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傳:無字悲

水草二十三

第四十六章:回心深殿涼 - 第158話

書名:月西女傳:無字悲 作者:水草二十三 字數:8858

無憂不及有駭,見弄無憫返身,掌心相對,光華相交;發不亂,身不動,兩條火龍,破掌而出,上下翻飛,熱浪連連。

無憂見狀,竭力踴身,然即便發絲,亦未得移半寸。須臾之間,感目前乍亮,水下突明。無憂目珠一轉,驚見日月齊至,入海而形微,盞茶功夫,二丸大小宛若雷鼓,華彩不減反增,燁燁之相,徹如永晝。

火龍煞是有靈,為那華光所引,分銜日月,各戲明珠。龍身擺蕩,繞玉唾疾馳,不過眨眉,已將其團團圍困。

無憂見那火龍洶洶,偶有炎火散落,便將玉唾發尾衣袂灼了去,引得股股青煙紛起;如此情狀,怎不縮栗?弄無憫徐徐近身,輕扣無憂一肩,聊作撫慰。

“日月臨窗,仙境何異?葬身此地,死當瞑目。”弄無憫稍一俯身,緩撥袍尾,將那褶皺捋平,抬眉又道:“既是海族,吾便以此法取爾性命,良苦用心,爾等可明?”

話音初落,便見那日月驟小,迅指細若珍珠;二火龍似是一時難辨天珠所在,皆是怔楞,定定瞧著玉唾,不再動作。

玉唾初時不明弄無憫之意,然眨眉功夫,便見二細物飛至,攜光聚華,猶如夜明。玉唾不及反應,心下疾道一聲“不好”,再抬眉時,那日月縮丸已是直入玉唾眼目,煜煜其輝,惹得二火龍低嘯不迭,又再繞著玉唾遊擺不止。

此時玉唾兩目早為那日月所害,華光決眥,目精早失。玉唾聞得耳畔火龍呼嘯,心下驚怖,急抬了兩臂,四下摸索,炯炯雙眸,存形而盲。

無憂見狀,低聲喃喃:“她竟盲了?如此,怎生對敵?”

弄無憫淺笑相應,柔聲輕道:“即便如常,你當其足以同吾一戰?”

無憂慘然,沉聲笑道:“以其斤兩,何堪弄宮主半指之力?”

弄無憫聞聽,不再言語,長歎一聲,單手撫上無憂妙目,感其目睫輕掃掌心,耳畔尤聞窸窣之音。弄無憫感掌上輕癢,心下反倒安然,輕道:“戰果既定,便莫要多瞧。”

話音方落,另一手掐個火訣,陡地一彈,前後正中二火龍額心;那火龍得令,前爪立開,張舞便往玉唾而去。玉唾唯聞龍嘯數聲,感海水波瀾驟起,然不及反應,感目眶灼痛,碎齒難抵。

花焚俗呆立一旁,見那二火龍縮至不足三寸,直往玉唾眼目,須臾已入。花焚俗唇齒稍開,急喘不迭,稍一定睛,見玉唾目眶之內,早無一物,黑洞洞煞是可怖,其身未動,然兩道紅光,順其麵頰,劃至脖頸。

“枉為仙身!枉為仙身”花焚俗如何不知弄無憫施加玉唾之酷刑,然螻蟻之力,如何撼得參天巨樹?

弄無憫輕笑一聲,朗聲應道:”明組邑藏身虺海日久,少人聽聞;而今吾翳子之燁燁,返子之冥冥,何疚之有?“稍頓,輕聲接道:”若非豎子自作聰明,於太陰典上添了手腳,吾自當開恩,予個痛快了結。“

無憂聞言,不由疾道:“無憫!無憫!你且縱玉唾花焚俗二人離去。今日無憂所見,必當緊鎖吾心,牢枷吾口,絕不多言!”

弄無憫緩將無憂目前一掌收了,抬眉凝視,四目交對。

“吾不懼言。”弄無憫唇角一扯,苦笑道:“所憂所怖,所怨所懟,唯不過失心爾。”

無憂見狀,如被霜雪,鼻尖一涼,心知已然失言,麵目陡暗。

“今日吾之作為,為爾所查;無憂慧心,吾便也不欲多作欺掩。然此疏漏,皆因明組邑而起,一幹人等,罪不容誅。即便生剮死磔,吾恨難消!”

無憂垂了眉眼,吐納多番,終是柔聲輕道:“吾心未有少改。”

弄無憫聞聲,竟是後退兩步,闔目冷笑:“當下情狀,若是爾肯多作些懼態怒態,吾心反安;現今這一番低眉順眼,柔聲軟語,吾便心知,爾另有籌謀。”

無憂不怒反笑,嬌道:“無憫知我,勝吾自知!既是如此,便來作筆買賣。”

弄無憫麵龐微側,定定瞧著無憂,唇角帶笑:“說來一聞。”

“無憫既知吾心有變,除非河水倒退,辰光反轉。若令白駒無催,華發改青絲,無憫可也不可?“

弄無憫搖首應道:“不可。”

“正是。”無憂嫣然,笑靨稍開,“如此,無憂尚有一解——轉心不易,佯裝不難。”

稍頓,無憂接道:“無憂亦知,令無憫放玉唾二人性命,除非日出西方,夏逢雪霜。無憂功法低微,自難施為。既然你我皆不可順心遂意,何不互退一步,互予方寸天地,匡坐其間,莫迫了自己,又逼了旁人。“

弄無憫眉目微低,思忖片刻,輕道:“言下之意,吾若施恩玉唾,令其速死,無憂便肯佯作無事,長伴身側?”

“英敏智者,言談亦可省卻好些功夫。”無憂頷首淺笑。

弄無憫見其複述自己言辭,不由亦是解頤,半晌,輕道:“爾可假作多久?”

無憂目珠一轉,立時應道:“且看無憫可受多久;且看無憫可予多久。“

“予取予求。”弄無憫眉飛入鬢,目若流星。一語既出,已然朝玉唾稍一揮袖。

此時玉唾身不得動,口不得言,周身骨裂髓幹,唯感兩火龍於皮肉之內鑽騰,筋膜撕拉斷裂之痛,卻不及那遍身灼燒之刑。不過彈指,那二火龍已自玉唾麵頰遊至尾尖,得弄無憫召喚,那二龍遊速愈快,聞得兩聲悶響,二龍分銜日月,自玉唾龍尾尖端破出,立時增至初時大小,龍須擺動上下,眨眉之間,二火龍已是推著日月直往頭頂,騰空不見。

玉唾唇角血幹,尾上鱗片剝落,啟唇卻未呼痛,唯得一字“救”話音未落,其身已然無存。無憂同花焚俗皆是愕然,連明火亦未得見,玉唾盡成焦灰,散布水中,須臾無蹤。

弄無憫見無憂失神,眼底晶瑩,卻也未見零涕。弄無憫心下一軟,輕喚數聲。

無憂不應。

花焚俗怔楞半刻,口中喃喃:“救救”話不成句,語不成調。

“無憂。”弄無憫從未將花焚俗放在眼裏,如今見自己滅玉唾一招,似是將無憂駭住,心上不由一緊,欲施安撫,卻不知何處著手。

無憂口唇大開,倒非因著玉唾命喪眼前,而是見不遠處花焚俗左掌作刀,直往自己龍尾劈去。無憂急闔了眼目,鼻內腥氣彌重,抬眉再觀,花焚俗尾部少不足半丈,已然自斷。

“弄無憫!”花焚俗怒喝一聲,單手拎其斷尾,直往弄無憫丟去。

弄無憫初時無查,聞聲回身,不慌不忙,單掌一抵,那斷尾受力,速度漸緩,待近了弄無憫身側,刮擦掌心,龍鱗片片落。尾上起火,反生異香。

弄無憫抬臂於鼻尖稍稍一揮,感那香氣不散,近之則眼目眩亂,頭重身輕。弄無憫不由闔目屏息,輕道:“斷身求存,迷香藏尾;雕蟲小技,著實可鄙。”

花焚俗輕笑一聲,應道:“計不在新,堪用便好。”話音未落,其上身亦化本相,強拖殘軀,巧避弄無憫,直往無憂處而來。

無憂閃躲不及,再定睛時,已是騎繞龍身之上。無憂凝力指尖,卻仍不可動,感花焚俗似已拚盡全力,直往海麵而去。

初出南淵,無憂便見知日宮馬車尚在崖上等待。

“花哥哥這是為何?”無憂口鼻仍感血氣不散,心知花焚俗斷尾事重,然心下有愧,不知如何開口更為妥當。

“明組邑部族俱滅,皆因爾假扮青姬夫人之女,混入虺海。現而今,豈非需用爾性命生祭,方可平吾心下震怒?”花焚俗喝道,稍頓,再言:“弄無憫待爾,宛若眼目,珍惜至極。失爾行跡,定是急如星火。吾便要見其寢食難安,方消吾恨!”

無憂聞聲,驚怖未有少減,心下暗道:聽其所言,吾為魚肉。現逃出南淵,倒似反不及為無憫擺布好些。一念未終,陡聽得花焚俗接道:“弄無憫中了吾家傳迷香,名喚‘捧心棄’。縱其功法精妙,仙力綿延,恐亦需得半炷香功夫方可行動自如。”

無憂訕訕,咬唇不語。一龍一蛇,駕霧騰雲。

這般疾走未有多時,無憂感耳畔風聲愈響,鼻內腥氣稍減,反添了些燒灼焦味。無憂心知異樣,不由輕道:“花哥哥,你可安好?”

半晌,未得一應。無憂難安,啟唇正欲再喚,抬眉卻見正前一影,灰袍金冠。

冷浸煙雲,寒生眼底。

弄無憫眼簾一挑,朗聲緩道:“為吾天隨明火所炙,竟可不聲不響,暗耐多時,倒也當真可敬可佩。”

無憂聞聲,心下一緊,正待探問,卻見弄無憫袖管一揮,定身法立解。無憂急將蛇尾化為兩足,馭氣便往龍頭而去。然未待貼近,卻感一力,扣提鎖骨,將其輕巧一拉,便往弄無憫身側飛去。

弄無憫垂眉,瞧了無憂一眼,輕道:“可還好?”

無憂哪還得閑相應,瞠目見不遠處斷尾之龍,其身微顫不停,體色漸赤,焦糊愈濃。

無憂不忍,抬手扯了弄無憫袍尾,前後搖晃,聲帶哭腔:“你曾應我,予其速死,絕不多加磨折”

弄無憫輕哼一聲,手掌輕壓無憂頭頂,撫其發髻,感其戰栗,弄無憫不由長歎,手掌一抬,掌刀即落。

無憂喉間一陣腥氣,眼見花焚俗為弄無憫一斬為二,龍身打旋,急落而下。

“花花哥哥”無憂未待弄無憫反應,側身展臂,亦是飛落。待雙足沾地,無憂急急上前,俯身就地,緩攬了地上龍頭,見其血漫漫,難有少止,無憂輕撫龍須,垂淚輕道:“無憂早知,花哥哥方才所言,不過一時氣話,無憂明白。”

花焚俗功法盡喪,難複人形。龍頭微擺,喘咳嘔血。

“玉娘娘玉娘娘曾言一‘救’字”花焚俗氣息漸弱,停頓半刻,接道:“然,吾知其傲骨鋼腸,絕非呼救想來,其臨終之言,乃是寄望吾身,救爾脫困”

無憂聞言,時嘯時泣。

“爾等早知,吾非明組邑後人”

“那又如何?”花焚俗輕笑出聲,緩道:“吾那家傳寶戒”

“尚在!尚在!”無憂騰出一手,疾往懷中探尋,正自左右摸索,聞花焚俗接道:“即便佯裝做戲,將死之時,償吾夙願,魂魄可安”

“唯惜吾難化人形,親將那戒子”

一語未落,龍目陡黯,龍須一僵,已是闃然觸地。

無憂呆愣,目華渙散,然支手仍於胸懷摸索來去,口中喃喃不絕:“戒子尚在,花哥哥你且稍歇,待無憂尋得,環於指上,你可還願開目一觀?”

弄無憫放腳向前,右掌朝天,食指中指一並一勾,便見一細物自無憂懷內飛出,直落入弄無憫掌中。

“欲尋此物?”

無憂聞聲,抬眉見弄無憫二指持戒,攢眉相對。

無憂急急起身,直往弄無憫一撲,卻感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弄無憫稍一上前,單臂攬於無憂腰際,另一手將那戒子緊攥,垂眉瞧瞧那龍屍,稍一使力,手掌再展,唯不過些許粉末隨風而動。

弄無憫緩將掌心近了唇邊,吐氣將那餘末吹盡,又再瞧瞧懷中無憂,唇角微抿,須臾不見。

一個時辰後。

弄無憫懷抱無憂,正身而立。

其麵前乃為一殿,飛閣流丹,層巒聳翠,幽致雅韻,俱是難沽:放鶴遠近,走雲急緩;十裏青山,半壁優曇。唯那殿前朱匾,空無一字。

弄無憫緩收了眼風,卻難自禁,頷首見懷中無憂雙目緊闔,長睫生翅,顫顫然欲飛。弄無憫心下一亂,闔目輕歎:“原想遠俗閉戶,共此勝景。勞薪而茶,勞目而書,美眷佳偶,自為天成。”

“未想此番同抵此殿,竟是這般”一言未盡,弄無憫單手輕抬,搖首笑道:“此殿之名,恐也無需多議。”

一言即落,弄無憫已是踱步向前,攜無憂徐徐入殿,待二人身入,殿門自關,那朱匾之上,方見金漆三字:

回心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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