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榮寵共華年

重簾藏花

60.上元夜

書名:錦繡榮寵共華年 作者:重簾藏花 字數:6874

文和縣主敲響了花鼓,花雨落下,那驕矜得意的女孩笑得傲慢,早在圍觀的眾人也紛紛鼓掌喝彩,或有人誇冰雪聰明,或有人讚蕙質蘭心。這個結果不算意外,畢竟在母親的用心經營下,文和的才女之名已經越來越響亮了。今日搶花鼓,她原本就是大熱門。眾人皆道:南安郡王迂腐不堪,目呆神滯,萬料不到養出了這麽一隻金鳳凰。

在眾人的吹捧和頌揚中,文和未免有點飄飄然,她捧著大太監親自頒發的獎品,一對雙魚吐珠連環白玉璧,站在高高的台上,忽然生出些從未有過的氣概。她下意識的尋書衡,卻發現她提著一隻小兔子燈,正跟董音說笑,一派平和淡然,完全沒有放在心上,還撩開頭發踮起腳尖湊到董音麵前去,似乎是給她看自己的耳墜子,笑容甜美而燦爛,仿佛再沒有什麽煩惱困惑能讓她放在心上。那是再多的花燈都無法掩蓋的光芒——文和忽然覺得指尖一陣刺痛,好似不小心被針紮到。

勝利之所以讓人愉悅,一半是因為汗水和心血終於獲得成效,一半是因為對手臉上那懊惱沮喪的神情。但懊惱,沮喪?被責難也好,被搶去風頭也罷,書衡好像永遠都沒有這種負麵情xù。文和陡然生出一些無力感。

書衡似乎終於察覺道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一抬頭看文和正注意著這個方向,她便伸出手比了個“恭喜你”的動作。文和一口氣堵在胸中,半晌才舒緩不過來。

董音的臉色臭的可以,一把把書衡的手捉下來:“你幹什麽?她母親方才那樣刁難你,你倒來以怨報德?我隻問你,你為什麽不多對兩副對子出來?文和也不是答出了所有題的,你多拿隻燈籠就贏了,方才卻隻管傻站著。”

書衡看她神情竟是十分認真,便道:“文和的頭獎是靠自己的能力拿的,這也堂堂正正。我們若是喪聲歪氣,那隻會顯得小家子氣。”

“那好吧,這算你大度。那你為什麽要讓著她?最後一幅對聯諸葛武侯的,我都在你的字帖裏頭見過,今天為什麽不對?忍了便能沒事了嗎?竟然是這麽個包子性格!”董音說到最後竟是怒了。

書衡立即反問:“姐姐熟知各色掌故怎會不知北宋太平宰相晏殊?他在科舉考場上遇到舊題都能從容承認宿構之事,我又何必為著一塊璧或者一個虛名留不痛快?”

“你倒大方。”董音氣急,尖聲道:“好好的機會拱手讓了過去,那麽多人都盯著你倆,難道你要讓人都覺得你不如文和!怎麽這麽沒剛性?”

書衡默。半晌開口,慢悠悠道:“我還覺得奇怪,文和可是哪裏得罪姐姐?我怎麽覺得你比我還要急躁?”

她不打算再裝傻了。也不打算放董音裝下去。“急著跟文和比的人,不是我,是你。而你又偏要裝作不在乎。”

董音啞然,一時說不出話。

對文和,她是不服的,這不服中有不甘也有不平。對文和那“上京才女”的名號哪個不豔羨?哪個認字的姑娘敢說自己沒有偷偷想過?她自信自己從來都不比文和差,不若文和才名遠播,隻不過是娘親不給力。她一直在盯著文和,想著自己有個善包裝的娘會怎樣。

但不可否認的是文和確實越來越優秀越來越出眾——直到今晚,雖然事有意外她被亂了陣腳,但文和確實贏了。她不願意相信或者承認這個事實,所以才會怒氣翻湧——董音忽然覺得自己這會兒的臉一定很難看。她是個輸家——而且還是個氣量不夠的輸家。

她一直在念叨書衡,讓她認真起來,打敗文和,然而實際上將文和視為對手一直在暗暗較勁是她董音。

書衡都看出來了——董音瞧著這雙黑白分明分外通透的眼睛,忽然有些羞愧和失落。她一直覺得自己要強些,要厲害些,喜歡書衡,對書衡好,有著幫扶和引導的優越感——今日看來,竟是錯了。

至於書衡,她對文和的態度,並不能說明就是包子性格。她怎麽可能是包子?隻是性情瀟灑包容,沒有被觸犯底線罷了。文和做了什麽?她沒做過任何直接或間接傷害書衡的事情,最多臉擺的臭了點——但臉臭醜陋的是自己,她剛剛已發現這一點了。

書衡為什麽看著文和的臭臉還能笑出來——哎,她以前做過基礎教育,跟一幫中二處久了,總會變得包容的。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總是問題多。書衡看董音的神色便知道她想通了,正色道:“我聽說文和是五更起床,亥時睡覺,這習慣從八歲堅持到現在。彈琴彈到指頭都磨紅腫,讀書寫字下的苦工連教她的先生都感慨趕得上書生舉業。猜謎也好對對子也罷,固然有運氣在內,但天道酬勤才是至理。”

你董音先是想著王爺又是屏風論道,又是尾隨盯梢,還鬧失戀,繼而又閑到蛋疼跟哥哥拉皮條,現在又想著聊騷和尚,你又真正做了些什麽呢?這後一半話書衡沒有說,也不必說,董音不遲鈍,還很敏銳,她已經意識到了,臉色微微發白。

“我並不是非要替文和說話,隻是局外人看公道。她那性子我也不喜歡,但幾次交鋒,我就覺得這是個實在人。她那當王妃的娘固然在造勢吹捧,但她為了不讓自己‘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也是卯足了勁的。對於用貨真價實的勞動拚實力的人,我總會給予尊重。”

向來自我感覺良好的董音隻看南安郡王妃的虛榮和造作便心存了厭惡,不忿文和卻也從未正視過她,輕視對手的結果很慘痛。

董音從悲劇中回過神來,愈發吃驚於書衡的敏銳和寬宏:這真的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嗎?書衡卻笑道:“姐姐不必惱。這燈會今年有,明年有,年年都會有,是金子總有發光的時候。這一次又算

得了什麽呢?大才子司馬非相考進士也考了三次呢。”

董音勉強笑了笑。

書衡露出八顆小白牙:“千裏馬還有失足的時候。況且我覺得若不是廣濟寺那和尚橫插一缸,姐姐早把後麵的對子對出來,把燈籠都搶走了。哎,紅顏禍水~~~”

董音臉一紅,又噗嗤樂了:“和尚算什麽紅顏。胡說八道。”

書衡誇張的鬆了口氣,拍著胸口:“笑了笑了,終於笑了。古人千金換美人一笑,書衡我為了哄得姐姐回轉,也是費老鼻子勁兒了。可不惱了?”

董音果斷出手揉她的臉:“幸虧你是女孩,若你是個小子呀,不知道能哄得多少女孩團團轉呢?”

“我不貪心,隻哄一個。”書衡摸著下巴竟是在認真思索,萬一我真的穿越成個男的呢?“呀,那我鐵定要把天下第一美人抱回家。”

“天下第一美人?”董音聽了這個詞同樣摸著下巴咂摸著嘴道:“你可知道大夏有個花榜?名字就叫上京十花榜?”

書衡一愣,“有這等事?又是哪些無聊的文人對閨閣女子的品頭論足吧?”

董音道:“瞧你這模樣就知道你什麽都不曉得。是無聊文人沒錯,但品評對象卻不限於閨閣女子。白素媛,花如夢,輔國公夫人許嚴氏都在其中。”

白素媛是大夏聞名遐邇的女先生,花如夢是引著無數人翹首以盼,一擲千金的璧台美伶,小嚴氏乃是百年世家供養出的女子典範。這三種人身份地位懸殊甚大,如今卻出現在了同樣一個榜,這得算是社會的進步?

紅學家們從《紅樓夢》裏“金鴛鴦三宣牙牌令”那一折中看出最原始的平等思想,因為牌桌上多大的主子都得聽丫鬟的。但在書衡看來純粹是想多了,大家就是樂一樂。難道領導做活動請了你做主持人,那就表示你超越了?——如今自己卻也一樣。書衡亂七八糟的想著,果斷把剛才的念頭掐滅掉——她是太懷念現代社會了,神經敏感的跟蜂鳥一樣。

“文和在裏麵。這正常。畢竟才女之名轟轟烈烈鬧了這麽多年。”董音這會兒陳述文和的事語氣已恢fù了平淡:“你卻是也在裏麵的。”

“我?”書衡驚詫了:“十花榜?上京成千上萬的女孩子隻評十個出來,哪裏輪得到我?”這倒不是書衡妄自菲薄,畢竟她現在還是蘿莉,實在是稱不上花啊。

董音顯然也有點奇怪:“可能是為了你的錢吧。”

“我的錢?”書衡更不懂:定國公府是有錢沒錯,但是絕對不會白扔銀子去買這個虛名啊。袁夫人是生意人,沒有利是不會抬手的。

“你想啊,搞了這麽個排名出來的,肯定不是達官顯貴,他們忙的很,沒這個閑工夫。你覺得你爹爹或者我爺爺我爹爹會參與這種事?”

書衡果斷搖頭。

“所以你說的沒錯,就是無聊文人,或抑鬱不得誌或無意官場的閑漢搞出來的。據說你在裏頭是因為才德兼備。你的名聲很好啊。恒莊裏頭不僅施舍粥飯藥物,而且還有圖書文具為那些貧寒士子大開方便之門。他們得了你的好處,怎麽能不說好話?既然予了你這個名,你又怎能不做理會,在這宗事上花更多的錢?”

看著懵圈的書衡,董音再次體會到了引導的優越感。她伸手指指書衡身上的花朵裙:“而且你會越來越有錢。”——

我竟然被別人抱大腿了。書衡後知後覺腦子裏冒出這麽一句。可我一點都不缺腿部掛件呀。

“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你都不曉得那些姑娘有多羨慕。求都求不來的好名聲。這是多大的助力你曉得嗎?”——

不想曉得。書衡腦筋轉的飛快,在叫好和吹捧聲中生出一絲不安。

她是想做慈善沒錯,但沒想過負麵效果。樹大則招風,水深則魚龍混雜。慈善容易此生懶漢,這姑且不論,若是有心人借機陷害那也是一算一個準,前世不就有福利院總跟人體器官倒賣或者逼娼這種勁爆消息纏夾不清嗎?

不怪書衡想得多,居安思危原本就該是常態。尤其一幫人有意無意把自己吹捧到極高的現在。書衡立即決定定要找夏禮管事再叮囑一番,再把駐紮恒莊的管事訓誡一通,同時恒莊的各項規矩製度必須立起來。

而且事不宜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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