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榮寵共華年

重簾藏花

89.靈知

書名:錦繡榮寵共華年 作者:重簾藏花 字數:7636

董音的行動力和勇氣向來非一般閨閣弱女可比,書衡在兩日後便收到了她的書箋。董音要約她一起去廣濟寺。

天空是灰白色的,濕霧彌漫,書衡精神也不大好,這種天氣總會讓人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兒。不過對董音的事一向很上心的書衡自然是無條件支持到底的。

臨出行,登上馬車,書衡走動幾步,湊到董音跟前,盯住她的眼睛:“姐姐,我隻最後問一句,你不後悔?”

“不後悔。”董音咬牙。“我已經努力這麽久了,這感情很辛苦,但總要經曆一遭啊。我自己清楚,那種感覺,在別人身上都不會有了。”

書衡不由得想到了張愛玲筆下紅白玫瑰中,那美豔熱烈任性孩子氣的紅玫瑰,飽受情傷之後,對著車窗外的燈影感慨,愛是件很辛苦的事,但人終究還是要學著去愛呀。

“好。你以前那句話,我現在還給你,我總挺你到底的。”書衡握住她的手。

廣濟寺寶相莊嚴的塔樓在集萃如雲的空蒙山色中隱約浮現,仰望那高高的尖頂,踩上腳下寬闊明亮的掃雲路,書衡不由得回憶起當初靈知從台階上爬起來的情形。若是當初偶遇的是董音,她是那救英雄的美人,那事情發展會不會順lì些呢?

書衡側首看董音,精心收拾過的小姑娘,正直青春,風華正茂,好比一朵含著露水的鈴蘭花。她穿著裁雲坊定製的衣裙,美麗高貴,如同一隻白天鵝。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早已不戴了,書衡三天前見她,她戴的就是一副紫檀小葉佛首刻紋的串珠。

很好,哪怕你再迷信愛情力量的偉大,也不能忽略了皮相。

女子對男子最原始的誘惑還是皮囊。想想青蛇,嫵媚妖嬈不可方物能引誘的高僧法海情潮暗湧,再想想玄奘高徒辯機和尚,神明佛性還是敗給了公主高陽。這不是什麽罪過,而是基因組的影響。更何況,王浩宇他又不是當初菩提樹下悟道的釋迦摩尼,能對著如花紅顏嗬斥紅粉骷髏,他原本就是無奈出家的。

若沒有那次□□,他隻怕還在秦州種地,如今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人算不如天算,兩人還未攀登完那一溜台階,原本就暗淡的天色便潑了墨一樣黑了下來,山風呼嘯,書衡一手攙著董音,一手按著帷帽,寬大的袖子飄啊飄,裙擺裹在腿上,走路分外吃力。

“姐姐,給心上人表白這麽重dà的日子,你出門不看黃曆的嗎?”山風呼嘯,滿含著水汽往身上撲。書衡迎風開口,一張嘴嗆了一喉嚨的風。為了事情隱秘,書衡隻帶了最老實的蜜糖,董音卻連燕泥都沒帶,車馬都是另外雇的。

“對不起對不起阿衡謝謝你。”董音同樣淩亂,已經語無倫次了。

未及進門,便有雨水從天而落,天邊悶雷滾滾,兩人對視一眼,也顧不得形象,提了裙子默契的往寺廟裏衝。鞋襪沾濕,裙擺零落,亂了頭發溜了玉釵,再找不到一點端莊和優雅。董音到了大雄寶殿下,拿了帕子擦臉,胭脂水粉統統被抹幹淨,露出白中略帶些燥紅的膚色。書衡把手裏捏著的帷帽放下,湊近了摸她的腮幫:“姐姐熬夜了?”

董音下意識的捂眼:“紅的很明顯嗎?我兩宿沒睡了。”

我理解你的忐忑和失眠。可是這準備確實太不充分了。書衡認真看她,羅紗裙被雨水打濕了,緊緊貼在手臂上,連裏麵雪白的中衣都看的到,裙子貼著褲腿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水,露出一雙水跡斑駁的紅繡鞋。連更換的衣物都沒有。

蜜糖要拿手帕幫書衡擦頭發,書衡揮揮手讓她自己用:“一個帕子不濟什麽事,你自己先把頭發擰了,別病倒。高燒不是鬧著玩的。”她摸摸自己的袖子,濕噠噠的貼在身上,被風一吹冷的直哆嗦,她也一樣沒帶衣服。

難道事到臨頭再打退堂鼓嗎?董音默默抬頭看著門外滿山風雨,麵色忽明忽暗,半晌開口,語氣分外堅決:“阿衡,就是今天了。我曉得,自己若是今日退回,那以後便再沒有勇氣了。若是成了,那我感謝佛祖,若是不成,那是天意。”

她再次伸手摸了把臉,眼神明亮而果決:“拚了,如你所說,再壞也不過是多得一個缶。”

書衡豎起兩個大拇指,隨即山風吹來她又立即收回手抱住肩膀:“加油,我去後廂等你。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董音用力點點頭。書衡臨到走卻又被她一把拉住:“阿衡,再陪我一會兒。”遲疑了一下又道:“你跟我一起去呀。”

書衡歪了嘴角:“這怎麽行,我要給你盯梢呀。況且外人在場的話,好多話不方便講的。你隻要坦誠自己的心意就好。至少讓那靈知知道自己被一個女孩用心的愛過。”

董音臉上驟然紅了,半晌紅暈消落,臉色更蒼白了些。書衡用力握握她的手,“我送你到鍾磐院,其他的你要自己做。”

鍾磐院在廣濟寺的後房,靈知作為明修的嫡傳弟子,有著一般僧人享受不到的待遇。雨勢微弱,董音便在書衡再三的鼓動慫恿下踏水而來,一路留下噠噠的腳步聲。

鍾磐院門口有一老僧拿著掃帚和桶子清理積水,看到二人隻微微一抬眼便又垂下了頭去,似乎一點都不好奇也不會在意。受武俠小說影響,書衡一直對這樣的掃地僧保留著迷之敬意,恭恭敬敬豎掌於前,躬了身小碎步從他身邊溜過。那過於恭謹的姿勢和嚴sù的表情簡直莫名其妙,董音看的頗為好笑,隨之消去了一部分緊張。

靈知。一眼,隻一眼,書衡便曉得了董音為何對他念念不忘。哪怕是和尚,這也是個過於出色的和尚。遠遠的書衡便看到了那披一襲雪白滾銀線袈裟的身影,麵容端莊俊秀自不必言,更可貴周身一派出塵氣度,行走間仿佛撥開了萬丈雲海,周身自帶霞光萬丈瑞氣千條,難怪年紀輕輕便有聖僧之稱,實在是看到了他,便會讓人想到我佛拈花一笑的淡然,白蓮有淚的悲憫。

那唇角是有點上挑的,仿佛一直在笑,一個出家人怎麽會長著這樣一雙唇?因著那點笑,高居雲端的聖潔和遊走人世的紅塵氣便結合的剛剛好。讓人不會覺得高不可攀隻想頂禮膜拜,反而多了親近之意。

他手裏捧了一隻黑乎乎的鳥,書衡定睛細看,好像是一隻貓頭鷹。當他笑著撫摸過這野鳥的頭,輕輕一揮手將它送向高空時,書衡感覺董音幾乎要幸福的暈過去了。大約恨不得自己親身變作了那隻鳥。

屋簷上的風鈴還在細碎作響,雨滴從青青瓦片上落下,落在大條石上清晰可聞。書衡推了董音一把:“快去呀,機不可失。”

眼看著董音步履踉蹌的走過去,書衡壓低聲音道:“加油加油!我在後麵等著你。”

她揮揮手,讓蜜糖退到鍾磐院外,自己卻轉回身略退幾步,四下瞧瞧,藏在一個鬆樹後頭,微微探首,便瞧到董音已經接觸了靈知。

靈知施佛禮於董音,笑著招呼,大約講女施主之類。董音卻沒有反應。靈知又施禮於她,再念一遍佛號,董音一鼓作氣衝到了麵前,卻不知為何隻傻乎乎的站著,竟然一點動作都沒有。書衡有些急了,好端端活潑跳脫的姑娘咋就變成了遇到聖僧的女兒國國王呢?瞧瞧那迷妹臉。

靈知卻笑的愈發寬宏,他微微上前一步,再施一禮,唱佛號的聲音愈發清亮悅耳,連離得八丈遠的書衡都聽到了。然後董音就哭了――毫無預兆,眼淚忽然就滾了下來。

書衡為啥知道,不是因為她站在側麵看到了董音的淚水而是站在後麵就看到了董音顫抖的肩膀,輕輕捂著心口的她縮緊了身子淌下滾滾熱淚,纖細的身體微微哆嗦,仿佛連年的思念,幽怨,疼痛和不可說都通guò眼淚傾斜了出來。

靈知顯然也有些驚訝。大約隨便換一個男子,都會忍不住走上前去,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或者堅實的肩膀,可他偏偏是個和尚。

皮相在這場戀愛中終究沒有起到作用,因為現在的董音實在是狼bèi極了。濕濕的頭發貼在脖子上,麵頰雪白雪白看不出健康紅潤的血色,眉淡唇白,也瞧不出少女的嬌豔,便是清麗的衣衫也看不出原有華貴的樣子。書衡看到靈知臉上瞬間的憐惜和怔仲,然後就瞧到他脫掉了自己的袈裟,雙手捧了,微微彎腰,恭敬而目不斜視的遞過去。

董音接過那雪白的袈裟,卻沒有披在身上而是抱在了懷裏,那滾燙的熱淚反而撲簌簌連珠子一樣掉的更凶猛了,末了一蹲身,臉埋在袈裟中,再也不願意抬起,風裏飄的都是她嗚咽的哭聲。

書衡看得微微眼紅,心中也不由隨之升起一股酸澀。罷了罷了,有此一場,便是求不得,董音也不至於抑鬱終生,平生不展眉。

自幼被明修挑中的苗子自然有其與眾不同之處,別的男子或許已經趁機下手或者尷尬無措。靈知卻微微後退一步,也不管地板冷濕,就在那帶著潮氣的木質走廊上盤漆而坐,雙手合十,一部《心經》經他口微微念出,竟帶上了奇特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她在哭泣,而他卻在誦經。地上是落花殘香,山巔還有雨雲漂浮。這畫麵很詭異,卻又意外的和諧。

那仿佛清泉微風般的誦經聲流入心田,董音的情xù漸漸穩dìng,書衡瞧到她原本輕輕顫抖的肩背一動不動,便曉得她已經收了眼淚。接下來是最最要緊的步驟了,此時不坦誠,隻怕你再也不會有勇氣講出心事。書衡緊緊握住了掌心,不留意捏出了一把的汗。

董音紅著兩隻蜜桃般的眼睛抬起了頭,緩緩起身,書衡不由得咽了口吐沫,心髒砰砰跳速加快。卻不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董音卻像一隻被人斷了根基的小樹一樣,直挺挺往前栽倒。

書衡瞬間瞠目,再也顧不得許多,拔腳就衝了過去。靈知也驚駭,往前一傾身,自己一滑匍匐於地板上,而董音卻落在了他背上。書衡瞧到他身體被壓著一動也不敢動,卻偏偏還豎起手掌閉了眼念罪過罪過,緊張中還摻雜了一絲好笑。

靈知自然也看到了她。瞧到書衡仿佛又見到了救星。書衡還靈知自由,把董音抱起來,勉強攔進懷裏才察覺到這妹子的身體涼絲絲的,嘴唇很幹,眼睛紅腫眼角猶帶淚痕,真是好不可憐。她原本就連著幾天沒睡好,又爬這台階,又淋雨,又痛哭,剛剛還是蹲著,閨閣弱女一連串折騰下來,也是身心俱疲,情感發泄般釋放之後,支持不住暈過去也是正常。

靈知終於顯出些緊張和局促來,手腳似乎沒地方放,又要幫忙,又不好伸手。書衡倒比他鎮定,微微一笑,略帶些苦意:“原來佛祖普度眾生卻是不包括女子的。”靈知一愣,書衡又道:“聖僧不用為難,我這姐姐是連著三四年不得痛快,今日終於能喘口氣,我已經很謝謝您了。”

說罷,恰好聽到書衡驚呼的蜜糖也衝了進來,書衡便招呼她過來搭手,兩人連抱帶擁將董音攙起。眼瞧著兩人駕著暈厥的董音跌跌撞撞的往外挪,愣神的靈知卻大步邁出:“縣主請隨我來。”

著於物相,枉守了清規,眼前一人尚不得相助,又何談普度眾生?靈知一揮手,微微躬身指出一個方向:“芳駕這邊走。”

書衡忙示意蜜糖跟上,救人要緊,董音隻是一時暈迷,雖然知道不會有什麽大危險,但這種樣子到底焦心。她看看靈知那正直中略帶著倉促的背影,又回頭看看暈迷的董音,空歎一聲有情皆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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