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不下堂

陳雲深

第36章 齟齬

書名:好女不下堂 作者:陳雲深 字數:5809

夏春朝寬慰了長春一陣,眼看時候不早,將到飯時,就要回去,說道:“你且寬心候著,太太姑娘那裏有我去說。時候不早了,我回房去了。這裏先叫忍冬頂著,你不要到前頭去,觸了太太的黴頭。”言罷,就起身要去。

長春將她送到門上,看她去遠了方才轉回屋裏,就坐在炕上悶頭出神。正當此時,忍冬自外頭進來,問道:“姐姐,奶奶跟你說些什麽?”長春搖了搖頭,不答話,隻問道:“你怎麽過來了?太太那兒不要人服侍麽?”忍冬道:“太太跟少爺有話說,不叫人在跟前站著。”長春點了點頭,未多言語。

卻說陸誠勇隨著柳氏進了內房,就見母親坐在西窗底下,望風流淚。他頗感無奈,隻得上前低低道了聲:“母親。”

柳氏一麵抹淚,一麵斥道:“你還知道我是你母親!喪天良沒人倫的東西,娶了媳婦就忘了娘了!當著外人的麵,這樣擠兌頂撞你母親。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你們兄妹兩個。好容易熬到你們都大了,你也娶了媳婦,滿以為能享享清福了。不曾想你如今出息了,竟幫著個外姓人欺淩你母親!”

她這番囉唕,陸誠勇離家之前早已聽得兩耳生繭,此刻聽她又念起來,不由滿心膩煩,張口說道:“母親既知那些是外人,又為何偏幫著外人來欺淩自己兒媳婦?不說旁的,單說今日這事。春朝處置的可謂公道明白,長春的屋子也搜了,賊贓是一個沒有。為著兩個外人,把咱們自家鬧得沸反盈天,叫家人們看著都笑話!還要怎樣,難道定要在咱家裏抓出個賊來不成?我看那章家表妹不是什麽安分守己的好女子,既說是親戚,怎麽每次來就要生出是非?適才春朝口裏的話,母親也聽得明白。她連妹妹都敢訛賴,還怕別的?”

今日這事,柳氏心裏是有病的,被陸誠勇當麵一問,微覺覥顏,吞吞吐吐道:“再怎樣,那也是你姨媽表妹,打不斷的親戚,又是沒出嫁的姑娘,你怎好這樣說她?”陸誠勇點頭道:“既是沒出嫁的姑娘,就該自家愛惜名聲。誰似她這般,癲狂做熱,在親戚家裏無事生非,生恐人不知她能幹!我還曾聽聞,她是誓做未亡的。既是這等,就該一世守節,怎麽如今又不提這些了,滿地裏的尋起親事來?原來名聲賺足了,這節婦就可以不當了。原本這也是她自家的事兒,旁人說不得什麽。然而這樣一個兩麵三刀、出爾反爾的人,母親還要當個親戚抬舉看承,不怕日後做禍麽?”

一席話,說的柳氏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陸誠勇又道:“聽聞母親預備給我納妾?人選定的就是這章家表妹?”說著,頓了頓,沉聲道:“我勸母親還是少生些是非,春朝進咱們家門來滿打滿算也不過才幾年?何況,我連年不在家中,沒有子嗣也不是她一人的過錯。再者,我同她尚在青年,又不是不能生養,何必急在一時?咱們家能有今日,多是春朝的功勞。如今我發達榮身了,立時就要納妾蓄婢,豈不是叫人指摘咱們家過河拆橋、背信忘義麽?朝廷上的事,自來是無風也要掀起三層浪來。這事讓那起言官聽了去,上本參奏彈劾。母親這是害我呢?不見章家姨父為這些爛事,弄到丟官罷職麽?”

柳氏聽了這好一向,方才回過神來。聽兒子說起彈劾罷官等事,她一個沒見識的內宅婦人,如何能懂?不過是心有不甘,強自辯道:“這話荒唐,那些豪門公府,納妾的還少麽?憑什麽人行得,咱們卻行不得?你如今也是個三品大員了,就納上一房姬妾,誰又能說到皇帝跟前去不成!”說到此處,她心念一轉,又問道:“你才回來,這些話都是誰跟你說的?想必又是那蹄子挑唆的。她為了不讓你納妾,什麽話都說得出,今兒怎麽糟蹋你表妹你也是看在眼裏。你卻不要糊塗,聽憑她調唆撥弄!”

陸誠勇見母親糊塗到這般田地,委實不可理喻。他本是個血氣漢子,受不得這等婆媽纏磨,一時生起氣來,登時就道:“母親既是這等不聽勸,兒子也無話可說。隻奉告母親一句,不要打這樣的主意。我是斷斷不會容表妹進門的。”言罷,道了個告退,徑自出門而去。

柳氏見兒子這般頂撞自己,怒氣勃發,又覺心酸難忍,將滿筆賬都算在夏春朝頭上,在屋裏坐著哭天搶地。屆時,長春不在跟前,忍冬不敢過來,無人相勸,倒聽憑她哭鬧了大半個時辰。

夏春朝出了上房的門,帶了丫頭往後院去。

珠兒尾隨其後,就說道:“今兒這事兒,太太好不明理!想著長春跟了她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怎麽今日聽表姑娘這個外人隨意栽贓個幾句,就要攆她出去?太太這等作為,豈不叫人心寒,怨不得一家子大小沒人肯聽她的!”夏春朝淡淡一笑,說道:“太太素來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我隻是不明,她今日這番是何用意。若說純為了替章雪妍出氣,卻也不像。”

主仆兩個說著話,就轉到了後頭。夏春朝本要回房,想了想說道:“我到姑娘那兒去瞧瞧,你先回房去,告sù寶兒,衝上一壺杏仁露,等我回來喝。”珠兒逛了這一日,早已腰酸腿軟,想要回房歇歇。聽了這一聲,趕忙應下。走到角門上,兩人便散了。珠兒回房,夏春朝便徑自去尋陸紅姐。

才走到後院,小丫頭寶蓮正在廊下踢毽子,見著她來,趕忙停了,迎上來問道:“奶奶這會子過來,是看老太太的?可不巧,老太太今兒一日都不爽快,這會兒又睡下了。”夏春朝先不答話,隻說道:“你又在這裏踢毽子了,仔細撞著了太太又嗔你。”方才說道:“我是來瞧姑娘的,不知方便不方便?”寶蓮含笑道:“太太如今是再不到這後頭來了,老太太不待見她呢。姑娘卻才還在這裏同我們說笑,待我去瞧瞧。”說著,就蹦蹦跳跳的往陸紅姐住處去。

夏春朝就在廊上站著,看階下一排石榴盆栽,都打了骨朵,即將怒放的樣子。

少頃,陸紅姐親自迎了出來,當麵笑道:“嫂子來了,自管進來便了。何必又叫人問?弄得好似咱們姑嫂生分了一般。”夏春朝亦笑道:“你也大了,我怕不方便呢。”說著,就同她一道攜手入內。

走到裏屋,陸紅姐一麵讓夏春朝坐,一麵又呼杏兒倒茶。

夏春朝少來她這屋子,進來先打量了一回。隻見這屋子也是裏外一個套房,堂屋寬敞明亮,家具擺設也十分考究,酸枝木嵌石麵的八仙桌,雞翅木拐子方凳,連著博古架,梳妝台,穿衣鏡,都是京裏最時興的款式。想及那時老宅翻修擴建已畢,陸賈氏便帶了她住進這後院來,一應的家具陳設都是找木匠新打的,自己同陸誠勇倒住著老房,使著有年頭的家什,便微歎了口氣。

便當此時,杏兒倒了茶上來,兩隻鬥彩瓷茶盅擱在這姑嫂二人麵前。

陸紅姐便笑道:“嫂子今兒倒有空,怎麽想起來到我這兒來?”夏春朝先不答話,打量了杏兒幾眼,見她身量未足,言行稚嫩,便說道:“連我也忘了,杏兒今年是十二歲?”陸紅姐道:“過了七月就滿十二了。也難為了她,自打櫻桃死了,這屋子裏凡事隻靠她一個。她又小,總有想不到的地兒。”夏春朝點頭道:“我正要跟你說這個,你房裏人手不足,我一向說要給你添,總是沒顧上。如今把太太房裏的長春給你,你願要麽?”

陸紅姐滿腹狐疑,問道:“長春是太太跟前的大丫頭,我怎好要的?”夏春朝見她不知,便問道:“今日姨太太帶著表姑娘過來,來家鬧了一場,你竟不知麽?”陸紅姐搖頭道:“我白日陪著老太太在這屋裏說話,聽見她們來了,隻是沒過去,也沒聽見出了什麽事。”言罷,又連連追問。夏春朝便將章雪妍如何訛賴一事講了,說道:“太太的性格你也知道,長春隻怕不能在那屋裏待了。你屋裏人手既不足,我說把長春調過來。她倒是滿心願意,不知你怎麽想。”

陸紅姐聽見此事,頓時氣炸胸膛,衝口罵道:“這對沒廉恥的母女,天下不要臉的事都被她們幹絕了!來旁人家做客也罷了,怎麽信口開河就冤枉起人家的家人來?!太太也是糊塗,那是你的貼身丫頭,人家冤她就是不給你臉麵。你不說護著,倒自家先懲治起來了!說出去,笑掉世人大牙!這樣的混賬事也就出在咱們家了,放在別人家裏哪能鬧出這樣的笑話來!”她盡力唾罵了一回,略覺氣平,方才同夏春朝說道:“嫂子隻管讓長春過來罷,既是太太容不下她,叫她來跟我。長春是咱們家老人,彼此性格脾氣都清楚,倒好過從外頭弄人進來。”

夏春朝笑道:“得你答應了就好,長春跟了你也算個好去處。”

兩人又說了一回話,看看左右無事,夏春朝便起身回房,約定了隔日叫裁縫上門,與她們二人量身段裁衣裳。

回至房中,才踏進門就見陸誠勇正在桌邊坐著,手裏不住翻弄著些繡圖冊子。

夏春朝走進房來,寶兒趕忙迎上來與她換衣裳。她便向陸誠勇笑道:“回來了,母親怎麽說?”陸誠勇麵色淡淡,隻應了一聲,合了書冊,卻向她開口道:“你往後同母親說話,也恭敬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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