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西女傳:無字悲

水草二十三

第十一章:杯深琉璃滑 - 第39話

書名:月西女傳:無字悲 作者:水草二十三 字數:7776

青姬夫人攜有尾坐於榻邊,絮絮講起自己經曆。

“娘親,愚城卸甲是我父親?”有尾心中震動,想著兜兜轉轉,卻又都冥冥注定,“不瞞娘親,約莫兩月前,我就見過父親。”

“當真?他可還好?”青姬夫人心中激湯。

“父親法術深不可測,實是令人讚歎。不過看上去飽經風霜,滄桑許多。”

青姬夫人低頭,“我跟他久未再見。印象中,他一直是個儒雅男子,長身而立,青絲如瀑,從不束發,看著恣意灑遝。”

有尾伸手蓋住青姬夫人手背,摩挲著,道:“娘親,過幾日,我恐要下山見見父親。到時,我定要把消息告於他知,好讓他做些準備,以圖解救。”

青姬夫人不解,有尾便將自己如何被卸甲所擒帶至不言堂,以及每三月要跟卸甲會麵傳遞知日宮訊息之事和盤托出。

“這世間之事,細想起來,冥冥中倏然吻合,不可言道。你為弄無憫所救,得入知日宮,卻被你父視為敵手,將你擄了去,充作愚城眼線;我為爾是陷害,被弄無憫所囚,恨著他們愚城又恨著知日宮,不想卻在此處遇著你”青姬夫人又默默拭淚。

有尾抱住青姬夫人脖頸,兩人皆是淚水漣漣。待用了晚膳,再敘一敘,差不多已是戌時剛過,有尾想著總還需去弄無憫處詢問今日蛻皮緣由,便拜別青姬夫人,匆匆往火龍宮去。

到得火龍宮,有尾跟龍婆婆借了燕樂,便驅馬前往懷橘宮。想來時辰確是晚了,有尾進得宮中,見四麵燈火已熄,隻有裏麵一房尚有隱隱燭火。有尾想也不想,便直直闖了過去。

一推門,見弄無憫坐於桌前,正捧書觀讀。他將常穿的淺灰色繡金外衫除了,掛於一旁木施上,僅著一單薄錦絲純白內衫,領口袖口都有幾不可見的金絲文瑤魚圖案;黑發不再束於冠內,而是披散直下,搭在背上。有尾見狀,一驚,知自己又失了禮數,想著退出房去,卻又貪看身前之人,一時也不動作。

弄無憫抬眼一看,眉頭微蹙,稍一起身將衣袖一揮,房中火燭已滅。待有尾眼前重現光明,不過片刻,再瞧弄無憫,早已穿戴停當,連頭發亦是不亂,如此站在有尾麵前,便又是威嚴肅靜一宮之主了。

“何事?”弄無憫淡淡問。

“恕有尾驚擾。”有尾忙施一禮,“雖心知時候不早,但今日之事實重,不得已夜闌而至。”有尾一頓,“昨日剛借宮主之力得去舊皮,孰料今日午時左右又為冷熱兩股力量磨折,再次褪了一層。”

弄無憫聽著,沉吟片刻,問道:“可有不同?”

有尾為青姬夫人之事占了心神,起初倒也未及細想,現聽弄無憫一問,方道:“仍是寒熱交替,體感不覺有異,隻是這番蛇蛻隱約透著赤色。”

弄無憫淡然一笑:“你且寬心,如今你已蛻皮五次,今日蛇蛻赤紅,說明你體內久積寒氣已盡數排出。”

“那是說,之後有尾每月蛻皮都無需如此辛苦了?”

弄無憫點點頭,“可還有事?”

有尾笑著,又道:“宮主可知,那青姬夫人竟是我娘親!”

弄無憫聞言,神色不變,“你如何知曉?”

有尾便將今日杯水殿之事前前後後講了給弄無憫知。

“宮主,冥冥注定之事,實難說清。”

弄無憫見有尾神色欣喜,也淺笑道:“那你且多去陪陪母親,發其善念,去其戾氣。”

有尾頷首,忻悅難以盡述,又向弄無憫施一大禮,道:“謝宮主!時候不早,不多叨擾,這便離開。”一邊說著,一邊往外退去,手舞足蹈,喃喃幾遍:“天之無恩,大恩已生。”

弄無憫踱至屋外,看有尾驅馬離去,忍不住輕輕搖頭,麵上卻是止不住笑意。

有尾將燕樂安置回火龍宮,見了龍婆婆,心中之喜便欲同分,又拉著龍婆婆絮絮叨叨講了青姬夫人之事。

“看得出你當真喜極。”龍婆婆自是替有尾開懷,“為了此事,這般時辰還去懷橘宮,你也真是孩子脾性。”

有尾羞赧,想起剛剛所見,麵上更紅。“有尾錯了,下次不敢再去叨擾宮主。幸有燕樂,”有尾話頭一轉,“不然,一來我難至懷橘宮,再來文哥哥曾言,懷橘宮乃有禁令,非傳不得入。”

龍婆婆笑了起來:“確是非傳不得擅入,想這燕樂,初入宮性子極野,隻聽宮主一人號令,且它在火龍宮呆不得,時不時要飛到懷橘宮去。”

龍婆婆一頓,“你可知,當初宮主即便對燕樂也是下了禁令。我數次見它意氣風發奔往懷橘宮方向,又垂頭喪氣懨懨而返。

“你跟燕樂,到底是誰沾了誰的好處?”

有尾聽龍婆婆所言,神色陡變,忙道:“您也說那是燕樂初入宮時,定要铩其銳氣,現時日久了,想來對燕樂禁令已收。”有尾不便多言,跟龍婆婆施禮告別,便又往斂光居方向而去。

之後幾日,有尾時時膩在杯水殿上,她想著幼時便無母親關懷,如今必得常伴身側方好。

這日,知日宮采買之期又至。有尾念著弄丹還在赤武家鄉未得回返,便向弄無憫去求隨餘下弄家姐妹同往,也好幫手。得了弄無憫首肯,弄琴等人自是無從置喙。

有尾自知宮內尚有愚城眼線,自己下山之事恐早為所知,隻是這次有備而去,心中不似之前忐忑。

“見她樣子,意氣風發,卻不知宮主為何縱她容她?”弄墨望著隊前有尾,心中憤憤,少不得衝弄琴抱怨。

“你且收了牢騷。”弄琴口氣稍重,“宮主自有見解安排,毋須我等贅言。”

“那小妖剛入知日宮,我便見不得她,甘言媚詞,惑亂宮人。隻是宮主仙家,見多識廣”

弄琴急急打斷,眼風一掃,“那些穢語,莫令我聞!是否又想上貫日崖呆個三五日?”

弄墨不敢聲張,隻得老實跟弄琴拍馬向前。這邊弄柯卻是行在前頭,跟有尾攀談起來。

“見你腳疾已愈,著實一大善事。”

有尾心中暗道:這弄家姐妹中,屬這弄柯心機深沉,見風使舵的本領也忒高強。

“多謝姐姐惦念。”有尾淡笑,“雖失了惑術,卻愈了舊疾,對有尾實是雙重好處。那惑術本就旁門,現有知日宮庇護,何須此技傍身?”

弄柯聽有尾這般說辭,回以淺笑,不再多言。

一行人馬到得麻市街上,有尾忙著看街邊糖粘,已是慢慢落於後麵。陡地,有尾又有特異之感,定睛細看,自己果是又在那控時術中。

有尾輕撿起攤子上一塊芝麻糖,舔了幾口便吞下,又撈了邊上一串紅果糖球,揮著衝不遠處喊:“可要來一串?”

卸甲方自霧氣中現身,瞧著有尾模樣,道:“你倒逍遙。”

有尾被糖球塞了滿嘴,也不說話,就隻笑著,從身上摸索出一樣物件,往前遞去。

卸甲一見,心中大動,他接過那物,細細端詳:那原是一塊通透白玉,用紅繩穿了,配以八十一顆翡翠綠珠潤飾。這物件確是不菲,但出奇之處卻在那白玉之中,鑲進片鱗兩塊,一玄一青,不知為何,那鱗時時閃光,煞是有靈。

卸甲一個箭步,單手捏了有尾脖頸:“我知她陷於你宮中。此物,何以在此?”

有尾用手推卸甲一把,後又咳了數聲,道:“想我生而身孤,今初及笄,你便戕殺親女?”

卸甲聞言大驚:“何意?”

“想來爾是已報,娘親被貶凡間之時已誕下一女,此嬰後為某惡力所傷,不見蹤影。”有尾注視卸甲,見他神色凝重,接道:“我前幾日於娘親殿中蛻皮,她認了我。我身有胎記,額有龍角,還有她幼時遺我那青石珠串。然你定是不明,畢竟,從小至今,不知有父。”

卸甲聞言,雖有愧色,卻仍心疑:此妖巧舌如簧,憑她紅口白牙,不足為信。

“我料你心中定想,我空口無憑,怎生相信。”有尾直言,“這封手書,乃因娘親知你多疑,特意寫了給你。”有尾邊說邊將一信箋遞上。

卸甲展信,少頃,滿目含淚。

“有.有尾”卸甲見了青姬夫人手書,識其字體,心中疑慮便去大半,“你何以輾轉到了知日宮中?”

“想女桑門人早稟城主。若我親言,恐不足信。”

卸甲聽有尾語帶譏諷,心中更愧。

“此次有尾恐無太多金烏丹消息報知城主,最近大事,不過娘親為爾是出賣,為弄無憫所囚一樁。”有尾提及,心中憤恨,“那爾是乃你同門,更是你之義女,為何這般施詐陷害?”

“並非如此!”卸甲一手搭上有尾肩頭,聲音少抖,“爾是之前承我救命之恩,亦是我將她帶入愚城,隻是,我們並非義親。她心思縝密,人也機智,想她這般說來,乃為除你母親疑心。”

有尾一哼:“確是除了娘親所疑,而後便將她鎖入妾鳥花,賣了知日宮弟子人情。”

“我們這般,也屬無奈。你娘於扈間鎮濫法害命,天之將殺;她性子孤傲,定難為愚城所容,送入知日宮,不過保全之策。”

有尾聞言,心道:這倒說的通了。

“娘親無時不掛記於你,隻是娘親說你青絲如瀑,怎麽如今看來,卻是這般?”

卸甲捋了捋滿頭白發,自嘲道:“現如今卻是花甲老人垂暮之相。”他歎口氣,再道:“此事為父之後定細細告於你知;這般,你且一等,我修書一封,你替我帶回。”說罷,卸甲便奔街邊字畫攤子過去。

有尾心中暗道:見他所言所為,想是對娘親感情深厚,他那哀怨神色,不似假作。

少頃,卸甲已將書信裝好遞與有尾,“為父自會將你娘親之事再報城主,隻是,為你母女著想,我們三人需得嚴守秘密,莫讓旁人知曉各中關係。”

有尾點頭,隨即將書信塞進懷中,又看一眼卸甲,就要告辭。

“孩兒,為父確是愧對。”卸甲支吾,“愚城之事你莫多涉其中,城主麵前我自會幫你擔待;隻是,你也莫跟弄無憫走得太近。”

有尾不應,低頭盯著腳麵。

“那,為父且先行離開。”卸甲語氣似在探問,一會兒,又道:“你可否”

有尾見卸甲麵色頹然,心下不忍,開口道:“爹爹!請多珍重!有尾之後定會再尋時機下山。”

卸甲聞言,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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