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策:王的烙印

華楹

65、生不畏死

書名:紅顏策:王的烙印 作者:華楹 字數:5248

酗酒、睡到中午才起來,拉著手、赤著腳在王宮裏奔跑,他們像兩個被管束了太久的孩子,突然放縱起來。

墨謠的心口仍然經常疼痛,並且越來越劇烈,有時那股疼上來,幾乎喘不過氣來。可是她從來不說,也不肯收斂自己的行為,照舊整壇整壇地喝酒。如果蘇傾都不在了,她活得長命百歲又能怎樣?

進入秋天,蘇傾已經很難起身。雖然以前也曾經病情嚴重過,可這一次,任誰都看得出,他是真的快要走到生命盡頭了,整個人像失去水分的樹葉一樣,再也不能豐盈飽滿起來了。

青竹到承元殿來看墨謠,她本不想來,是於楚強迫她,要她來看看蘇傾的病情究竟是不是已經不能醫治。宮女進去通傳時,她隔著簾子看進去,蘇傾靠在軟墊上,墨謠靠在他懷裏,一顆顆剝著栗子,喂蘇傾一顆,再自己吃一顆。

他們正在下棋,蘇傾已經不能抬手,每走一子都隻能告訴墨謠方位,讓她替自己擺上去。一子落下,墨謠似乎要輸了,她把棋子攥在手裏,不肯放下去,膩在蘇傾懷裏又是撒嬌又是耍賴:“你再想想嘛,真的要下那裏嗎?”

蘇傾無奈地笑:“見過悔棋的,沒見過非要悔別人的棋的。”

墨謠仰著臉,去親他消瘦的下巴:“就悔了,怎麽樣?”

蘇傾隻能順著她說:“不怎麽樣,你說下哪就下哪好了。”

原本以為他們要麵臨死別,該是怎麽一副淒慘悲涼的畫麵,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逍遙自在,好像要把後半生的甜蜜快樂,都在這幾天裏集中釋放出來,煙花一樣開放,哪怕隻是瞬間。

青竹逃一樣離開承元殿,在殿外扶著紅漆柱子,嘔吐不止。墨謠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出來,從背後替她輕拍。

青竹不敢回頭,隻是問了一句:“如果蘇傾讓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會替他做麽?”

墨謠想了一會兒,說:“他從來不會讓我做任何事,我做的,都是我心甘情願想做的。”

夜裏蘇傾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墨謠變得很難入睡,整夜整夜,隻想努力聽見他細微的心跳聲,那是她在空曠的承元殿裏,最後一點慰藉。

下第一場雪時,蘇傾坐在窗口,聲音已經小得像喃喃自語:“墨謠,其實我還有一件事一直想做。我小時候體弱,父母和大哥,從來不準我在雪天出去。我很希望能在雪地裏跑,把一大片幹淨的積雪,踩個亂七八糟。”

墨謠把耳朵貼在他唇邊,才能聽清他的話,替他把身上的氈毯裹得更緊:“嗯,以後會有機會的,沒人敢管你。”

“墨謠,其實我家裏還有個妹妹蘇繡,年紀還小,以後你要照顧她,替她選個好的夫家。”蘇氏是名門望族,就算敗落了,家裏的小姐也不至於流落在外。蘇傾隻不過是想給墨謠留下點念想,免得她這性子做出什麽決絕的事來。

心裏的想法,不知怎麽就說出來了:“沒有了我,你也會好好活下去的吧?會成親,會有自己的孩子,會頭發變白、牙都掉光……”

墨謠點頭:“嗯,我會很好的,說不定,很快就把你忘了。”

蘇傾閉上眼,墨謠也閉上眼,心口的疼痛湧上來,黑暗卷走了她最後一點神智。

……

壽春城外,蕭禎一襲黑衣,正策馬疾馳。他帶了十五名金鷹衛,進入代國附近的山林,終於獵到了一隻小貂。代國的王族將這種小貂視作神靈,不允許任何人獵殺。他們在返回時,遇到了代國軍隊的阻攔,十五名金鷹衛,拚死護衛他殺出重圍。

來不及替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捧一把土,蕭禎就不眠不休地往壽春趕,墨謠那一天死灰一樣的眼神,一直在他眼前晃。他真的怕了,怕來不及救下蘇傾,墨謠永遠也不會原諒他。

楚王宮有一條密道,可以直通壽春城外,蕭禎小時候,就是從這條密道逃生,躲過了殺身之禍。他知道這時的楚王宮,已經全部在於楚的掌控下,他也知道這一趟有多危險,可是他不能等了。

密道的出口,離承元殿不遠,他小心地躲過巡邏的崗哨,用迷藥麻翻了值夜的宮女。進入內殿時,正看見蘇傾和墨謠都躺倒在地上。心跳幾乎停止,他以為自己來遲了一步,伸手先去探蘇傾的鼻息。

還好,雖然微弱,可呼吸還在。蕭禎鬆了一口氣,這才把墨謠抱起來。人一入懷,他就覺得不好,呼吸時輕時重,帶著沙沙的肺音,嘴角蜿蜒出一條猩紅的血跡。

手指在她脈搏上一搭,蕭禎整個人如遭雷擊,死老天,你怎麽可以開這樣的玩笑?!他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可墨謠的症狀,很明顯是心脈上的舊傷又惡化了,舊傷之上,似乎又加了新傷,憂思過度,又酗酒成癮。所有這些累加在一起,也已經是極難治愈的病症了。

兩個人都病著,黑螢石粉和貂油卻隻有一份。

蕭禎把配好的藥粉拿出來,就著茶水,喂給墨謠。她已經很難吞咽,蕭禎隻能掐著她的下頷,強迫她打開喉嚨,再順著胸口,一點點送下去。

……

於楚已經等不及了,雖然蘇傾病重的消息確實無誤,可蘇傾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能安心。

想來想去,他決定提前動手,不是說做大事的人不能拘泥於小節麽,隻要他登上王位,誰還會質疑他是怎麽取得的王位。

於楚最忌憚的,還是蘇傾,他的人一打開王宮大門,就直奔承元殿。殿內一片寂靜,於楚衝進去,就看見蘇傾躺倒在地上,四周是零散的杯盞。

“令尹大人?”於楚試探著叫了一聲,沒有反應,他伸手去觸摸蘇傾的鼻息,一觸之下,心頭驟然一鬆,蘇傾已經完全沒有了呼吸。壓在心頭的大石頭一下子挪開,於楚抑製不住激動和狂喜,勉強平息了幾次呼吸,才對身後的人說:“令尹大人去了。”

離開承元殿,於楚第一個要找的,就是公子含。從前他畏懼蘇傾,不敢輕易下手,可是那個令他忌憚的人已經不在了,捏著一小瓶鶴頂紅的手,因為激動而有些不穩。剛轉過一道彎,黃起就從道旁轉出來,跪倒在於楚麵前,朗聲說:“老臣參見公子。”

於楚沒料到黃起會在這時出現,更沒料到他會如此客氣,親自伸手攙扶:“老將軍請起。”剛一觸到他的手臂,手心裏就被塞進一個棱角分明的東西。觸感沁涼,於楚低頭一看,是調動楚國兵衛的兵符。

兵符在手,於楚的王位已經十拿九穩,大部分楚人還在睡夢中時,楚王宮裏已經更換了主人。

“老將軍,”於楚一貫沉穩低調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笑容:“老將軍,真沒想到,您倒是個胸懷時務的人,日後老將軍一定會是國家重臣。”

周圍人看向黃起的表情,突然變得豐富起來,心裏想著,都說黃起為人剛直不阿,其實也不過如此。這一刻,他們都忘記了,他們自己不也早就做了“不過如此”的事情,又有什麽資格之責別人。

黃起一直平視著於楚,不去看那些嘲諷、鄙夷的眼神:“公子,其他的事情,不如就交給老臣去做。”於楚看向公子含的寢殿,他在三教九流裏廝混過,知道那裏有一條規矩,如果有人要投靠在某個勢力極大的人門下,就要先去做一件或偷或搶或騙的事情來。既斷了自己的退路,又表了忠心,同時還留了把柄在那人手中,一舉三得。黃起的舉動,在他眼裏,就是在要求這樣的投靠。

他把鶴頂紅悄悄遞過去:“那就有勞老將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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