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不下堂

陳雲深

第68章 V後新章

書名:好女不下堂 作者:陳雲深 字數:5621

夏春朝出門登車,吩咐車夫往東華樓而去。

車行甚快,一路穿街過巷,行至東華樓前。丫頭珠兒當先下車,同著來興媳婦將夏春朝攙扶下車。

夏春朝下車,仰頭隻見一棟二層小樓矗立眼前,樓前掛著一方紫檀木雕、前朝大書法家顏西北親筆題刻的匾額。這匾額四角磨平,光華盡失,甚顯老舊。夏春朝卻知,這匾額乃是這東華樓自百年前起便掛於樓前,經了百年風霜,已成這東華樓不換的招牌。這東華樓老板祖上傳言乃是宮中禦廚,逢戰亂離宮出逃,在民間顛沛流離數十載,終又回至京城。此人廚藝精湛,在外遊曆之時又習學了許多民間菜譜。回京之後,他集百家之長,創了東家菜,建此東華樓。因其菜係自成一派,自創菜色又多,乃是京中獨一份。故而京中上至達官顯貴,下到平民百姓,皆愛光顧。傳至如今,這東華樓已是京城第一大飯館,一年裏四時八節流水一樣的排席。要包房擺宴,須得提早三日預約,尚且未必有空。夏春朝往日但凡有要緊的客商商談,必定來此地擺宴。今日沈長予邀她談事,亦選在了此地。

夏春朝邁步進店,店中跑堂識得她,迎上來笑道:“陸夫人來了,沈公子已在上麵等候多時了。”說著,便在頭前帶路,引了夏春朝上樓。

夏春朝跟隨那店夥,步上樓梯,直走至一間雙扇隔扇門前停下。那夥計敲了敲房門,向裏麵恭恭敬敬道:“沈公子,陸夫人已到了。”言畢,向夏春朝做了個揖,便下去了。

夏春朝見門邊掛著一方牌子,上書“梅韻”二字,心中微有感觸。

正當此時,那門忽而向裏開了,沈長予長身玉立於門內。

夏春朝猝不及防,微微一怔,便端端正正的道了個萬福。

那沈長予卻不言語,隻上上下下的將她打量了一番。

夏春朝今日過來,並無精心妝扮,麵上隻薄施脂粉,一頭青絲擦得烏亮,盤做一個圓髻,溫溫潤潤的臥於腦後,髻上斜簪著一根鏤雕梅花白玉簪,此外更無一件飾物。她上身著一件蔥綠素麵長身褙子,下罩一條鴨黃色水波紋蓋地褶裙,打扮的尤為端莊沉穩。

然而此番裝束落在沈長予眼中,卻別有一番風韻。他細細看了一回,唇邊笑意漸深,躬身作揖已畢,將夏春朝迎了進去。

夏春朝踏進門內,見這屋中擺設考究,當中設一方紅木嵌理石麵八仙螺鈿桌,桌邊四個紅木拐子方凳。四麵牆上掛著雪裏紅梅圖,牆角一口鍍金香爐裏青煙嫋嫋,西南角裏的一高架上竟還供著一瓶紅梅,花開正豔。夏春朝見狀,不覺嘖嘖稱奇。這屋中所陳,不過精致昂貴,那紅梅卻並非時令鮮花,這店家又從何處弄來?

她心中奇怪,走上前去,伸手輕輕一觸,不覺啞然失笑:原來這竟是一株拿紅絨紮成的紅梅通草。隻是那匠人手藝實在高妙,那梅枝橫斜之態、花瓣紋理細密之狀、乃至花心花蕊無不栩栩如生,即便放在眼前,也難辨真偽。夏春朝看了這瓶梅花,又看這房中陳設,心中了然,向沈長予點頭歎道:“難為你費心,然而我今日前來是來同你談生意的。你委實不比費這番功夫。”沈長予不接此話,淡淡一笑道:“我記得妹妹昔年在閨中之時,分外喜愛紅梅。妹妹六歲那年冬季,天冷的早,才下了雪,我家池子結了冰。妹妹過來玩,看見池子邊上一株紅梅開的好,一定要摘。我踩著冰過去替妹妹折,誰知腳下的冰層沒凍結實,開了裂,就把我摔進冰水池子裏。那一次,我足足燒了一日夜,直燒的睡著說胡話。醒過來,就瞧見妹妹在床頭站著,哭得稀裏嘩啦,一張小臉紅豔豔的。那時候我就想,能讓妹妹為我掉淚,就是叫我吃再多的苦,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夏春朝聽他提及往年舊事,微微黯然,頓了頓才道:“都是些舊日裏的故事了,又提他做什麽。”沈長予不接口,繼而說道:“那一次,我記得妹妹曾許過我一件事,我一直記在心上,隻可惜妹妹怕是已丟在腦後了。”夏春朝緘默不言,沈長予望著她輕輕說道:“妹妹那時許我,待大了一定做我的新娘子。我當了真,妹妹出了我沈家的門,就全然不記了。”夏春朝淺淺一笑,頷首說道:“是啊,就為這一句戲言,回去被我母親好一通責打。大冷的天,叫我在地平上跪了足足兩個時辰。也是那一次,我方才知曉,父親早已把我許給了陸家,我早晚都是陸家的媳婦。”

沈長予眸色一暗,沉聲道:“若是當初……”話未說完,夏春朝便打斷道:“然而並沒有什麽當初,這等兒時戲言,難為沈公子還記得這樣清楚。我今日過來是,同沈公子談生意的。若是公子隻要敘舊,那還請改日。”

沈長予見她神色微帶慍怒,便住了話頭,莞爾道:“不過是見景生情,想起些昔年往事,嚕蘇了幾句。妹妹既不願閑談,便怪我多話罷。”說著,就請夏春朝入座,一麵吩咐外頭守門的小廝傳話上菜。

二人各分賓主,相對落座。沈長予親手執壺,替她斟了杯茶,笑道:“此是我店中客商自武夷山捎來的岩茶,妹妹嚐嚐可好?”夏春朝心中有事,端起杯子,似有如無抿了一口,也品不出什麽滋味,隻泛泛道:“確是好茶。”又問道:“原來沈公子店中還有武夷山那兒來的客商。”沈長予微笑道:“我店中一些點心,須得那地方產的茶葉裹餡兒。”夏春朝淺笑道:“和祥莊生意果然做通南北,既然如此,公子又是怎麽看上小號的?”沈長予笑了笑,說道:“妹妹往日也是果斷利落的性子,談起生意來頗能殺伐決斷,怎麽偏偏到了我這裏,就這等瑟縮起來?妹妹往昔也說過,自古商家不與買賣為仇。我鋪中生意熱絡,日常所需食材甚多,我多一個客商,便多一個來路,又何必執意推出去?何況,世間無常,這貨商是說不定的。他今年來,下一年焉知來不來?又豈知他這生意做到何時?不如有備無患的好。”

夏春朝聽了這一席話,倒也覺有理,點頭道:“公子說的倒是不錯,然而小號近來出事,所供貨物到了主顧店中生蟲黴變。我正愁退貨賠銀一事。公子難道不慮小號信譽不佳麽?”

沈長予臉上笑意甚濃,點頭道:“我同夏妹妹自幼相識,我信得過妹妹為人。並且,你貨行那件事,我也有所耳聞。別家鋪子出了這樣的事,貨既然已到了主顧店中,又是當麵驗看的,停放了兩三日才出事,大可推諉不認。妹妹竟一肩攬下,不止肯退貨,還要賠償他們各家的損失。這樣的人品信譽,當真千金不換。與妹妹做生意,我心中安泰。”

夏春朝聽他所言,並無半句因舊日情分照拂之意,心中倒也受用,又說道:“既然沈公子這樣說,那我再要推諉,便是不識好歹了。能做和祥莊這樣的主顧,真是小號榮幸。然而有件事我倒要預先說明,因著不是上貨的時節,店裏又才出了事,我倉中如今並沒現貨。沈公子若急等用貨,那可要道一聲恕罪了。”沈長予莞爾道:“我自然知曉,這一季的食材我店裏早已備下了。再要置辦,也是秋後的事了。屆時,隻望妹妹將上好的鬆子、幹鮑、幹貝之類與我留出三五十斤,那就感激不盡了。”

夏春朝正為店中主顧流失心煩不已,沈長予送上門來自然沒有推拒的道理。何況,和祥莊生意做的大,有了這樣一尊主顧,日後是再不愁存貨銷路了。她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鬆快了好些,當即便笑催沈長予訂下合同文書。

沈長予自然求之不得,當下便將合同寫下,兩人簽字畫押,一式兩份,各自收起。

待生意談妥,店夥也將菜肴傳了進來。夏春朝急於家去,食不知味,匆匆吃了幾口,就想離去。那沈長予卻偏不放行,不住勸酒布菜。

好容易一頓飯吃畢,夏春朝起身告辭。沈長予見留不住,親自將她送至樓下門前。眼見她登車離去,方才搖頭笑歎道:“還是這等無情,生意談妥,便連一句話也不願多說了。”嘴裏說著,適才陸家馬車停靠之處,地下落著一樣物事,正在日頭下熠熠生輝。

沈長予不知那是何物,俯身拾起,隻見卻是一枚豆綠色香包,上頭繡著蝶伏牡丹的花樣,香包底下還串著銀三事兒。正是日頭打在這銀三事兒上,才耀人眼花。

沈長予將這荷包捏在掌心,放在鼻尖輕輕一嗅,隻覺一股百合甜香沁入肺腑。當下,他淺淺一笑,將荷包藏入懷中,轉身去了。

其時,正逢章姨媽出街買麵,走到此處正巧碰上沈長予送夏春朝出來。她便躲在一雜貨攤子後麵,看了個清楚。待二人離去,方才出來,暗自忖道:這賤人往日裝的一本正經,幹淨隻是假撇清。原來背地裏也同人勾搭。這事兒既犯在我手上,日後咱們自有話說!心裏想了一回,麵也不買了,扭身急匆匆往家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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