的樣子,嘻嘻地偷笑,“沒事啊,泡個熱水澡,不應該是更利於養病嗎?”

“你洗完澡穿什麽?”

“穿你的衣服啊。”

梁桔看到毛東整個人頓時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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