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歌

未必是四月

第五十九話 清澗溪外離歌笑

書名:天子歌 作者:未必是四月 字數:7173

等到好不容易挨過那一時三刻,我已像死過一次,脖頸僵硬得過分,自我感覺甚是不良好,差點就永生落枕了。

兩個人交替上工,後麵輪到清姨親自給我撲粉抹紅,戴上一點首飾便由神女老人攙著我慢慢走出房間去,不知怎麽,總有一種出嫁的感覺在裏麵。

在堂中一個顯眼的位子上端坐著換裝完畢的清姨,這打扮的那是一個大紅珠翠,閃閃惹人愛。這美麗的老姑娘乃是此次儀式中最重要的人――我的幹娘。

清姨站起身來拿著一卷不知是什麽的卷軸,畢竟這山穀裏就我們三人,也不用說一番場麵話,儀式就正式開始了。

按著之前神女老人教的,我自覺的行了一長串禮,咚一聲,跑到前麵紅蒲墊子上跪下。

穀裏沒什麽人,沒有小丫鬟給我把茶水端過來,該項任務自然而然落到了神女老人的肩上了,想起之前她幫我梳頭的一個慘痛經曆,我端起她遞過茶杯的手都是抖的。

我接過茶杯,雙手舉於頭上,老練的俯身遞茶,清姨穩穩的接了過去。

我還以為完了,興奮地抬起頭來。清姨自覺地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又將我的腦袋按了下去,拿起了另一卷長長的軸開始讀起來。

不過她念得雖然也是南魏正經話,不是什麽犄角旮旯的方言,但是我一句也沒聽懂。正迷惑著,清姨已經抬起雙手將我扶了起來。

“好了,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幹女兒楚歌啦!”

我感激地擦了擦滿臉激動的淚水。還以為儀式告一段落,可以閃人回房間,卸下這大頭娃娃的造型了,正準備朝著門外衝。神女老人好像知道我要這麽幹一樣,一把抓住我:“等一下,誰讓你走了。”

我真想在手上扛上一麵旗幟,上麵潑墨揮毫“規矩多的地方都是雷區,下次請告sù我此處應繞道。”

清姨從袖兜裏取出一個飄玉的鐲子,輕輕的往我手上上一套,那貴妃玉鐲子便滑進了我的左手,她輕聲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本意是給我女兒,可惜她沒能留到現在,現在,就給你啦!”

我輕輕摸著玉的表麵,光潔如新,成色極佳。

“這可是觳觫山莊的好東西,你要好好留著。”

我看著清姨鄭重的表情,不住地點頭稱是。

我還裝模作樣的指著書屋那裏,對著清姨道:“鐲子太貴重,清姨把那一屋子話本子賜我吧~”

清姨一個鄙shì我不識好貨的眼神,我趕緊禁聲。

就這樣,等我這雜七雜八的禮節都行過一遍後,都已經是下午了。回到我房子裏,往床上一倒,真想一覺睡下去不醒人事。

在這個山穀裏麵,我整整待了四年。用我刻在竹子上的痕跡來說,刻完了四根零三個月的竹棒棒。也就是說,我在這兒,和著清澗溪共度了四年多。

在這待著的第三個月過完,即將開始第四個月的時候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對我們三人來說的大事兒。

神女老人歿了。

明明是你感覺身體倍兒棒的人,卻在一夜之間,說沒就沒了,說蹬腿就蹬腿了。我帶著兩隻小鴨子下的滿滿一筐蛋坐在迷霧口子那裏,坐等神女老人每三月一見,但是坐了整整一天都沒見著她的身影。

清姨後來衝進迷霧裏的木屋裏一看,神女老人已經歿了一周有餘。臨了,似乎是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留下了一封信給清姨,一個錦囊給我。對我來說,神女老人不隻是個有點耳背,瘋瘋癲癲的老婦人,而是真正真正治病救人的神醫,若是她願意出山可以拯救多少流民百姓,但是她卻隻救了我,甚是可惜。

那錦囊裏麵夾了個紙條。

“楚歌小姑娘,我時日已無多少,你的性命乃是我救,學醫之人,從一而終,說了救你便要救到底,奈何我命不久矣,這錦囊裏裝著的是最後可以救你的法子,關鍵時刻,務必打開,可保你一命。無法根治你身體裏的餘香毒,乃是我此生憾事,今後,還望你千萬珍重性命。”

短短的幾句話,雖不如給清姨的信那般長篇,但是卻讀的我熱淚盈眶。

我雖然四年間和她見麵次數不多,但是,她可愛的舉止和言語卻給我在山穀裏的生活添了些許調味。突然少了一個人,讓我覺得身邊空落落的,仿佛心裏的空洞又繼續開始坍塌。

我還記著她在院子裏抓我的鴨子,還鬧著威脅我,讓我“雞飛蛋打”,“得不償失”。

然而她的去世,這對清姨來說,打擊來的最大。

等我夜半捂在被子裏哭完,胸口空悶,又覺得氣短,我張開眼睛,睡意全無,窗外天黑的格外透徹,靜謐的夜裏,連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音都顯得格外孤寂。總是覺得心口缺了那麽一塊。

門外有種東西輕微掉落的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滾落,讓我聽得是坐立不安。我起床披了件外衣,走過去,打開門。

外麵明月高懸,山穀裏迷霧擋著,常年不見的月在今日突然出現了開來。灑下的冰涼滿地,浸碎了多少人的夢,夜風吹過,甚是寒冷。門外小竹梯邊突然冒出了一隻小樹芽苗,幹巴巴的枝椏在夜風裏顯得楚楚可憐。

我以為清姨堅強的可以,至我們同那遺體一起,火燒了神女老人的木屋她都未曾落淚半分。

現下,卻孤零零的坐在那台階上,懷抱酒瓶二三,悠悠的抽泣。

一邊喝著酒一邊看著頭頂上明月高懸,四下皎潔,如盛了雪霜,她朝著天空伸出酒瓶來,不禁呢喃:“都走了,你們都一個一個的走了……”

“可惜獨留我一人存世,隻我一人呀!”

我看著她喝得醉意更濃,雙手學著那蘭花指,不知學的是哪家戲劇裏麵的台詞。

“咿呀……咳嗽病多疏酒盞,村童奉薄減廚煙……爭知天上無人住,吊下春愁鶴發仙……”

看她自言自語地在哪裏比比劃劃,心裏麵心疼得皺眉,眼淚也不住的從眼角滑落。

第二日,清姨沒有醒過來,睡得甚是熟,我叫了好一會兒都未曾醒過半分,我一下子慌了。

“清姨你怎麽了?清姨你說話啊!”我邊搖著她一邊在她耳旁呼喚。

搖了很是有一段時間,清姨醒了,緩緩的睜開眼。不過人甚是憔悴,帶著濃濃的鼻音,她對我說:“我沒事兒,好著呢,死不了。”

我端過特地熬下的湯食:“我煮了個提神益氣的湯,清姨你好歹還是喝一點吧。”

清姨沒有接過去,隻是看淡的看著我道:“小歌兒啊,你該出穀了……”

之前她從未這樣與我說過,為何單單就今日,說讓我走就讓我走,一下子眼淚沒繃住,我含淚道:“清姨你心情不好我理解的,可是你不能趕我走啊,我離了這裏還能去哪裏呢?”

我還是端著那碗羹湯,想要說服清姨:“這裏是我的家,離開了你我要怎麽活下去啊!?”

隻見清姨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我擔驚受怕了一夜,腦子裏亂的如同一團亂麻,直到第二日黎明,我才又漸漸睡著。睡著了後,幻覺之中,有人來到我身邊,輕輕撫摸我的臉頰,溫暖恰如山穀黃昏時分,祖孫三人曾對飲的餘熱。

我真想什麽悲傷的事都沒有發生,所有人都平安健康快樂。還有那神女老人,依舊會靠在門框那裏對著我歪著嘴笑,帶著孩子般的頑皮,還時不時的告sù我一些人生大道理。

約莫過了三天,清姨胃口稍微好了一點,也肯主動吃東西了。雖然不多,我看著心裏卻是開心的不得了。她開始忙其他的事情,收拾竹屋,整理一些舊收藏,還砍了好幾段長竹不知要做什麽,不過我看她的精氣神慢慢好起來,不再向我提讓我離開的事兒,也覺得挺好,還感歎生活終於慢慢地回到了正軌。

那日清晨,清姨難得的端來一碗香噴噴的長壽麵,對著我道:“我不知你的生辰,今日正是我認你做幹女兒的那天,我私下裏覺得就將這個定為你的生辰吧,沒什麽送的,我替你煮了碗麵。”

我感激涕零,忙接過來,狼吞虎咽風卷殘雲,吃完了略有一些困,便迷迷糊糊的說再睡一下便起來給清姨幫忙。

誰知,這一覺醒來,就變了天了。

我獨自一人躺在一個竹筏子上麵,旁邊溪水幽幽,流過石頭,叮咚作響,山口子已無迷霧,兩側高山挺拔,可謂青山綠水,我猛地回頭一看,背後那裏迷霧重重,偶爾傳來幾聲烏鴉的叫喚,幽寂地毫無生氣。

我竟然出了穀了。

還是強製的被送出了穀。

竹筏之上,還綁著一個大布包,打開來,金銀細軟樣樣皆有,不知是清姨何時收好放我身邊的。這布包裏,還有一封信,我頓感無奈,師徒二人竟都是喜歡提筆抒發情感的多愁善感之人。

“小歌兒,

我想待你見信時刻,你該是在山穀之外了罷,我將你迷暈送走,請勿怪為娘,神女老人一去,我思索了甚多,深感人世茫茫,我有好多前程往事需要一一了斷。神女老人同我說過,你的人生正是花樣年華,白白浪費於這清澗溪穀中實屬可惜,我雖從神女學藝,但竟無一時半點本事能醫治你的餘香,為醫為娘,對你深有愧疚。你不必擔心我去尋短見,我從未打算這樣做過,我也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有小畜生們陪著也不會無趣。你同我這半老徐娘不同,我希望你活得更加精彩,不要在穀裏枉度人生。最後仍是那句話,你後半生還長,務必好好珍惜性命,穀裏永遠是你家,開心了就笑,不開心了等開心了再笑,外麵要是不好,有人欺負你,過得不舒心了,我等你回來,再給你做粥。勿念。

清姨上”

我看著這信,難過得無以複加。

遠處密林深深深幾許,藏多少孤獨與幽寂,我卻不得不提起精神,一手收拾好那盤纏布包,起身前往那所謂的後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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