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不下堂

陳雲深

第38章 自白

書名:好女不下堂 作者:陳雲深 字數:5826

夏春朝乍聞此訊,倍感驚異,當即說道:“我們同這什麽侯府自來沒有往來,他們倒怎麽忽然來給咱們送禮。”一言落地,猛然想起昨日陸誠勇當街攔馬一事,微微沉吟,便吩咐丫頭穿衣梳頭,打理妝容妥帖。也不及吃早飯,就帶了人出門。

走到前堂上,卻見管家旺兒正相陪幾個身著青布衣褲之人坐。

一見她出來,眾人都連忙起身。旺兒先道了聲“奶奶”,方才向那幾人道:“這便是我們當家奶奶。”

那幾人聽了旺兒言語,臉上微露納罕之色,當麵卻也不曾說些什麽。為首之人拱手作揖,說道:“昨日我家小姐多蒙貴府上公子相救,我家侯爺到家聽聞此事,十分感激,特備薄禮,打發我等前來相謝。卻不知公子可在府上?請出一見,好當麵致謝。”

夏春朝聞言,便知果然為昨日之事,當麵笑道:“拙夫舉手之勞,何敢勞侯爵大人言謝?今日拙夫不在家中,不能麵見。”

那人見這會子功夫,這家子並無一個男人出來見客,這少婦言談舉止不羞不燥,落落大方,心裏暗暗稱奇,便回話道:“既是公子不在家,我等也不好久留,薄禮送上,我等就告辭了。”言罷,向外吆喝一聲,就有兩個短衣漢子抬了一擔禮物上來。

夏春朝打眼望去,隻見那挑子上放著火浣布六匹、官銀元寶數枚、其餘更有些人參燕窩之類名貴藥材,心中一跳,暗道:這司徒侯爵倒是好大的手筆,拿出這樣的厚禮來,不似言謝倒像是壓人。她雖覺這禮重驚人,但因其娘家富裕,頗見過幾分世麵,倒也不覺怎樣,便笑道:“侯爺委實客氣了,既是這等,恭敬不如從命,我便代拙夫收下。待改日拙夫回來,必當親自登門拜見。”

這人眼見這婦人麵不改色收下這擔重禮,驚異之情更是溢於言表,倒也將先前那輕慢之心收了許多。

正當此時,忽有一人報道:“老太太來了!”言罷,就見陸賈氏身著誥命服飾,手裏拄著青竹拐杖,顫顫巍巍自裏頭出來。

夏春朝見狀,心裏雖奇怪,腳下去的倒快,連忙迎上前去,替了寶蓮攙扶著陸賈氏,嘴裏就笑道:“老太太連日身子不好,今兒怎麽倒出來了?客人就要去了,原也別的事。”那陸賈氏卻微笑道:“你這孩子,真不曉事!家裏來了貴客,我怎好不出來見的?”言罷,又向堂上來客道:“貴客臨門,老身有失迎迓,勞貴客久候,罪過罪過。”

那人本已要去,見這家子老太太出來,隻得又立住腳,洋洋做了個揖,說道:“老太太客氣了。”

陸賈氏在堂上坐了,又一疊聲吩咐重新給人上茶。

那人見她這等殷勤,一時不好就走,隻得重又坐下。陸賈氏微笑道:“家主在衙門當值,不能來家。隻得由我們這等女眷相陪,貴客莫笑。”那人回道:“老太太自謙了,少奶奶當家也不算少見。”陸賈氏麵色微滯,旋即笑道:“客人是誤解了,我家原有當家主人,隻是今日不在家。”頓了頓,不欲多言此事,又溫聲問道:“不知貴府上侯爺如何識得我家孫兒?能得侯爺照拂,當真是這孩子三世修來!”那人聽了這話,心裏發笑,麵上也不顯露,隻說道:“老太太這話實在客氣,原是我家小姐的馬車昨兒在城中驚了馬,多得貴府公子相救。我家侯爺得知,十分感激,這才命小的送了些薄禮來,聊表心意。今禮已送到,侯爺那裏尚等著我回話,不好久留,告辭了。”言罷,他茶也不曾吃得,起身抱拳告去。

陸賈氏見留不住,也連忙起身說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日後往來,也好有個稱呼。”那人略不耐煩,隻回道:“小可姓李,全名李福。”說著,更不多言,就帶人去了。

待這一幹人去後,陸賈氏在堂上坐著,喜孜孜道:“好啊,勇哥兒做了三品大員,又封了爵位,連侯爵老爺也來同咱們家相交了。家道中興,可謂是喜事。”夏春朝在旁立著,聽見這話,便笑回道:“回老太太,也並非為少爺做了官,還是為昨兒街上的事情。若不然,朝廷敕封的旨意才下,怎麽人就上門送禮來了?又不曾生了順風耳的。”

陸賈氏臉色一沉,說道:“你懂些什麽,那些話不過是個由頭。人家出入朝堂的,消息豈不更靈通些!”說著,頓了頓又沉聲道:“春朝丫頭,往昔怎樣,就不提了。如今勇哥兒做了官,咱們家凡事都要立起體統來,方才不失了身份體麵。就如今日這樣的事,你一個內宅婦人,怎好就走出來見客?家裏上有我,中有你老爺太太,隨意稟告一個,也輪不到你來見客。少女嫩婦的,就走出來,豈不令人恥笑?你往後言行需得留神,同那些誥命往來也想著自家的門第身份。既是勇哥兒的顏麵,也是你的尊貴。”

夏春朝淺淺一笑,頷首道:“我當家這些年了,人來客往哪一次不是我出麵招呼。老太太早該說這話來,怎麽今兒才說?若是當真是哪家的男當家來了,我自然命人請老爺回來。這個李福,想必隻是人家府上的一個外管家。算起來,不過是個下人,又何必實在抬舉?做的過了,反倒惹人看不起。何況,我也並不曾失了禮數。”

她在陸賈氏跟前素來溫婉恭敬,今兒忽然來了這樣一番不羈的言辭,令陸賈氏措手不及,呆怔當場。

隻聽夏春朝又道:“旁的孫媳也不知,孫媳隻知有銀子買米下鍋,沒銀子一家子餓肚子。少爺做了這個官,雖說有那些俸祿,一家子開銷卻是越發大了,夠不夠盤纏,老太太心裏可有數?”說著,她微微一笑,欠身作福道:“孫媳後宅還有事,先告退了。”說著,吩咐管家旺兒將侯府送來的禮收了,清點入庫。她自家便帶了丫頭往後宅去了,撇下陸賈氏一人在堂上坐著。

陸賈氏坐在位上,麵色沉沉,一言不發,兩道掃帚眉間或一抽。寶蓮在旁看著,知她這是心有不愉,試著問道:“老太太,這裏風大,客已是去了,不如咱們也回去?”陸賈氏卻如不聞,坐著紋絲不動,半日方才抬身道:“也罷,你們太太也不好了一向,咱們過去瞧瞧。”寶蓮趕忙扶了,又陪笑道:“奶奶今兒想必身上有些不快,老太太卻不要與她計較。”陸賈氏眉毛一挑,向她笑道:“你們奶奶怎麽了?”寶蓮一時語塞,隻聽陸賈氏又道:“你們奶奶說的,倒都是大實話。”說著,就抬步下階。

夏春朝回至房中,旺兒已打發自家婆娘送了庫單進來。她看了一回,見並無出入,打發了人去。忽覺腹內餓的厲害,方才憶起一早未進食水,招了寶兒問道:“我的早飯拿來了不曾?”寶兒回道:“拿來了,今兒是紅豆稀飯和油炸檜。因怕奶奶去的久放涼了,擱在爐子上溫著。奶奶吃,立時就端來。”夏春朝道:“快去端來,可把我餓壞了呢。”說著,遲了遲又道:“還有咱們年裏收著的小醃菜,也弄一盤上來。”寶兒應聲去了,珠兒過來收拾桌子,等著擺飯。

寶兒手腳慢,一時不及過來,珠兒便趁空問道:“奶奶今兒對老太太說話很不客氣呢。”夏春朝笑了笑,並沒接話。珠兒又說道:“我怎麽覺著,近來奶奶的性子變了?老太太、太太跟前是不似以往那般恭敬了,連和少爺也拌起嘴來了。”

夏春朝先不答這話,隻問道:“你覺著我這樣是不對麽?”珠兒搖了搖頭,說道:“奶奶自有奶奶的道理,何況太太有時也很不像話。”

夏春朝點頭歎道:“這幾日,我也是想明白了。我為什麽要怕她們?一家人吃穿都靠著我,我卻還要看他們的臉色,連個主意都不能有的,哪有這樣的道理?這幾年我不是不曾敬著他們,然而我把他們當長輩敬重,他們又哪裏有個長輩的樣子?你退一寸,他進一尺,越發敬出些是非來!既是這等,我為何還要敬著他們?我如今也想通了,他們既然薄待於我,那也不必再看他們的臉色。橫豎家裏我說了算,他們不怕日後難以為繼,自管鬧去。鬧得過不下去,我就回娘家。陸家這些年的銀錢衣食,可都是從咱們嫁妝裏賺出來的,少不得一一算還我。到那時,看看誰吃虧。”

珠兒聽了這番議論,不敢接話,囁嚅著問道:“那少爺呢?我看奶奶同少爺往日那樣好,奶奶竟舍得丟開手不成?”

夏春朝沉聲道:“我同少爺的夫妻情分,那是不假的。然而也要看他日後待我怎樣,我自問並沒虧欠他的地方,他便也不該負我才是。我是正妻,不是姬妾,衣食並不依賴於他,也無需向他討寵度日。他正經像待個妻室一般敬我重我,那自然好。若是不能,這段情分丟了也並不可惜。”言罷,又望著珠兒道:“雖說世間都道女子仰賴漢子過活是正理,然而我們自家也該立起來才是。凡事都依附於他,自然就短了聲氣。我同他不過是一道過這個日子,我能養活自己,並不矮他一頭。”

珠兒聽得心胸大暢,當即點了點頭。

寶兒送了稀飯鹹菜點心進來,伺候夏春朝吃飯。夏春朝吃了兩勺粥,忽然記起一樁事,便說道:“你們誰往太太房裏走一遭,說我把長春調給姑娘了。太太房裏缺了人,往後再添上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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