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騫沒有再多說什麽，這麽多年，壓抑在心中的情感好似都已經表達出來了。他說不出更多的，隻是一句，“你好自為之。”已是他能表達的極限，將手裏的卡塞給蔚杉，轉身離去。
總要麵對這樣或者那樣的分別，在分別時，最初相見的畫麵是那樣的清晰。
穆騫被唐冠年剛領養的那兩年，在湯家的老宅並不受歡迎，誰不知道，他是從外麵收養回來的孩子，湯家宅子裏的傭人，各個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對唐冠年都不一定是真心的服從，更何況是穆騫。
他常常躲在湯家老宅的花園深處，不願意去麵對任何人，無論是湯家的傭人，或者是湯英楠聞雨天。從沒有對他身懷善意的人。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見到了蔚杉。
蔚杉從小就被打扮的很古典，也許是貼合了聞墨的審美，十來歲的女孩子，穿著紅彤彤的旗袍。顯得非常的喜慶秀氣。被湯家的傭人大聲的喝罵，無非就是那些羞辱人的話，野種、賠錢貨，來曆不明的孩子。
幾乎跟穆騫沒有任何的區別。
穆騫覺得好奇，走近了去看。
見到了蔚杉，那時的蔚杉已經出落的非常美麗，小小的人兒站在一群嘴臉醜陋的傭人麵前。沒有穆騫的膽怯以及羞辱感。蔚杉將頭昂的高高的，半點都不被那些惡意的羞辱的詞匯傷害，甚至還能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表情反駁回去，“哼！我再怎麽樣，那也是主人家！你們多厲害，也不過就是奴才秧子，除了欺負小孩子。你們還會做什麽？有本事等我師父出來，你們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小姑娘聲音清脆的很，一句話就說的那些傭人沒了話講。
再罵就完全是人格侮辱了，用那樣難聽的話去羞辱一個小孩子，便是當時穆騫自己都沒有什麽地位，也還是聽不下去。
挺身而出，“你們別這麽說她，她才多大。”
很自然的，傭人們就調轉炮火，向著穆騫嚷了過去。
那是穆騫第一次跟傭人們起衝突，在哪之前，他都是有多遠僻多遠，因為了解，在這棟豪宅裏麵。就連唐冠年都不是真的主人。隻有湯英楠母女才是這裏真正的王者，而這些傭人，是她們的隨從，也是幫凶。
穆騫在孤兒院長大，罵人的本事不怎麽樣，但是打架的套路卻非常的熟。
很快就跟傭人打了起來。
到最後還是湯英楠聽到消息趕過來，才製止了後麵事態的進一步惡化。
事情平息之後，穆騫再沒有看到蔚杉，她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甚至連一聲謝謝都沒有說。
事過多年，穆騫一直記得那一天，那個紅彤彤的漂亮小姑娘麵對羞辱，高傲的樣子。也是哪一天之後，穆騫鼓起勇氣跟唐冠年說了不願意留在湯家的大宅，希望去讀寄宿學校的事。
唐冠年同意了，穆騫離開了那個讓人不喜歡的豪宅。
過往的片段在腦海裏一下下的閃，穆騫離開後，去了唐冠年的醫院。
唐冠年有南維安守著，穆騫沒什麽好擔心的。
反倒是唐冠年非要見穆騫一麵不可，原本唐冠年的病就已經十分嚴重，這一次又被湯英楠刺傷，整個人蒼白的厲害。
說話起來都氣若遊絲，“找到你楠姨了嗎？”
穆騫搖搖頭，是他跟湯懷瑾一起將湯英楠安置在湯銘集團後專門修建的高管別墅裏的，怎奈才不過一晚的時間，湯英楠就人間蒸發。穆騫隱隱覺得這事情是湯懷瑾在背後動的手腳，可是湯懷瑾一早能夠安排湯英楠入住，安頓下來。就說明湯懷瑾並沒有打算要處置湯英楠。
除非........除非是湯英楠自己做了什麽令人無法容忍的事情。
而湯懷瑾的死穴實在是太過於明顯。無非就是南瑜跟小熊。湯英楠若是真的動了這兩個人，穆騫覺得完全沒有去追問湯懷瑾的必要，就是穆騫身在湯懷瑾的位置，也會毫不留情的把湯英楠給處置了的。
這話，穆騫心裏明白，可是對唐冠年卻是不敢說的。
唐冠年發起怒來，他實在是太虛弱了。就算是發脾氣，也隻是虛張聲勢的吼：“怎麽會找不到，她一個女人，能跑去哪裏？你是不是在敷衍我？穆騫？我養你這麽多年，你就是這麽孝順我的？”
穆騫沉默。
當年唐冠年來孤兒院，原本是想要領養年紀小的孩子的，想著就是孩子歲數小。沒有記憶，等養大了，就真的完全認唐冠年這個親爹了。
可是孤兒院的院長媽媽知道唐冠年的身份，讓他領養一個完全不具有記憶能力的小孩子，將來對孤兒院等回報率近乎為零，所以院長媽媽找到當時園中最聰明的穆騫，跟穆騫說了情況。穆騫找上唐冠年，跟唐冠年懇談了一次。
誰能想象呢，當時還未滿十五歲的穆騫，非常冷靜的跟唐冠年分析了領養一個小孩子要養大，等到能蔚唐冠年做事的時候，唐冠年就已經很老了。還不如領養他，出去隻要上幾年學就能幫唐冠年。赴湯蹈火，他都會去做。並且。他當時就發誓會為唐冠年侍奉終老，要不是如此，當時唐冠年不會選擇他。
穆騫在唐冠年拿到了太多，他的孤兒院現在已經不需要在擔憂什麽。
拿到了想要的，就該付出當初承諾的。無論情勢怎麽發展，穆騫都是堅定的站在唐冠年這邊，這些年確實是盡職盡責的在為唐冠年賣命。在唐冠年發現生病後，也是穆騫，勞心勞力的在四處找尋醫生，為唐冠年奔波。
到此時，穆騫隻能跟唐冠年說：“我下午的飛機飛緬甸內比都。到緬甸之後，我會盡力找到雨天的下落，我想著楠姨恐怕是找雨天去了。”
這個說法，唐冠年是相信的。
聞雨天在果敢的事，當時唐冠年被刺的時候，湯英楠嘟囔著說過一些。
隻是具體的情況，唐冠年並不清楚。
他想著湯英楠刺傷他是因為吃了南維安的醋，所以才會痛下殺手。想起湯英楠被帶走時的眼神，唐冠年痛心疾首，當年知道湯英楠陰差陽錯促使南瑜墜崖，這樣的心結梗在心裏，唐冠年實在無法對湯英楠一如從前。
冷待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可是這幾天來，唐冠年明顯的感覺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消逝。恐懼、不甘的同時，這一生的記憶也在他的腦海裏不斷的閃現，無論是愛是恨，功名利祿，所有的一切。都有一個人陪在他身邊，那就是湯英楠。
真到了現在這種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的時候，他最牽心的人，還是湯英楠。
這一生的糾葛，不是那麽容易能在心裏消弭的。
從前唐冠年從未想過，因為他從未認為他的生命馬上就要走向末路，總想著人生還長。要追求的東西還有很多。倒是忘了回頭看看，過去的那些歲月裏，對他最重要的是什麽。
現在他想明白了，死過一回，傷過一回，他不能放下的是湯英楠。
從前未曾為了湯英楠設身處地的想過，大概是腦海裏總覺得她是湯家的女兒，無論怎麽樣都會一如過去，驕傲如公主。
但是湯英楠失魂落魄的出現在唐冠年麵前，甚至不惜刀柄相向的時候，唐冠年才驚覺，她隻是一個女人。一個被家人，以及他唐冠年，嗬護了一生的女人。
沒有了湯家以及他唐冠年的庇護。湯英楠恐怕連自立的能力都沒有。
唐冠年大喘氣著跟穆騫說：“一定要把你楠姨還有雨天都帶回來，告訴他們，那個裴仲堯靠不住，早就已經脫離了我的掌控。無論裴仲堯許給她們多少好處，都不要信，快點回來。”
說到這裏，從來很端架子的唐冠年。難得溫情了一回，他用粗喘著沙啞的聲音說：“你就跟你楠姨說，我想她了，讓她快點回來看看我這個要死的老頭子。”
這話，從唐冠年的口中說出來，也算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穆騫瞅瞅坐在病床邊的南維安，心裏慨歎著，真是一筆糊塗賬。
回頭想想自己，哎，誰的人生不是一筆糊塗賬呢。
穆騫點了頭，“我一定盡力。”
唐冠年不滿意，“不是盡力，是必須！必須把她們給我帶回來！”這麽費力的一嗓子，唐冠年的傷口再次裂開。南維安嚇的立刻就按了求助鈴。
醫生護士，來了很多。
但是唐冠年的眼睛卻始終盯著穆騫，那眼神裏，有太多的含義，甚至有懇求。
穆騫能感覺到唐冠年情緒裏的虧欠，如果不是唐冠年的出現，湯英楠這輩子都會是高高在上的湯家小姐。還會是衣食無憂的聞家夫人。至於聞雨天，那就更是出身尊貴的小公主，何至於淪落到如今，要深陷毒梟手中的下場。
也許湯英楠在當初選擇的時候，並沒有想到今天。
若是她想到了這一天，她會不會還如當初那樣做，不得而知。
誰都沒有回頭路可走。
眾生平等。
........
穆騫沒有耽擱。在下午準時登機，前往緬甸首都內比都。
內比都機場早已經有人等著穆騫，見到穆騫，捋了下滿臉的大胡子，“你不是說要金盆洗手，怎麽又跑回來了？”
當年穆騫沒少往這邊跑，湯銘集團前些年投建的度假村。無論是在印度、泰國或者是斯裏蘭卡，隻要牽扯到毒品交易的，基本上原點都是在緬甸。穆騫對這邊有一段時間，熟的不行。
接穆騫這人叫山狼，是緬北一帶的地頭蛇。
就是山狼當初跟穆騫建議，賺得差不多就收手，他看著穆騫是個極好的人。腦袋又靈光，何必在這裏過這樣見不得人的事。
沒想到經年流轉，兩人竟然還有再相見的一天。
山狼開了輛破破爛爛的軍用吉普，開出內比都機場，穆騫才開口問，“現在那邊是什麽情況？”
說起現在的局勢，山狼唉聲歎氣。
“前陣子才鬧著跟政府軍打起來。殺了不少人，有連個村子，連鍋端了，一個人都沒活下來。小孩子死的多，埋的時候，都是一家一家埋的。”
在國內，根本不會想象到這樣的場景。
穆騫向山狼要了根煙，他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這邊的人與事了。現在聽山狼這麽一說，有些無法接受，到底還是在安全和平的地方呆的久了，人的接受能力都在下降。
一根煙抽完，才算是平複了些，問說：“不是說那個女人上台之後就能安穩下來嗎？怎麽反而更亂了？”
當時穆騫決定收手，就是因為緬甸這邊有了新局麵。昂山素女要上台，她在上台前已經說的很明白，會全力清剿國內的毒梟毒販，令緬甸回複安寧穩定。不僅是她這樣表態，就是其他的國家也都紛紛表示支持。
當時的形勢下，做黑生意的，都籌劃著要改行。
隻要政府強勢鎮壓。他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山狼爆了口粗，對著車窗外狠淬了一口，“別提了，那女人比男人還狠！完全就是屠村，一個活口都不留，從前不是政府軍控製的地方，近乎被她血洗。這種時候與其等著被她殺，還不如聯合起來先滅了她。”
穆騫眉頭一皺，如果國家穩定，對毒梟來說就沒活路了，老百姓有了依靠，誰還會跟著毒梟做事。
但是隻要打起仗來，那就是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為了能贏，就需要更多的武器，武器需要錢，而在緬甸這地方，白粉就是軟黃金。
惡性循環就此產生。
原本當初穆騫以為一切都會恢複平寧的國度，如今竟是比當年更加的動蕩迷亂。
山狼開車帶穆騫去果敢，在路上跟穆騫透露了些裴仲堯的情況。
“現在紅星區基本已經是他的天下了，那小子剛來的時候，白白嫩嫩的疲弱相，誰也沒把他當回事。沒想到骨子裏是真狠，又有文化水兒，這幾年掙了不少！”
穆騫默了下，他知道裴仲堯跟南瑜是同校畢業，交大金融財金係，那是國內最好的財金專業之一。
這樣的名校生，放在一群占山為王的土匪當中，優勢很明顯。
裴仲堯可不是什麽都不懂的繡花枕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