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不下堂

陳雲深

第112章 V後新章

書名:好女不下堂 作者:陳雲深 字數:8694

夏春朝產女之時,已是年關將近,月子未出,便要過年。『』【無彈窗小說網baoly】年底事宜甚多,她身子不便,不能親自料理。夏恭行年紀尚輕,往日又多以讀書為要,不通家務。一眾家人,雖大多為人勤謹忠厚,到底也有幾個偷奸耍滑之輩,眼見家中無人理事,漸漸憊賴怠惰起來。

夏員外料知此節,體恤女兒,又掛念孫女,便做主合家遷到鄉下過年,一麵照料夏春朝月子,一麵替她料理家事。夏恭言兩口也隨了過來,日常主管年貨采買,夏恭行便跟著乃兄學些經濟人情道理。

王丟兒之前在夏春朝手裏吃了一回的虧,心裏記恨未消。眼見小姑子生了個女兒,便在肚裏誹謗:果然是個沒福氣的蹄子,挺著個肚子神奇了半年,到頭來也隻生了這麽個賠錢貨。公爹那時候還滿世界嚷嚷著要認作自家的孫兒,大張旗鼓的分田產給她們母子,如今怎樣生這樣一個賠錢貨又能怎樣,到老來到底是不中用。

她滿心恨妒,但一時又無法可施。自打前回鬧了一場,乃夫甚是拘束她出入見人,連貼身丫頭也換了個老實人,一錐子紮不出個響兒來。她一人孤掌難鳴,又不是個智多之輩,隻好暫且作罷。

這日正當臘月二十三,夏春朝午睡才起,在床上半倚著逗弄孩子,見著女兒生的白淨可愛,心裏也著實高興。

長春漿洗了尿襯進來,說道:“外頭又落起雪來了,這天總也不放晴,洗的衣裳幾日也幹不了。旁的倒也罷了,就是這尿布已快沒得換了。小姐換的又勤,再這樣下去怎好”珠兒一麵撥弄著火盆裏炭,嘴裏就說道:“我說你迂,外頭幹不了,拿進來使火盆烘幹了就是。又不是沒洗過,騷剌剌的熏的人難受,洗過了怕什麽”長春笑了笑,說道:“我卻忘了。”說著,又問夏春朝意思。

夏春朝支起身子,說道:“珠兒說的很是,就在屋裏烘吧。”頓了頓又道:“這天寒地凍的,難為你們日日去外頭漿洗,又冷又熏的慌。打從明兒起,你們就在外堂上洗罷,屋裏燒著熱炕,總比廊上好些。水也須得用熱水,不然手要生凍瘡的。”長春笑道:“廊上也生著爐子,不是很冷,姑娘倒不必替我們憂慮。”珠兒嬉笑道:“早用了熱水了,還等到這時候呢姑娘安心罷,咱們也不會給自己找罪受。”

夏春朝微微一笑,說道:“我養孩子,帶累你們也跟著忙活。”長春說道:“姑娘哪裏話,姑娘的千金,我們自然是要仔細服侍的。”珠兒從旁應和道:“正是這話,姑娘性子往日也爽利,怎麽如今養了孩子,倒外道上了。”

主仆三個正自說笑,那玉兒在繈褓裏躺著,被這聲響吵醒,登時哭起來。夏春朝忙不迭的去揉哄,又喂她奶吃。好容易這孩子方才安靜下來,又沉沉睡去。

長春在旁看著,點頭歎息道:“似姑娘這等,有錢能請奶婆子的,卻肯自己喂養的,實在不多見了。我姑母家間壁住著一戶人家,還不如咱們家寬裕,男人在街上擺著個豬肉攤子,手裏有幾分閑錢。這家子去年媳婦生了個兒子,便張羅著請了個奶婆子看養,那媳婦自己卻決不肯喂的。”夏春朝看著懷裏粉雕玉琢的女兒,心裏著實喜愛,嘴裏輕聲道:“你們沒生養過,不知道。這孩子在肚裏住了這幾個月,就跟長在了心裏似的,一眼看不見也要發慌,怎麽舍得給旁人養那外人不過是拿了銀錢,來領差辦事罷了,怎能如自己的親娘一般上心呢我倒是不知這些人心裏都怎麽想。”

正說著話,寶兒忽然打起門簾,說道:“大奶奶來了。”話音落地,眾人彼此無言。

隻見那王丟兒穿著家常舊衣,手裏抱著個手爐子,自外頭進來,笑盈盈道:“我才起來,天長無事,來瞧瞧姑娘並侄女兒。”

夏春朝別無話說,隻淡淡道:“這外頭下著雪,倒難為嫂子惦記,雪地裏還走來一遭兒。”說著,又見王丟兒戴著鬥笠,帽沿兒上積著些雪,遇熱登時化了,兀自向下滴水,便向寶兒斥責道:“糊塗東西,這帶著寒氣的物件兒怎好往屋裏帶一時冰著了玉兒可怎好”寶兒老實,任憑嗬斥了一通,一聲兒不吭將那鬥笠拿了出去。珠兒便陰陽怪氣道:“我們是丫頭,不知這些事倒罷了。大奶奶可是個知事的婦人了,怎麽也這等粗心”說著,忽而笑道:“我卻忘了,大奶奶沒曾生養過,不知這些事也是情理之中。”

王丟兒見她直戳心中忌諱,一陣暗惱,臉上也不敢帶出來,隻堆笑道:“這珠兒還是這副尖牙利齒,能說會道的。”言罷,又看夏春朝竟不說讓座,便厚著臉皮要往床上坐。

長春連忙嚷道:“大奶奶且站著,我給奶奶拿凳子去。姑娘坐月子呢,奶奶這才從外頭進來,一身的寒氣,凍了姑娘怎好”說著,走去尋了半日卻拿了張腳凳過來,笑道:“不巧,鄉下宅子家什少,昨兒才把兩張椅子拿去給木匠重新上漆,沒旁的了,隻這個杌子,奶奶將就將就”

夏春朝看不過去,斥道:“沒要作耍,怎好讓嫂子坐那個沒椅子,把我梳頭坐的那張黃楊木拐子方凳搬來給嫂子坐。”長春笑了笑,說道:“不是姑娘說,我卻忘了。然而哪有給客人坐那個的。”說著,便走去依言搬了凳子過來。

王丟兒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倒不好說什麽,斜著身子淺淺坐了。還不待開口,珠兒便挪了火盆過來,說道:“大奶奶才從外頭過來,我看雪下得還緊,這一路過來隻怕受了不少寒氣,趕緊烤烤火,免得弄出病來,再帶累我們姑娘。”

因夏春朝正在月子裏,屋子裏的炕燒的極熱,火盆裏銀炭也燃的甚旺。那王丟兒手裏抱著手爐,身上棉衣厚實,被這火盆近前一烤,頓時熱汗涔涔而下。長春又笑道:“大奶奶對不住,你也知我們姑娘正坐月子,不能吃茶。咱們屋裏沒備茶水,隻有姑娘的滋補湯藥,隻怕大奶奶是不能吃的。這一時去燒也來不及,大奶奶既是誠心來看,一家子人也不在一杯茶上,將就坐坐也罷。”

那王丟兒被她們左一言右一語弄的正沒法子,夏春朝便罵道:“小蹄子們,胡鬧些什麽還不把火盆移開,將嫂子裙子也燒了角兒了屋裏怎的就沒茶了今年四月間收的碧螺春還有,拿來泡一甌子給嫂子吃。你們再這等,都到廊下雪地裏站著去”將兩個丫頭斥責了一番,方才向王丟兒道:“嫂子勿怪,她們平日裏這等玩笑慣了。我又在月子裏,少了管教,便放肆起來,其實沒有壞心,嫂子也沒要往心裏去。”

王丟兒臉上這才有了幾分人色,賠笑道:“姑娘客氣些什麽,一家子說說笑笑才熱鬧。我不是那小氣的人,不會為這點子小事就動氣的。”夏春朝微微一笑,也未接這話。

少頃,珠兒泡了一甌子茶上來,捧與王丟兒,又笑道:“大奶奶見諒,適才我們同奶奶說笑呢,其實不敢這樣。”王丟兒亦笑道:“珠兒向來心直口快,愛說笑,不妨事,我都知道。”珠兒便退到了一邊,同長春立在一處。

王丟兒看了長春一眼,問道:“這大姑娘我記得,好似是陸家上房裏服侍太太的”長春回道:“奶奶好記性,我那時確是服侍太太的。落後陸家敗落,把我打發出來。姑娘看我可憐,不嫌棄我粗笨,叫我過來服侍,賞了這碗飯吃。”夏春朝微笑道:“也是你能幹,不然我也沒那麽多閑錢養閑人呢。”王丟兒將嘴一撇,向夏春朝道:“姑娘,我知道你向來好性兒,心慈仁義。然而這房裏人,還是仔細些的好,沒得弄些不幹不淨的,吃裏扒外,倒幫著外人害自家人。陸家使過的人,你還敢使”

一席話落,長春臉漲得通紅,才待分辨,卻聽夏春朝淡淡說道:“嫂子替我憂慮,我自然感激。這丫頭也還好,在陸家時我看著進門的,並沒什麽歪心眼。再不濟,總沒幹出爬主子床的事來,比那些所謂心腹臂膀,倒還更可信些。”一句話,正戳中王丟兒心底舊病,臉上一陣紅白不定,咬牙切齒。

夏春朝不去理她,隻問珠兒道:“外頭雪可停了不曾這窗屜子蒙的結實,也看不見。”珠兒往外頭去看了一眼,回來說道:“不曾停,下的越發緊了,地上積了三寸來厚,青石板路都叫埋了。我吩咐小廝掃出來,免得沒法子走路。”夏春朝點了點頭,說道:“記得叫他們連冰一道鏟了,不然石板上打滑,人走上去是要跌跤的。”珠兒頷首道:“這不消吩咐,我都知道。”

夏春朝囑咐了一番,方才向王丟兒說道:“外頭雪大路滑,甚不好走,嫂子不如就去罷。待會兒天色暗下來,隻怕更要難行。咱們宅子小,也行不得車轎。”珠兒口快,立刻接話道:“正是呢,姑娘坐著月子,哪有功夫招待不相幹的人。大奶奶坐的久了,留你吃飯的是,還是不留你吃飯的好呢留你吃飯呢,姑娘正坐月子,咱這兒沒待客的茶飯,少不得另起爐灶,又要折騰,大奶奶隻怕心裏也過意不去。不留你吃飯呢,倒顯得咱們姑娘連這點子情分也不顧了,大奶奶隻怕存zài心裏。還是早些去的好,咱們彼此都自在。”

王丟兒情知這丫頭嘴皮子不饒人,也不去理她,隻向夏春朝皮著臉笑道:“我今兒來,是想瞧瞧小侄女兒。自打姑娘生產,我還一眼沒瞧見過呢。都說這女兒隨爹,抱來讓舅媽看看,和陸家少爺長得像不像”說著,就伸著兩手去抱。

夏春朝怎肯讓她抱女兒,隻是不放手,倒把孩子放在床的裏側,方才向王丟兒道:“嫂子還是罷了,這丫頭膽子小,生人一抱就要哭鬧,受了驚嚇,夜裏隻怕還要吐奶,就免了罷。待將來大了,嫂子要多少抱不得呢”王丟兒碰了個軟釘子,臉上頗有些訕訕的。偏巧長春又跟在裏頭說道:“大奶奶沒生養過孩子,也不知怎麽個抱法。這才生的孩子骨頭軟,不會抱的,別再弄出什麽毛病來。老爺很是寶貝咱們小姐,若是出了差cuò,我們可擔待不起呢。”

王丟兒臉上一紅,聽她們一遞一句的夾槍帶棒,隻如坐針氈,索性老臉一厚,向著夏春朝嘿嘿笑道:“姑娘連日在屋裏坐月子,外頭的新鮮事隻怕一絲兒也不知道。我怕姑娘煩悶,來跟姑娘講講。”她話未說完,珠兒立時嗬斥道:“大奶奶,姑娘坐著月子,身子虛,又要奶孩子,聽不得那些村野粗話,你快些住了,免得我請老爺來”王丟兒不以為然道:“不過坐個月子罷了,能怎樣,連話也聽不得了”說著,便向夏春朝道:“姑娘,你是不知,上個月邊疆傳來消息,那邊的夷族跟咱們邊境官兵又打起來。前去和談的幾位大人都被扣押了起來,這月好容易才逃回京城。聽聞朝廷大怒,要治這些人的罪呢”說著,看著夏春朝臉色蠟白,得意洋洋道:“那些夷族蠻人可是凶悍的緊,聽聞將跟去和談的親隨殺了好些,頭也砍下來掛在杆子上示威。回來的倒也罷了,不過是丟官坐牢,那沒回來的隻怕連命也丟了。原以為是場潑天的富貴,誰知卻沒命去享呢。這無常當道,也是難說的緊。”

夏春朝聽聞此事,臉色煞白,轉而向屋裏眾人問道:“這事可是真的”寶兒低頭不言,珠兒推收拾尿襯,倒是長春還沉穩些,支吾道:“姑娘才生了孩子,又坐著月子,咱們忙的腳不沾地,哪裏有功夫去聽外頭的閑話。想必是亂傳的,未必當真。”那王丟兒趕忙說道:“如今都傳遍了,朝廷連告示都發了,連日發落了好幾個大官,京城裏鬧得不可開交,怎麽就不是真的也就你們在鄉下這背哈喇子地兒,才不知道罷了”

夏春朝臉色越發難看,緊咬著下唇不語一聲。那王丟兒發了性兒,一股腦兒講道:“如今朝廷點撥了大軍,又要和夷族再戰。上次去議和的那起人,回來的七七八八,但隻不見妹夫。我說這玉妞兒也是可憐,才生下來就沒了爹,將來還不知怎麽好哩”珠兒性子急躁,惱將起來,向著王丟兒道:“你這碎嘴婦人,姑娘不言語,你就得意起來越發胡說八道了,什麽叫小姐生下來就沒了爹,你親眼見來姑娘坐月子,正要靜養,你來看就罷了,偏生還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安的什麽心”說著,就伸手推搡著王丟兒,要將她攆出去。

這王丟兒抬手便打了珠兒一記耳光,怪叫道:“這丫頭好生無禮,我再不濟也是你主子,就這樣拿手來推我不言語,越發上臉了姑娘一邊看著,也不說管管”那珠兒哪肯吃這樣的虧,也不顧什麽主子丫頭,當即罵道:“你敢打我,你不拿鏡子照照,你也配打我麽”說著,卷了袖子就要上去。長春忙將她攔腰抱住,向著王丟兒道:“大奶奶,咱們敬你是主子,又是姑娘的嫂子,不說那些。然而你明知姑娘坐著月子,還將那些爛糟事兒講給姑娘聽,存心惹她不痛快麽這兒是姑娘的屋子,我們也是姑娘的丫頭,縱有些不好,要教訓也是姑娘教訓,輪不到你來動手打人。你在這兒這般吵鬧打人,攪擾姑娘清淨,不怕老爺嗔麽”說著,又看夏春朝不言語,便使寶兒道:“快去請了老爺來,說大奶奶在姑娘房裏動手打人,把小姐嚇哭了”

寶兒說道:“老爺一早出門進城辦年貨去了,還不曾回來。”長春斥道:“那就請大爺來”寶兒應了一聲,便即快步出去。

王丟兒自知理虧,唯恐她男人來嗔,嘴裏說著:“些許小事,何必定要去告狀姑娘靜養,我也不久坐了。”說著,便趔趄著腳要走。長春上前攔著,說道:“大奶奶且住,大奶奶鬧得這樣不可開交,又嚇哭了小姐,姑娘也不言語了,我們擔待不起,還是請大爺來了,大奶奶自個兒同他說罷。”王丟兒哪裏管她,就要奪門而出。長春和珠兒攔在前頭,三個婦人正扯在一處,就聽外頭一陣腳步聲,夏恭言揚聲道:“你們姑娘坐著月子,不說好生服侍,怎麽又生起事來”

話音落地,便見夏恭言穿著一身家常襖褲,踏著青布棉靴,自外進來。

一見他渾家,當即嗬斥道:“你不好好在屋裏算賬,又跑到妹妹房裏做什麽妹妹坐著月子,正要靜養,你倒跑來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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