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傳:無字悲

水草二十三

第六十四章:譬若弦與筈 - 第232話

書名:月西女傳:無字悲 作者:水草二十三 字數:9679

黃鳥枝頭添人病,渭城衰柳長人愁。

弄無憫同無憂得知忘歸因果,遠思疏棄,近觀島人,心下滋味,直教眉棱壓萬斤,馬腦沉幽潭。

袁不鹿見二人於主座上不動不言,心下不由一緊,目瞼一耷,瞧瞧足邊那隻小蟾,見其肚癟爪縮,全無生氣,這便長吸緩吐,反見釋然。

又待半柱香功夫,袁不鹿稍一上前,見弄無憫同無憂連雙眉亦是不眨,不由生疑,側目示意,令二三島人同往探看;待其近前,凝眸半刻,諸人皆怔,相顧愕怡。

“二人......可是斷了氣?”庾女沉聲,反見喜色,抬臂翹指便欲查無憂鼻息,孰料距其鼻下半寸,庾女便似為一力所擾,指尖急縮,頰白唇燥。

“如何?”

“何不自行試試?”庾女挑眉,唇角雖彎,口內卻是齒寒舌緊,暗將指尖蜷於掌內,踱步向後。

袁不鹿自是解意,也不多言,示意諸人就地取座,靜待便可。

此時,無憂同弄無憫早是暗施靈引,虛無形器,連同角蟾神魄,同入血蓮池。初入池內,四下森森,點光粼粼;二人因脫形器,故無為寒氣所害,抵氣而下,倒感此池似是無底,縱行半柱香功夫,下轉入一物,四下迷蒙,細細觀來,如帶如脈。

無憂淺笑,立時仰麵,見此物頂上遍布赤蛆,蠕蠕而動,著實可怖。

“那島人所言,果是不虛。”無憂話音未落,恰見赤蛆急落,豈止十鬥;弄無憫沉聲誦咒,須臾便見蛆群直穿弄無憫同無憂神魄而過,觸地化血。

弄無憫同無憂對視一麵,又再瞧瞧身後所牽角蟾之魂,這便雙雙搖首,疾步向前。

再待三刻,路轉而上。弄無憫稍一垂眉,探手輕扶無憂細腰,這便馭氣,提神上騰。不過眨眉,再入一池,待二人自池麵探頭而出,卻見麵前景象,仍是墉善堂情境。

無憂稍一側麵頰,勾唇淺笑:”夫君,可隔空馭氣,采近處血蓮乎?“

弄無憫騰身浮於半空,手掌抬亦不抬,柔聲笑道:“不可。”

無憂眉眼一挑,掩口詢道:“夫君莫非言及,天魔不當受不死地所縛?”

“吾何曾言此?不過提及——小君當世上天魔幾多?”弄無憫更見嫣然,沉聲緩道:“無前路可依,無舊轍可循,吾之意,小君不解?”

無憂知其調笑,也不多應,二人四下飄蕩,花足半個時辰,方將島上內外前後探個清楚。

“此角蟾,倒也有趣。這不死地同那忘歸,竟是一模一式。”無憂稍頓,又再接道:“這般細思,方才那物,既似坎炁,又似脈腸,兩島倒像活物一般,同生共氣。“

弄無憫頷首以應,然感腕上一力,輕拉其重入墉善堂;弄無憫回身結眉,見那角蟾四足蹬地,頭向堂內,使力拉扯。

弄無憫眼風一掃無憂,搖眉不語,順角蟾所引方向,放腳歸返。

行一刻,入內堂,見榻簾密掩,不見榻上何人何物。弄無憫食指一鬆,將角蟾足上繩索撤了;角蟾得縱,攢力一躍,眨眉登榻,隱入錦簾之後。

無憂同弄無憫對視一麵,煞是不解,這便上前,立身榻邊,直臂探手,緩捉軟簾,後再回眸,見弄無憫頷首,無憂解意,立時啟簾,垂眉定睛,耳目樔絕:

榻上一人,晏如覆杅;朱唇粉頰,黈纊白珠;流目簾遮,遠山娥揚;麗服嫭容,佳俠函光。

無憂呆怔,見此女燦如桃李,年齒不過豆蔻,闔目尤似假寐,然待無憂探掌上前,方感其既無脈,亦無息,玉碎香消。

角蟾立爪其頸,揚頭探舌,倒似輕舔其頜,稍頓,又見三五細物自角蟾神魄而出,此物互連,無形無色,迷蒙中卻聞哀唳,似鶴似雁,婉囀淒絕。此物自角蟾喉舌出,近女之鼻唇,得竅而入。

無憂不解,側目瞧瞧弄無憫,見其徐徐負手,沉吟半刻,終是搖眉苦笑:“無怪此獸七百歲前狂食黔黎、濫荼生靈,怕是此一位,便是角蟾恣睢之由。“

“夫君識得此女?”

”小君可知,微木填滄海,說得何人?“

“精衛!“無憂輕笑出聲,垂眉須臾,立時接道:”其神化鳥,出於發鳩山;然其軀殼,自沒東海,確是再難尋見......何曾想,其竟現於南極,且為角蟾尋得!“

弄無憫聞聲,再見角蟾所為,不由喟然,悲歎長息:“此獸以所食人之精魄反注女娃形器,怕是冀其得神轉醒,如此所為,同那銜微木入東海之精衛,又有何異?”

“執於物,便似迷於煙雨,不見前後,怎能斷是非、辨對錯?”

弄無憫搖首不迭,踱步近前,柔柔捉了無憂一掌,捧於膺前,垂眉沉聲:“釋家言‘宿心潛會’,道修依‘澹泊麵牆’,惜得你我既無宿根可抱,又難不欲不求。“

無憂聞聲靜默,由弄無憫掌心緊攏其腕,又再轉眸,見角蟾前爪徐徐前伸,待觸及女娃麵頰,這方停下,鼓腮吐氣,周身膿腫,亦是齊齊化了赤色。

無憂見狀,心下莫名一悸,喃喃自道:“花飄泛水,葉落歸秋。吾送其歸返不死地,也算仁至義盡。”

弄無憫解其心意,一手挽其臂,一手扶其腰,目珠一黯,二人便往堂外而去。

待入血蓮池,循舊路歸返;入赤蛆羊腸,弄無憫一掌輕托無憂向前,一掌轉腕而後,凝神靜氣,便見火舌如列缺,噴吐八方。

無憂身子不住向前,稍一側目,便見身後半丈,明火隨至,再觀其後,火勢滔天。

“夫君......”

弄無憫闔了眼目,兩掌輕搭無憂肩胛,柔道:“角蟾執迷,吾便成全。“話音方落,二人俱是回眸,見身後腸縮蛆死,焚化星火;腸路所連之島,輕似轉蓬,失根顛墜,雖已入海,然其四圍仍是明火熊熊,反令水下八麵俱染霞色。無憂見狀啟唇,心下滋味,實難以言辭道盡。

一刻後,二人之靈重返忘歸墉善堂。無憂腳下一頓,輕扯弄無憫廣袖,沉聲詢道:“事已至此,島上諸人,夫君欲如何安置?”

“雖失庾女,然吾仍欲以障眼之法,將此庾女送至疏棄身側。之前數代庾女之憶記,怕是唯其通曉,無旁人多查。”

“恐是如此。此角蟾,倒也油滑。其餘諸人,當歸何處?“無憂稍頓,撇嘴接道:”此一袁不鹿,無大智,多拙策,毒而不慧,實是可悲。其既求長生若渴,吾等何不立斬其於掌下,亡其願,損其誌,豈不快哉?“

弄無憫聞聲淺笑,抬掌近唇,似咳未咳,少待半刻,方柔聲接應:“吾倒願其多活些時日。”話音方落,放腳上前,邊踱邊道:“吾當自島民其中擇三五,留於忘歸,供吾等歸返差遣用事;餘下諸人,便將其送歸海澨,令其同尋常凡夫混居一處,待其查知今夕何日,便曉自身從不得長生之能,忿恨怒悲,當似萬蟻噬心,吾便令其生咀此味,眼睜睜見其精氣漸消,肉身彌老。此時,足稱快意。”

無憂聞聽,嬌笑連連,拱手一拜:“夫君高智,無憂賓服!”話音方落,二人神魄便入堂內,重歸形器。

袁不鹿等人於堂下候了多時,方見角蟾支消體化,心下正驚,張皇無措,待其吞唾,令餘人圍看再三,方道:“角蟾已逝?角蟾,已逝!”

諸人無不竊喜,心下暗道:如此,何人可阻吾等長生?

正自思忖,耳內卻聞洪音。

“角蟾怙惡,吾已將其正法,以資磨鈍厲俗,慨揚正氣。“

袁不鹿聞聲結眉,見主座上弄無憫同無憂俱是兩臂一開,仰身倚後。袁不鹿心下一怔,蝦腰恭道:“忘歸得仙人隤祉發祥,克凶獸,抑虐行,實是吾等三生之幸!吾等島人自當竭力侍奉,甘為奴婢;若吾之壽無涯,則吾之忠無盡!”

無憂聞聲,掩口胡盧,同弄無憫遞個眼風,柔聲應道:“不鹿先生忍辱百歲,現下讜言直聲,字字珠璣。”言罷,目珠一冷,笑意彌深。

三日後。

弄無憫以無智無明為準,擇了島人五,餘下除卻庾女,皆借參慎之力,送歸陸上。其人雖有不甘,亦無奈何。

又待一日,弄無憫同無憂辭別參慎,再登掛星槎,攜庾女一路乘風,破幹天木之陣,入流瀑石室,再見疏棄。

疏棄仍是百無聊賴,呆臥石榻,聞聲側目,未驚弄無憫之複來,反是兩掌狠扣股外,定定瞧著弄無憫同無憂身側之人。

“小......小修......”

庾女見狀,沉聲懶應:“棄,正是吾。”

“何以......何以......”

弄無憫見狀,眄睞輕道:“其為凶獸所吞,直至前日,吾等滅妖物,剖肚得之。”

“那日所為,權為全汝性命。若非如此,棄當為凶獸所齧,殘骨難存。”

“吾......吾解意......”疏棄聞聲,低垂眉眼,啟口喃喃,“然......其怎得......保命......腹中?”

無憂唇角一抬,沉聲應道:“陰差陽錯,孰能說清?然爾等隔五百歲再遇,豈非天憐?”話音未落,左顧庾女,揚眉接道:“或可長生,全依自身造化;勸爾等俱當應命,莫作它想。”

“自......自是如此......”疏棄展顏,齒露頜探,“自當......惜......福......”

無憂笑靨淺開,見疏棄麵上喜色,心下戚戚,暗暗自道:人常笑‘一葉障目’,然一葉既可知秋,秋可掩身,以葉自障,怎不可耶?

一炷香後,弄氏二人已入掛星槎。

“吾將庾女這般安置此處,小君可憂?”

“眼下,吾更憂此番重返知日,可會生變。”無憂長納口氣,喃喃應道。

弄無憫不由嫣然,亦不多以言語安慰,唯不過輕壓無憂掌背,舉目遠眺。

“登島之前,小君可是同那庾女耳語多番?”

無憂聞聲,挑眉輕笑:“其離忘歸,便當己再無長生之能,吾便將一物予其吞下,告其丹丸得吾法力,在體永葆長生;每隔十歲,乞巧日,正午時,吾當令參慎往島外巡視,若不見其攜疏棄同立幹天木陣內,吾便收了那丹丸法力,令其墮齒禿發,腑髒衰頹而亡。”

“是何丹丸?”

“此丹處處,便是沿岸卵石。”無憂輕哼一聲,又再接道:“此法,可保庾女安分十歲。後事如何,非吾所慮。“稍頓,無憂反是怡然,”或其漸覺體衰,查吾有欺,便告疏棄以實,求其剖腹取髒,以神策生之術轉求長生,這便更是有趣;待吾同夫君將知日之事料理得宜,重返忘歸島,或可時時來探,作對睦鄰,亦是不差!“

弄無憫聞聲,怎不解意,徐徐使力,握了無憂弱腕,笑而不語。

“吾尚有二疑,夫君可解否?”

“說來一聞。”

“那角蟾織幻,若為省卻心力,便每每以忘歸為境,吾可解;然吾等所見幻象,竟可見疏棄小修,若其故意為之,豈非眉上添眉?”

弄無憫闔目輕笑,柔聲接應:“小君見精衛真身,尚不知角蟾執迷幾深?其執於物,又何止女娃一事。疏棄乃忘歸走脫第一人,角蟾自是心心念念,難以釋懷。”

無憂頷首,將另一掌就頰捧腮,攢眉接道:“那......這小修究竟因何這般執迷疏至葉形貌?”

弄無憫緩緩搖眉,啟唇長息,卻未多言隻字,唯展臂輕搭無憂脊背,再將其徐徐納入胸膺。

七百歲前。

書生百無聊賴,踱步自往市集,見一攤,有西戎販狸奴,其披毛濃密,姿容秀麗,目如珠,色如乳,可人至極;圍坐逗弄詢價者眾。

攤側一隅,尤有一狸奴,毛色不勻,頸上見禿,斷尾折耳。人過見之,無不鄙棄,又有小兒,以碎石擲之,更欲上前,以落椏搗其目。

書生見狀,立時嗬斥,探身蹲踞,抬指就其唇。雜毛小狸初時不動,弓身立尾,後則軟了筋骨,探舌輕吮書生指腹。書生見狀,朗笑起身,攜之返家。

後,書生取家中護花鈴係於狸奴頸間,掩其落毛;一人一狸,同食同臥,共餐共衾,鹹樂長安。

狸奴壽不逾十,將逝,乃拱爪禱於院,哀天降憫,助其轉投人道,以身報書生大德,又憂錯失,便以書生之麵炮於眼底。

五百歲前。

廉山神策生。

疏棄同小修並坐石階之上,眺山腰溪澗,落花水流紅。

“師......師姐,”疏棄撓眉,頰上一紅,側目輕道:“吾昨夜又夢一雜色狸奴臥於身側,門啟風入,滿院落紅,倒同那溪上落花意境頗似。”

小修不耐,唇角一耷便道:“何處落花不似?”

疏棄心下一急,吞舌支吾:”此夢,吾常有,三不五時,便見狸奴,豈不怪哉?“

“若棄有意,便同師父師娘討一隻來,何必同吾多費口舌。”

疏棄聞聲,立時黯了眉目,啟唇欲言,終是作罷,唇角一顫,反是憨憨笑出聲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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