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榮寵共華年

重簾藏花

77.鄉下

書名:錦繡榮寵共華年 作者:重簾藏花 字數:6772

半輪紅日一聲雞。書衡微微伸了個懶腰,從棉被裏探出頭來。袁夫人怕她睡不慣,還特意準備了鋪蓋,細絨珊瑚紅海棠床單,玉麵藕荷裏緞被,連小枕頭都準備了。但書衡沒有讓蜜桔拿出來。宋婆婆給她準備的很齊全。屋裏的家夥什不僅全部擦拭一新,連床品也是換了全新的。染成水藍色的細棉布鋪床,又用新棉絮裝了一床被子,鬆軟無比,埋頭在上麵還能嗅到皂角的味道。

枕頭裏應該是麥麩和菊葉,動搖中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書衡愜意的打了個哈欠,微眯著眼,白窗紙微微泛著白光。天也已大亮了。蜜桔輕快的走過來,木盆打了水給她淨麵。“小姐,前天穿米老鼠,昨天穿湯姆貓,今天想穿什麽?”

不在京城,不用想著時不時就要見客,所以書衡可以隨心所欲的折騰,書衡支著腦袋想了一想“穿雪寶吧。鼻子上有胡蘿卜的那件。”

蜜桔聽了便到一邊翻櫃子。蜜糖倒是捧著一大捧鮮嫩的花走了進來:“後山坡上開的粉豔豔紫絨絨的,也不曉得叫什麽名字,放在屋裏也可以增色不少。”她一邊取了個瓦罐盛了清水把花放進去,一邊笑道:“這屋子太素淡了。像是麵壁苦讀的書生住的。不對,書生也不住,倒像是和尚住的。”

書衡也笑了。這是父親住過的。她任由蜜桔給自己套上羅襪,下地來慢悠悠轉了一圈,套頭大衫做的很寬鬆,也不係腰帶不釘扣子下麵穿了條薄薄的小綢褲,很舒服很自在。她沒有挽髻,也沒有再戴發簪,而是用緞帶紮起了兩個羊角辮,彎彎的從兩側垂下來。大眼望過去,跟現代的小姑娘沒什麽兩樣。

莊稼人是不興睡到這個時候的。她慢悠悠的裝扮齊全後,宋婆婆已經打了一籃子豬草回來,峰嫂子已經把庭院拾掇幹淨早飯準備停當,當著塾師的老子已經和他讀書的長子玉栓一起往村塾裏去了。便是玉柱也已經提著桶子挑了慢慢一缸水,如今又去砍柴了。

宋婆婆有招待貴客的經驗,所以對書衡的道來隻有欣喜沒有惶恐,她的媳婦孫子就不同了,一開始瞧見書衡都躲著走,便是見了蜜糖蜜桔也不抬頭。後來蜜糖蜜桔在國公和夫人的要求下,該幫著掃地掃地,該幫著洗碗洗碗,這肅整的氣氛很快就緩和了。

尤其一開始順著眼睛動也不敢動的峰嫂子,她見過的最尊貴的人也不過是村裏裏正,但相處幾日之後,她發現這個金貴無比的縣主,小小年紀的四品誥命,竟然是個極和善極會說笑的人,便漸漸的不再局促了。她把燉的嫩嫩的雞蛋羹捧給蜜糖,笑道:“縣主真是會拾掇,這穿的梳的也不覺得多費事,但就是弄的人心裏直癢癢。哎,我嘴笨說不出,反正就是又別致又俏麗,比那畫上的還好看。”

書衡拿著小勺吃蛋羹,燉的又軟又滑,滴了香油還放了些碎果肉,清香撲鼻。國公府裏主子用飯的時候,是不許發出聲音的。峰嫂子第一次開口的時候,蜜桔條件反射性的皺眉,結果被書衡不露痕跡的踩了一腳。她當即咽了口中食物笑道:“其實是我笨,別的活都做不了,可不就花些功夫在身上頭上?嫂子您可不一樣,婆婆總誇嫂子能幹,書上也說勤勞的女子最美了。”

“哪有哪有,美啥美,笨娘兒們一個。”峰嫂子臉上一紅,忙去簸籮裏取了鞋底來納,一邊撚線一邊又偷偷的拿眼瞧書衡,看書衡碗空了,她急忙接過來,把那剛蒸好的榆錢鹵汁包子給書衡吃:“縣主嚐嚐,我做的。還比不得婆婆的嗎?”

書衡忍不住笑了,大大的咬了一口,連讚好吃:“婆婆的麵皮要更勁道些,但嫂嫂這餡有點不同,味道很鮮美。”

峰嫂子立即笑了,頗為自豪的道:“我把榆錢過水去澀味後,略微加了點鹽浸了浸,比後麵撒鹽要好些。”

蜜糖便鬧著要學,等回了府還能吃到。峰嫂子連連答應,看書衡吃的香甜,終於還是忍不住低聲回道:“縣主,您是讀書識字的厲害人,那書上真寫會幹活的女孩子美嗎?”

書衡瞧她用手抿頭發,要問不問的模樣,忍笑忍的辛苦,當即三兩口吞了包子,用手指蘸了水在桌子上畫給她看:“這個字,叫做淑。淑女的淑。乃是好女子的評價標準,也是小姑娘努力的方向。淑在《說文》裏有清湛的意思,而它有水和叔兩部分組成。”書衡畫著筆畫分解:“叔的意思是撿豆子。就是勞動。這個字的意思就是勞動的女孩子就如同水一般,清新美好。就是嫂子這樣的人。”

峰嫂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反而更不好意思,她又要笑,又要搔頭結果還把鞋墊子弄掉了,忙忙撿起來,又說道:“美啥呀,莊稼人,不勞動吃啥呢,都得過日子不是。”

嘴上如此說,但書衡還是能感覺她很開心。

這很正常,任何人被肯定了都會開心的。尤其峰嫂子,她平生第一遭見到這麽高貴的人,這話題足夠顯擺好幾年。但莫說書衡了,單看看那兩個丫鬟的行事氣派,峰嫂子就覺得自己簡直又粗又笨像塊泥。現在心裏可是舒暢多了。

吃飽喝足,書衡一個人慢悠悠的晃到外麵。大黃狗如今已跟她熟了,見了也不叫,友好的搖了搖尾巴。其實書衡一開始還想著要摸摸,結果被蜜桔急刹車擋住:“小姐還是當心些,這狗不是咱們府裏的卷毛犬,它是吃過屎的。”

書衡的嘴角登時抽搐了,伸出手去輕輕彈了彈它的耳朵——然後,清晰的看到耳蝸裏有吸血的草俾蟲。多麽富有鄉野氣息的景象,這才是真正的農家味道。她背負手麵朝麥田,守望的姿態無比深沉——然後,一回頭就看到蜜糖抱著狗頭用自己的臉使勁兒蹭,結果染了一身的跳蚤,晚上脫了衣服直接按進水盆裏。

大紅公雞拖著長長的墨綠尾巴從她麵前趾高氣揚的走過去,拴在桃樹上的黃牛悠閑的嚼著嘴巴反芻。樹上的桃子已經過期,被一枚不落的摘下,如今隻還有幾顆晚杏頑強的支撐著,黃澄澄在枝頭墜子,那是特意為書衡留的。

“朱櫻青豆酒,綠草白鵝村”。山重水複,柳暗花明。古人詩中的鄉村景象總是如此明媚如此鮮活,隻是更多情況下,汗水,泥土,跳蚤,蟲蠅那才是鄉村。那些詩人總想著要歸隱田園,大約是自己從來沒種過地罷。有個陶淵明種地,但是他餓死了。

書衡好容易求了宋婆婆帶她下地拔草,結果雖然沒有發生混淆良莠的事情,但才堅持了約兩柱香就蹲的腰酸背痛,頭暈眼花。為了避免一不小心誤傷一片莊稼的災難,書衡乖乖放棄,默默的退了出來。

宋婆婆笑道:“縣主哪裏是幹這事的人,這種活還是交給老婆子吧。”

其實若是真穿越到鄉村農家女身上,說不得也會了,盡管她從前世開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書衡頗為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其實我原本也曉得自己幫不上忙,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敗下陣。”

“哈哈哈,縣主唱個歌兒給聽罷。”宋婆婆一邊輕捷的摘掉植株上的蟲子,一邊說笑:“有你在這兒看著,我幹活也不覺得累了呢。”

書衡笑道:“那我開始咯。門前大橋下,遊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

成年人書衡開始了心甘情願的裝嫩和摒棄羞恥感的撒嬌撒癡。

宋婆婆年紀大了,年紀大的人就愛回憶。尤其對著書衡的時候。她時不時就會比劃:“這棵桃樹下,你爹爹曾經站在這裏。村裏人都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孩子,每次他一出現,大家都會念叨好幾天。我跟老頭當初都得把門看的緊緊的,省的別人來煩。”

書衡腦補那畫麵——簡直太美不敢看。

“現在國公爺和順多了,當初性子左的很,嘴上心上都不饒人。當初有個遊醫在村裏治病。小孩腫痄腮,那大夫就畫符,燒符水。結果被國公爺從天到地從祖宗到孫子一陣數落,弄得人家差點跳井。後來還是被轟出去了。”

書衡默默無語。其實這個時代很多時候巫醫不分家的,尤其這鄉下。若真逼死了一個,以後沒人敢來了,那才是大大的糟糕。虧他長得那麽好,不然被轟的說不定是他。

原來我爹還有這麽中二的時候。哎,那畫風太精奇不敢想。

“你爹爹容易生病,說是命格太貴不好養,又躲天花來了鄉下,這才落在了我這糟老婆子手裏。那時候老公爺一邊應付著兄弟,一邊又要想辦法把家業交給小娃,也實在是不容易。”

若是以前書衡會聽聽就算,但現在不會了。這樣的家族哪個是簡單的?

“禦哥兒現在長多高了?我跟他做的老虎頭鞋還能穿?”

“能,婆婆尺寸掐的好。還有書月姐親自做的一些,盡夠了。”

“咱家國公爺和貴妃姑奶奶都像老夫人,老夫人就跟仙女一樣。倒不知小爺會像哪個。”

出身江東陳家的老夫人。書衡暗道果然是仙女一樣,不食人間煙火。可惜你生活在人間啊,不食煙火,怎麽過得下去?這種女子隻能被好好愛著嗬護著收藏著。

世人眼中的袁父大約非常富有傳奇色彩,但書衡現在了解越多,便略覺不然。大約當初祖父發現兄弟虎視眈眈之後,便開始虛虛實實,暗度陳倉,縱之毀之,再積蓄力量一網打盡,還落個大義滅親的名號——就好比共叔段兄弟之爭。

雖然這麽分析略顯無情,但老國公能娶到陳家女子顯然不是個一般人。可惜他去世得早,這任務落在了他兒子身上。兩代人才搞定的家族紛爭,書衡想到自己竟然試圖用一次小手段就擺平,未免偷偷臉紅。

她跟京中的國公夫婦時常有消息通傳,京城中除了申閣老奏請立太子定國本遭駁回,大皇子獲封秦王外,也沒有什麽大事發生。一qiē似乎都進入了狂風暴雨之後的修整期。至於這平靜之下又醞釀著什麽更大的變數,鬼曉得。

是非多啊多是非,近期心態總是處在消極頹廢中的書衡一頭紮進了農家當隻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的鴕鳥。

然而,麻煩畢竟不會輕yì放過她,書衡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遇到劉暘,而且還是一個無比尷尬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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