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皇師

諾琴誓夏

第八十二章 明月幾時有

書名:盛明皇師 作者:諾琴誓夏 字數:6615

臨行前一夜,江月站在東暖閣外的回廊下躊躇徘徊,她一直想著上午與王妃姐姐告別時的對話——

“妹妹一定要走麽?”徐儀華抱著歡歡,輕輕撫著它柔順的毛發,微微凝眉看她,似是不舍的問著。

江月沒有心思揣測王妃的意思,她不舍地摸了摸歡歡,道:“王妃姐姐,我雖然很喜歡你們,但是也沒辦法……你知道的,不管是想家還是什麽,總之我在這裏過得不舒心。”

徐儀華眼中充滿意味不明的遺憾,道:“我明白,這裏是個牢籠,你本是牢籠之外自由飛翔的鳥兒,不小心誤闖了進來。如今能夠逃脫,自然是該飛得遠遠的。”

江月一笑,低聲道:“王妃姐姐說的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徐儀華沉吟片刻,問:“你可有去同王爺道別?”

江月搖頭,“還沒有,這兩日一直在收拾行李,還沒顧上。”

徐儀華目光有一瞬間的凝滯,似是歎息的說道:“有空去和他道個別吧。他這兩日忙著陪伴太子殿下,都沒怎麽得空,現在好不容易稍稍閑了下來,他也定想在你走前跟你好好說說話的。”

“嗯,王妃姐姐放心吧,我會去的,畢竟這兩年燕王老兄對我很照顧。”江月的笑依舊開朗而明媚。

徐儀華的眸中泠泠有光,道:“你在王府中是客人,照顧周全是應該的。”

兩個人都是一陣靜默,徐儀華突地問道:“江妹妹,這兩年來,這整個燕王府內,可有什麽人或事,可以讓妹妹為之留下?”

江月不禁愕然,從一開始,她就是在抵觸這裏,抵觸這個時代,抵觸這裏的一切。所以,她從未考慮過任何留下來的可能性。如今的這個問題,更是無從回答。

她最終也沒有回答徐儀華的問題,因為不知道答案,也因為懶得再去想什麽答案,也許還因為是在逃避什麽事情吧。

她看著東暖閣緊閉的門,目光有些許迷離。她並非神經大條到沒心沒肺,她記得很多事,初遇時的驚豔,他對自己所有的放縱和縱容,假燒糧倉之後自己在他麵前情不自禁流露出的軟弱,他當時如暖風般柔和的嗓音和溫暖寬闊的懷抱,每一幕都讓她牢牢記在心裏。

她的感動沒有表現出來,因為她不喜歡矯情,也因為她害怕自己會因此產生絲毫的不舍。

情感是人類的弱點,若產生依賴就再也難以割舍。所幸的是,情感並未真正滋生出來。

還在猶豫間,東暖閣的門卻已打開,朱棣從裏麵走出來,他依舊是一身墨綠色的常服,卻覺得身上籠著一層疲憊。

同他一起出來的有丘福,還有那天對江月出手的魏國公徐允恭,江月瞧見他在,慌忙轉身要跑。

誰知她跑的雖快,卻抵不過徐允恭的耳力。

“誰在那邊?!”

腳步頓住,江月僵在原地,在心裏咒罵著徐允恭,這家夥屬貓的?耳朵也太好使了吧。

她訕訕轉過身來,頗有些不知所措的笑了笑。

朱棣看清是她,連忙對徐允恭和言道:“沒事,是江姑娘,許是找我有事。允恭,關於圍場狩獵的事就先按咱們計劃的這樣安排吧。”

徐允恭凝眉看了江月一眼,對朱棣躬身行禮道:“是。那臣就先走一步了。”

朱棣頷首示意,徐允恭恭敬退了出去。

見他走遠,朱棣又對丘福笑道:“丘大哥也先回去吧,狩獵的事還請你與張玉一同準備妥當。”

丘福恭謹道:“屬下明白。”他瞥了站在不遠處的江月一眼,又道:“四爺,屬下先行告退了。”

朱棣頷首,直到丘福也走遠,他才扭頭向江月看去。她依舊站在廊下,一言不發,隻是低頭出神。

他緩步走過去,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道:“為誰風露立中宵?”

“啊?”江月一愕,她驀然抬頭,卻正好對上他如子夜般深邃的眼眸。他本是深沉冷漠的,此時卻用那樣柔和的眼神望著自己,仿佛是一潭溫泉,溫暖又清澈。

朱棣見她愣愣的看著自己,不禁彎了嘴角,微笑道:“找我有事麽?”

江月回了回神,自覺失禮,頓覺窘迫,隻道:“明天我就走了,想來跟你道個別,多謝你這兩年對我的照顧。”

朱棣不疾不徐含笑道:“這兩天很不巧,一直忙著陪太子殿下,又要安排圍場狩獵的事宜,所以還未抽出空閑去看你。本想著今晚過去的,你卻先來了。怎麽,行李都收拾妥當了?”

江月頷首道:“嗯,都收完了。”

朱棣歪頭看了看她,笑道:“我發現你怎麽在我麵前越來越文靜?跟別人麵前不是挺活潑好動的麽?”

“沒有啊,我不一直都是這樣麽!”她移開目光,不去與他對視。

朱棣不以為意,稍稍斜靠在廊下柱子上,道:“你走後,幻靈跟回儀華身邊,她定會好好待她,不叫她吃虧。歡歡也送去儀華那裏吧,有她照料,你不必掛心。我已安排了朱能護送你去,一路上保護你的安全。”

今晚的朱棣,靜謐的立在回廊之下,月光如銀籠在他的身上,仿佛天地間唯一的一道光芒,愈發襯托出他的高貴不凡。

江月癡癡的看著他,他是未來的永樂大帝啊,他是那樣的高大威武、氣宇軒昂,他是史書中遙不可及的傳奇帝王。可此刻,他卻像一個朋友知己一樣懂得自己的心思。甚至自己從未對他說過,他就已經開口了。

她覺得此刻的他,全然褪去了身上時隱時現的冰涼,隻餘下溫暖的氣息。

兩個人都是靜默,回廊下清風徐來,穿梭過樹葉花叢,清涼的掃過肌膚。

良久,江月突然欠身,對朱棣行了一禮,道:“兩年來,多謝燕王老兄對我的照顧和容忍。認識你們,本來是我永遠也不會有的際遇。我曾抱怨過命運的捉弄,如今臨別之際細細想來,對這命運卻也是有感激的。千言萬語,一句感謝已不能表達。總之,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月光下,他沉靜的眼中緩緩露出欣喜的笑意,他微微頷首,道:“能與江姑娘相遇,也是我一生的幸事。”

他伸手入懷,緩緩取出一枚封好的衿纓,鄭重而小心的交到江月手中,道:“臨別之際我也沒什麽物事送你,這個算是一點點心意,待你回到家中再打開細細看吧。”

江月小心的將衿纓握在手中,她突然覺得,這不起眼不值錢的衿纓,此時在自己眼中竟是無上珍貴。

她心中突然漫起絲絲奇異的瑟然,微微沉澱,她笑靨如初,對上他此刻溫潤的眼眸,指了指身後,道:“我沒什麽能留給你的,所以帶了‘綺夢’過來,想為你再彈一曲,可好?”

朱棣瞥到她身後擺放的箏,微笑頷首,“好。”

東暖閣外的回廊下,她端坐撫琴,任由指間音律錯落滑墜,凝成夜晚廊下的清風拂月,曲中隱隱約約的流連不舍,恍若一縷不實的月光,蒙上朱棣的眼和心,依依不去。

朱棣凝望著她,她如同月中仙子天真爛漫,宮門王府實在不適合她這樣全無心機的女子。走吧,走的越遠越好。走出這兩年的生活,忘得幹幹淨淨吧。

朱棣的目光透過江月望向悠遠的天際,此時的月光如絲綢般灑下,那樣柔美皎潔,但等到天方泛起白色的時候,這些美麗就通通屬於昨天了。

那明天呢?明天的夜晚還會有這樣絢麗的月光麽?也許就會是陰雨綿綿。今晚,就是屬於他們,屬於朱棣和江月的,最後的月夜。

朱棣微笑望著江月,她是無拘無束的明月,就該得到自己無能為力為她創造的幸福。

如此一來,自己將來在殘酷血腥的鬥爭中回首今日時,也定可以對此時送走她的決定無怨無悔。

分別的時刻,朱棣沒有出現,倒是葉羽起了個大早同憐香一起幫江月把行李拿上馬車。

徐儀華有心,也算代表朱棣送江月出門。

她親切的握著江月的手,眼中不舍之情流露,“江妹妹,路上一切小心。與你相識這兩年,今日你要走了,還真是不舍。”

江月知她真情,不禁也有些觸動,她反握住她的手,道:“王妃姐姐自己也要保重。”

與徐儀華和憐香說了些臨別的知心話,江月又笑嘻嘻的衝小羽挑挑眉,“小羽,我就先走一步了。”

葉羽雙手攏在袖中,愜意的抬頭看了看舒適的日光,低聲道:“好的,快回去吧。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江月明白小羽的意思,他不希望自己再在這裏呆下去,如今的燕王府雖是太平富貴,但將來必定是血雨腥風。

她向王府投去最後的一瞥,隨即轉身登上離去的馬車。

目送馬車緩緩走遠,葉羽撣了撣衣衫,笑著對徐儀華道:“王妃嫂子,小弟先去楓羽軒了。”

徐儀華頷首道:“好,三弟自己也小心些。”說完便攜著憐香一同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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