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情天

醉修羅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上海往事

書名:戰火情天 作者:醉修羅 字數:8625

1946年(民國三十五年)的深秋,上海外灘,江風吹過,依然是那黃浦江上那獨有的海派氣息,男男女女都穿著各種時髦的秋裝,呢子大衣,羊絨帽子,絨線圍巾,小牛皮靴子,街上車水馬龍,吵鬧非常,隔著堤壩,便是橫七豎八,成百上千的船隻停靠在岸邊。繁花,熱鬧,時尚,充滿活力是上海這個城市的標記。

南京路上巍峨聳立的國際飯店裏的豪華套房裏,一個身材挺拔,穿著西服的男人正站在窗前,悠然的燃起一支煙,輕輕的吸了一口,關上了打火機,一手撩開了窗簾,望著窗外的外白渡橋上來往行駛的車輛,眯著眼,白色的煙霧從他的嘴裏輕輕呼了出來。

煙霧讓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加的迷蒙朦朧,臉上沒有悲喜,卻讓人一眼就看的出他心事重重,並不快樂。

“周先生,該吃藥了。”一個二十出頭上下穿著粉白色護士服的小姑娘端著一個小托盤,帶著甜美的微笑走了進來。

“唔。”他的思緒被打斷,沉吟一聲,離開了窗口,緩緩的走到了書桌前。

大大小小上百次的戰鬥,留給他的是一堆的傷疤和病痛,他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既沒有殘廢也沒有死亡,隻是那張曾經英俊無瑕的臉上,多了一條一寸來長的疤痕,還有就是頭痛的後遺症。

他吞下了藥片,喝下了水,說了聲謝謝,但是她並沒有動,他好奇的抬頭看了她一眼,她正帶著羞澀的微笑,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周瑞康對這樣的眼光十分熟悉,曾經的梅若梨,徐曼琳,程嘉琪,還有梅若君,都用這樣的眼光看過他,他驀然心痛,痛的皺起了眉,轉開臉去,看著另一邊的窗戶。

她叫胡小芬,已經跟在周瑞康身邊一年多了,原本是戰地醫院裏的護士,瑞康最後一次在戰場上受傷,在醫院裏住了小半年,一直是她精心護理著,出院後,宋遠洋見他身邊沒人照顧,便私聘了她跟隨在側。

日本投降後,瑞康看了下複雜的局勢,毅然離開了部隊,他的槍可以對準侵略者,卻無法對準自己的同胞,原想回重慶尋找梅若君母子的下落,但是宋遠洋卻讓他務必先到上海一趟,說有要事商量。

來到上海後,宋遠洋安排好了他的生活,卻臨時去了雲南,電話裏隻是讓周瑞康在上海等他回來,其他事情一切不用擔心。

瑞康至今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交上宋遠洋這個朋友的,不過兩人倒是從一開始彼此看不順眼,爭風吃醋,變成了莫逆之交,想想人生際遇也是難以預料。

胡小芬長的很甜美,一張圓圓的臉上一對水靈靈的雙眼皮眼睛,笑起來很甜,中等個子,身材圓潤,不胖不瘦,活潑溫和,就像是一輪溫暖的朝陽。隻不過,她這一縷陽光,照射到的隻是一片荒漠,荒漠並不期待陽光……荒漠需要的是雨露......

瑞康輕歎了一口氣,又回到了窗前,此時寫字台上的電話鈴響起,胡小芬接起了電話,微笑著將電話遞了過來說:“周先生,是宋先生的電話。”

瑞康接過電話,宋遠洋在電話另一頭說:“我今晚到上海,晚上十二點到你的酒店。十一點四十五分的時候,你讓小芬出房門看看樓層,樓梯和樓下大堂裏有沒有什麽可疑的人,你自己別出房門。”

“哦?好。知道了。”

兩人掛了電話後,瑞康心中莫名的緊張興奮,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都在猜測宋遠洋身上有著什麽和自己有關的秘密,看來今晚就能得到答案了。

午後,瑞康小睡了一會,想要讓今晚保持清醒的頭腦,睡的迷迷糊糊的,隱約聽到客廳裏的電話鈴又響了。

小芬輕輕的敲了兩下房門:“周先生,是周太太從北平打來的電話。”

瑞康昏昏沉沉的睜開眼,捏了一下眼角, 起身走了出來,拿起聽筒,電話那頭傳來嘉琪的聲音:“瑞康,你還好麽?”

“還好,你們怎麽樣?”

“也還好,爹就是掛念你,身子還硬朗,我們已經搬回了周家大院,咳,雖然是草木皆非,不過總算是回家了。定邦長大了許多,已經開始識字,我哥去找尋他失落的夢了……”

“唔……”

在聽完嘉琪一連串的報平安後,瑞康隻是沉吟了幾聲,便掛了電話。

周家大院,家,美好的童年時光,他經常在夢中夢見的地方,隻是,他並不想回去,隻要一想起父親將念安扔在地上的那一幕,隻要一想起若君那一聲嘶聲裂肺的慘叫聲,他就不想回去。他不知道要怎麽麵對父親,怎麽麵對嘉琪,周家大院是一個讓他矛盾痛苦的地方。

雖然他知道日本人走了,周家靠著原先的田產商鋪也能慢慢恢複元氣,還有程家接應,經濟上不會有大問題,但是他還是把自己工資的大部分都寄給了家裏,而他現在的一切費用基本上都是宋遠洋在安排。

“周先生,周太太怎麽不來上海陪你呢?” 胡小芬邊隨意的收拾著茶幾上的報紙,邊看似漫不經心的問著。

瑞康皺著眉,一語不發,回到臥室裏,關上了房門,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小皮箱,打開了,裏麵有他的日記本,手稿,雖然他投筆從戎多年,但是文字,文學,寫作,就像是周家的遺傳密碼一樣流淌在他的血管裏,無論戰事多激烈,生活多艱辛,隻要有空有條件,他都會用文字記錄著心中的點點滴滴。

稿紙旁邊還有一個透明小盒子,裏麵裝了兩枚結婚戒指,一枚是與徐曼琳的,一枚是與程嘉琪的。雖然與嘉琪依然保有著夫妻名分,但是在他心裏,這段婚姻早就已經死亡。

在稿紙,日記本,戒指盒下麵壓著的是一個寬寬扁扁的盒子,他小心翼翼的那了出來,打開了蓋子,裏麵層疊著躺著三條疊成長方形的精致手帕,一條繡著大雁,一條繡著翠竹,一條繡著紅梅,每一條上都一個俊秀的“康”字,他輕輕的觸摸著這三條手帕,心頭酸苦的猶如一碗中藥……

//

午夜時分,宋遠洋風塵仆仆的趕來,一進門,立刻讓胡小芬離開,然後十分謹慎的看了看走廊,才關起門來。

兩人一見麵,都很是高興,宋遠洋蓄了兩撇小胡子,看上去更像個智者了,拍了下瑞康的手臂,說:“嘿,周瑞康,總算又見麵了,你可真是風采依舊啊。”

“嗬嗬,你真會說笑,我都已經破相了,還談的上什麽風采依舊。”瑞康笑著請他坐下。

宋遠洋笑道:“哎,男人有點疤更是有魅力,我剛才看小芬看你的眼神,好像是對你是有意思了。”

瑞康揚起嘴角笑笑,搖搖頭,深坐進沙發裏,宋遠洋拿了兩根雪茄煙出來,遞了一支給他,替他點燃了。

“我這次去雲南,一路上可沒忘了替你找梅若君母子的下落。”宋遠洋說。

瑞康立刻坐直了身子問:“怎麽樣?有消息麽?”

宋遠洋搖搖頭:“沒有。我路過重慶的時候,特意派人去了趟縉雲山小木屋,可是咳,連屋子都沒了。”

“什麽?屋子都沒了?”瑞康吃了一驚,心一涼,屋子沒了,那就是說若君再也沒去過小木屋了。

“是啊,好像是有人故意去拆掉了。”

瑞康皺著眉倒進了沙發裏,將雪茄煙送進了嘴裏。

“你放心,我會留意這事的,等我們辦完正事,我就聯係各大報社,雜誌社,登尋人啟事。”

說著,拿起自己隨身帶來的公文包,鄭重的放在茶幾上,嚴肅的看著瑞康,說道:“瑞康,今晚上,我會解開你多年來心中的疑團。”他剛要開口,呡了下嘴唇,又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從貓眼裏向外看了看,確認外麵沒人之後,才又回到沙發裏,瑞康有些不解他為何如此小心謹慎,但是他也知道世道詭異,小心些還是比較好的。

宋遠洋開口說道:“當年,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麽要幫助你,我告訴你,我是受人之托。”

“是的,那人是誰?”

“你看看這個。”宋遠洋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遞給瑞康。

瑞康接過,文件紙的抬頭印的竟然是“中國銀行”,這是一份財產托管委托書,上麵的條款密密麻麻的寫了一堆,周瑞康並沒看的很明白,但是卻看到了“一萬兩白銀和五百兩黃金”的巨額財富,還有幾處房產的名字,令瑞康更驚訝的是上麵居然還有“北平文星出版社”,令到瑞康驚的從沙發上跳起來的事每一頁紙上都有同一個簽名:徐曼琳!

他的腦子裏擠滿了問號,一臉驚疑的看著宋遠洋說:“這是怎麽回事?”

宋遠洋又從包裏拿出一封信函說:“這是曼琳的親筆信,是在你們結婚前寫給我的。”

瑞康接過了信,有些緊張的打開,信上寫著:

“親愛的Yvon,

很抱歉,對於你充滿誘惑的求婚,我隻能拒絕,理由你是知道的,我已經找到了我生命中的太陽,如果沒有他,我想我會像黑暗中的花朵,很快枯萎死亡。我知道我不該對你說這些的,你一向對我都是那樣的紳士,溫和,我卻對你總是那樣的冷漠。

其實,我知道你的話是正確的,你是為我好,我知道他並不愛我,他的心中另有她人,可是我就是如此不可救藥的愛上了他。

他向我求婚的那個晚上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哦,不,再過兩天我就要和他正式結婚了,我將為他的新娘,他的妻子,那時將會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親愛的Yvon,雖然我不能嫁給你,但是我們一起在法國上學,一起在塞納河畔歌唱,我一直把你當做好朋友,我知道你雖然說話不饒人,卻是個值得信任,聰明的專業人士。

我想把我名下的一部分財產當做結婚禮物送給瑞康。隻是,他是一個有著傲骨的男人,我想他是不會接受我的一番好意的,況且他的確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我想先做一份財產贈予意願書,然後將這部分財產委托由你們的銀行管理,並且由你親自經手。由你替瑞康管理這部分的資產,所得利益之20%為你的傭金,剩下的80%歸瑞康所有。待時機成熟時我會親自告訴他,給他一個驚喜。又或者,某一天,他需要錢的時候,我再告訴他,他一定會感動的,你說是麽?

還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天我總是做噩夢,白色的婚紗變成了鮮紅色,好冷,好冷,唉,我想我是太愛他,太怕失去他,所以變的如此精神緊張。不過,Yvon,萬一,萬一,隻是萬一,我有什麽意外,請你幫助他,他是一個不切實際的浪漫主義者,他不明白這個世界是由金錢權利推動著運作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和他成為朋友,在必要的時候幫幫他。

你看,愛情把我變的多麽的敏感,多麽柔軟,多麽癡狂,但是這種感覺又是多麽的美好。最後,我也祝你能早日找到能改變你的愛情,到時你就能體會我現在的心情了。

曼琳

民國二十八年五月十八日”

看完這封信,瑞康已經明白了所有一切,嘴唇不停顫抖著,鼻腔酸澀,眼淚在眼眶中越盛越多,他用力的呡住雙唇想忍住淚水,可是睫毛依然被淚水濡濕了,徐曼琳,一個他從未真正愛過,從未真正喜歡過的女子,卻為了自己付出了全部的愛情,自己對她是多麽冷漠,冷酷,甚至是殘忍,甚至沒有真正的去了解過她。

他輕輕將手放在唇上,想掩飾一下自己瀕臨崩潰的情緒,卻仍然無法阻止眼淚從眼角悄悄的流出來,他趕緊用手指擦掉,吸了下鼻子。

宋遠洋也難過的沉默良久,過了一會,開口道:“瑞康,曼琳交給我的有這些資產,我一直都在管理著,現在隻要你在這份協議上簽上你的名字,明天一早我們一起去律師事務所再做一份法律文件交接,即可歸屬到你的名下。”

“不,”瑞康聲線都在顫抖,搖了搖頭,頓了頓,說道:“我不能要這些財產,我從未好好待過她,說真的,我曾經很嫌惡她,求婚也隻是為了救若梨,並非出自我的本心,我有什麽資格臉麵去接收她的財產?”

宋遠洋歎了口氣道:“瑞康,她知道你不愛她,卻依然要把財產贈送給你,你這樣都不接受,不是等於再一次拒絕她的愛麽?”

瑞康語結,但是依然搖著頭:“徐恩海曾經逼我簽過一份放棄繼承權的同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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