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吟雪

輕枝

第十一章 輕狂書生

書名:鳳吟雪 作者:輕枝 字數:29022

桐柏老人偏過頭,衝藍衫書生問道;“閣下又是誰,老夫請教?”

“寒生嗎――”藍衫書生抱拳深深長揖禮,慢聲回答道;“鄙姓雙木林,單名一個嵐,山風上下嵐,世代書香窮儒世家,鬥膽自稱‘狂書生’。”

桐柏老人見他是儒學世家弟子,怒氣漸減,也抱拳回禮道;“既然是鴻儒宿士,老夫待慢了。”

藍衫書生林嵐抖抖長袖,搖頭晃腦地自語道;“聖人曰,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像您這種見風使舵,同流合汙的軟骨頭,又無半點憐憫之心的人如何能為人師表,為人師表者,才學飽隱胸腹,熟讀古今史記,言行舉止無不為人之楷模,後人效之,師者,鬆嶽而立,頑石坐固,挺拔參天,然正氣浩然矣,孺子可教,曉以大理,自然而造福後裔,反之,豈不誤人子弟前程,導人而入碌碌無為之行……”

他一席話滔滔不絕,加上又搖頭晃腦的,語氣中也故意拖泥帶水,有時甚至將一個語句聲調拖得很長,窮酸氣重,沒完沒了,早就聽得群雄們心裏發毛,不耐惱了。

桐柏老人也被他嘮叨得心頭火起,趕緊打斷他的話道;“似你這番說,都是老夫的不是了,老夫無為無用庸才,更不可受人技業?”

“當然!”林嵐拍掌叫好道,隨即又搖頭道;“也不全以為然,令徒如此年幼,就能一眼分辨是非,不畏強暴,愛憎分明,足見您平素的教誨還是有方……”他窮酸氣又冒起來,呆頭傻腦的,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嚴峻形勢,隻顧自己說話。

群雄們再也忍耐不住,人群裏麵走出來幾個江湖豪客,當先一個青麵漢子,殺氣騰騰,來到林嵐麵前大聲武斷地打斷他的話道;“公子這麽多話,想來武功也不會弱,望不吝賜教。”言畢,不待對方回話,已經縱身上前探臂一掌擊向對方中盤。

林嵐不及回神,躲閃不過,竟被青麵漢子一掌按在胸脯上,歪歪倒倒地一交跌坐在地麵上,幸而對方這一掌隻是虛勢,目的在於試探對方功底。

林嵐跌坐在地麵上,模樣很狼狽,他分明不會武功,否則如此簡單的一掌豈能躲閃不開。

青麵漢子也驚訝萬分,吃驚地問道;“你不會武功?”

林嵐慢慢地站立起身來,伸手拍拍灰塵,整整衣衫,白了一眼青麵漢子道;“君子動口不動手,不會武功又怎麽樣?”

青麵漢子哈哈狂笑道;“這裏都是江湖武林人士匯集的地方,你不會武功來這裏做什麽?你不會故意深藏不露吧?”

林嵐斜視著青麵漢子,笑著反問道;“你氣壯如牛,很喜歡弄拳使腿?”他人稱‘狂書生’,雖然不會武功,被人摔倒,然而神情同樣顛狂清高。

青麵漢子麵露得意之色,擺弄著兩隻拳頭笑道;“習武之人,自然拳不離手,小白臉,在下勸你趕快回家,不要在這裏丟人顯眼。”

林嵐再度打量他,神情似乎很肯定,點點頭道;“看你五大三粗,凶惡蠻橫,平時一定欺行霸市,不知欺詐過多少善良百姓,寒生雖然不會武功,你以為就沒有人教訓你了嗎?”說到這裏,他突然高聲叫道;“九萬,一筒!”

這是賭具麻將牌上的牌名,眾人正在驚疑他不知在搗什麽鬼,卻見人群裏麵早已經飛身飄出倆個書童模樣的童兒悄悄站立在他身旁,一閃即逝,而且無聲無息,俱是一流的提縱輕身功夫。

倆個書童,一個團臉大眼,虎裏虎氣的,正與他主人呼喚的牌名‘一筒’相似,另一個白臉淨皮,但臉上有幾顆細小的麻痣,也與牌名‘九萬’相符合,雙雙真是恰如其份,人們又不禁啞然失笑,給書童取這樣的名字,這狂書生生平行事一定相當獨特古怪。

林嵐手指著青麵漢子,對倆個書童發話道;“去陪這位莽哥玩玩!”

他話音未落,書童一筒已經飛身撲出,直取青麵漢子,他人小巧,敏捷異常,出手如電,人們來不及看清楚他的招式,隻聽‘啪’的一聲清脆響聲響徹草坪場大地,一筒已經返身退回原地,垂手靜立在主人身旁,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卻見草坪場地中的青麵漢子一手捂住臉頰,身形搖搖晃晃的,他回過神來,頓時感到臉頰上火辣辣發燙,原來剛才書童出手之際,已經扇了他一耳光,臉頰上留下一道鮮紅的小手掌印,好快的手法。

青麵漢子老羞成怒,嗷嗷怪叫,顧不得臉麵,揮舞著雙拳猛撲那書童而去,同時隨他一同出來的另外幾個漢子,眼見同伴受辱,竟然也不顧麵子,一齊向倆個書童撲去。

草坪場地裏麵頓時隻見人影密集穿梭,暴吒聲迭起,但是倆個書童在幾個身強力壯漢子的合圍身影裏,滑若泥鰍,跳蚤般靈活,滿場縱彈自若,幾個漢子又急又怒,粗氣直喘,卻沒有辦法捕捉到倆個書童。

林嵐卻在一旁嘶聲大叫道;“什麽中州武林盟會?寒生看盡是些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哪裏有盟會的半分莊嚴?不如大家一哄而散算了。”

他話醜裏端,群雄們如物哽喉,堂堂的中州第一門天威門裏發生這樣的事,確實有點不倫不類。

圓通大師身旁的座椅上站立起來一位白衫老者,邁步出場,衝場裏麵沉聲吼道;“還不快住手,成何體統?”

草坪場地裏麵的幾個漢子見白衫老者發話,趕緊收手怏怏退下。

白衫老者見幾個漢子和倆個書童都已經退下場,視線轉向薑夙願,歎口氣道;“往事已逝,圓通大師也已經發話,此事就此作罷,不必再理論了,薑壯士,見好就收吧!”

薑夙願衝他笑笑,抱拳行禮道;“多謝白盟主美意,隻是身負師門養育之恩,弑師之仇不共戴天,在下豈能畏懼強暴而苟且偷身。”

白衫老者見狀,連連搖頭,他叫白聖武,河北省武林盟主,江湖人稱‘蝶影劍客’,以七十二式飛蝶劍路震懾中原北武林,其實他年青時候曾經受過薑夙願後來的師傅‘海南醉翁’的救命複門的造生大恩,如果知道薑夙願與‘海南醉翁’這層淵源,定會不顧一切幫助他。

白聖武蒼目凝威,再度逼視薑夙願道;“壯士根骨清爽,氣度豪縱,老夫真不忍心見你毀在你的固執之下?”

人群裏麵響起一個聲音;“他病態孤單薄弱,形容憔悴,若不是身負師仇奇冤,又如何敢獨身一人前來天威門造次,這豈不是做以卵擊石,螞蟻撼樹之舉嗎?”

一石擊起千層浪,人們又立刻議論紛紛,爭執不休。

白聖武冷哼一聲道;“朋友請出來說話!”

一位黑衣少壯勁士來到他麵前,抱拳恭行大禮。

黑衣少壯勁士正是‘追魂閻羅手’鮑昆,不待他回答話,人群裏麵已經有人道出了他的名號和姓名;“這位就是聞名京都的五虎飛捕中的‘追魂閻羅手’鮑昆。”

這名號被人一報出,圓通大師側旁的座位上又跳起來一個老者,老者瘦骨嶙峋,但是骨節粗大堅實,目光炯炯,冷芒銳利,他上前用手指著鮑昆粗聲問道;“你就是什麽成名京都的五隻貓中的一隻,你那位八隻腳的蜘蛛總捕頭欒天豹來了沒有?老朽此次出門也正要北上京都會會他。”

鮑昆聞言,已經辨出這老者出言不遜,其中必有什麽誤會,當下抱拳揖禮道;“晚輩鮑昆給神鷹王門主請安了,欒總捕頭身係京畿安危之職,不能隨意離京,據晚輩得知鷹王老門主近幾年來深居簡出,難得出一趟遠門?”

老者鼻孔哼一聲,深陷眼窩的鷹目往上翻一翻,盛氣淩人,又道;“既然欒天豹沒有來,老朽就唯你是問,你身係六扇公門中,掙得一點名譽也不容易,應該好自為之,為何近段時期來連連捕我鷹門之人投入大牢?這不明明是與我鷹門過不去嗎?”這老者為淮陽神鷹門門主,江湖人稱‘鐵羽鷹王’,成名江湖數十年,他鷹門門派龐大,人材輩出,為蘇淮中顯赫的主流門派。

“神鷹王門主誤會了,”鮑昆上前解釋道;“貴門派為武林中赫赫名門,天下之士誰不欽仰,正因為如此,才有少數鼠盜之輩冒充貴門派門屬在京城犯案,晚輩將此不肖之徒收束囹圄,也是為貴門派保持清譽。”

鷹門門主打量著鮑昆,目鋒直逼他眼瞳,口中連連冷笑道;“小小年紀,竟也逞口齒伶俐之能,隻是你是晚輩,老朽不便出手,老朽那拙徒龍兒不在身邊,否則今天有你好看的。”他口中的龍兒是他晚年暮垂時才收的關門弟子,叫楊雲龍,年方二十,盡得師門嫡傳精髓,雖然年少,卻在江湖上大顯鋒芒,江湖英雄都稱呼他‘鐵爪飛鷹’,果然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一直被老門主依為驕傲,可惜今天不在場。

鷹門門主揚揚手,身後走出一名身段壯健的鷹門弟子,鷹門門主淡淡發話道;“去陪這位貓哥玩玩,多學學人家的三腳貓功夫。”

鷹門弟子領令,立刻滑步向前,雙臂猛展,骨骼‘嚓,嚓’聲響,他一出手就是威震天下的大力鷹爪功,身形頻頻升空,十指環扣如鉤,雙臂在空中錯亂交橫,其勢之迅猛,有鷹擊長空之驕縱。

但看鮑昆屏息呼吸,鎮靜自若,身形手法俱是五行星錐手,遒勁剛健,擒折交疊,逞風雷之威,緊隨攻擊的鷹爪而變化,百密而無一疏。

倆個人翻翻滾滾裏,已經過下百多招,鷹門弟子的身形速度已經略顯緩慢,鮑昆卻依舊不衰,方佛隻是隨意玩玩而留有餘勁,群雄們明白,若論輸贏,鷹門弟子其實早就敗了,大家也不得不佩服他追魂閻羅手,名揚京都的五虎飛捕果然名不虛傳。

“阿米陀佛!”一聲長長的洪亮佛號,圓通大師合什打訊發話道;“二位施主不要再鬥了!”他環視四周,頓一頓再繼續道;“今天是中州武林盟會的日子,咱們應該盡快打發瑣碎小事,選出盟主人選,各位施主若有什麽其它糾葛,請另擇日期再論結果。”

鷹門弟子與鮑昆怏怏退下,鷹門門主老大不快,但是礙於圓通大師的麵子,也不好說什麽,隻有退回到原座位上坐定。

圓通大師蒼目圓睜,威焰四溢,一聲猛吼;“四大金剛弟子,拿下孽畜,伏誅揚法!”

四大金剛弟子再次得命,踴躍上前,分四個方位直襲薑夙願。

浪子麵色煞青,左手緊握銅笛,右手微揚,勁風疾吐,蜂嗚聲響起,蠍王鏢四射而出,但是四個金剛弟子名列少林寺羅漢堂十八羅漢金剛裏,自然是身手非凡,雖然他們難辨暗器襲來的真實方位和角度,但是漫空吼叫的蜂嗚假像卻不能錯亂他們的敏捷和判斷力,蠍王鏢傷他們不得,但是他們也不敢貿然輕進,相峙一段時間,倆名金剛弟子突然奮起身軀直取薑夙願,另外倆名金剛弟子在後麵交替晃動身軀,既可以擾敵分心,又可以後繼策應。

風雷狂飆般的罡氣勁流裏麵,薑夙願幾乎睜不開眼睛,但他一支銅笛還是急速運擊,與威震天下的少林大力金剛拳對持著,倆名金剛弟子掄招得手,麵上不禁暗露喜色,他們已經將敵手逼在咫尺,那奇形怪狀的暗器發揮不出來,如此纏鬥下去,很快就能將敵手擒獲,當下,金剛弟子催動攻勢,開碑裂石的大力金剛勁功層層湧出,後麵倆名金剛弟子也乘隙竄上,四麵團團圍住薑夙願。

四大金剛弟子個個奮勇擒敵,他們本來就高大雄壯,又是四人聯手合圍製敵,兼之少林外家神功勁陣,隻把一個單薄孤弱的浪子逼得險象環生,岌岌可危。

“少林派名號原來是這樣掙來的――”狂書生林嵐在一旁忽然又冒起書呆子的酸氣來,大袖翩展,搖頭晃腦地拖長聲調繼續道;“也應了剛才那位小英雄所言,人多為王,狗多占強,中原華下自古是理義之邦,名門正派更是遇弱寡而不淩,如此以強淩弱,以多勝少,勝之不武……”

群雄們雖然討厭他拖聲帶調的酸秀才迂腐氣味,但他說的一番話也入情入理,再看場中,落拓的浪子與強大的金剛勁陣相比較,小與多,弱與強,再分明不過,再回想剛才場裏倆個書童被幾個大漢追逐,那破喉嗓童孩被師傅打得滿臉鮮血,群雄們真的感覺如物哽喉,心裏麵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驀地,場中一條人影從團團圍困的勁陣裏麵衝升而起,人在空中,翻腕亮處,寒芒閃動,蜂嗚聲又漫空顫響,十幾支蠍王鏢脫手飛射而出,人影卻是薑夙願。

四大金剛弟子趕緊縮身躲閃,身法好快,但還是有倆名金剛弟子光禿禿的頭顱上被鏢刃劃傷,留下兩道血痕,不倫不類,四個金剛弟子已經驚嚇出一身冷汗。

薑夙願已經穩穩地站立在場中,目光堅定冷峻,充滿不屈的豪縱,金剛弟子更加不敢再貿然輕進,小心謹慎地滑步緩進,準備擇機再變動勁陣。

銅鍾滿臉血跡,臉頰紅腫,被師傅逐出門庭,他走出天威門,隻感到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氣鼓鼓地行走在大街上,一眼瞥見一家酒店,就一頭紮進去,選一張桌子坐下,一聲怪叫;“店家,拿酒來!”他炸啦啦呼叫,隻把酒店裏麵的所有顧客和掌櫃,跑堂的都嚇了一大跳,大家一看是個孩子,不禁搖搖頭。

店小二聽見呼喊,趕緊送上兩碟冷盤和一壺酒,來到銅鍾麵前,見是個孩子,像似剛才打完架,一時怔住,銅鍾正在氣頭上,看店小二疑遲怔住,不禁瞪他一眼,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麵上,怒責道;“******,狗眼看人低,小爺有銀子。”

店小二本來害怕他是個吃跑堂的孩子,現在看見銀子,馬上滿臉堆笑,替他擺好杯箸碟盤,銅鍾又要來兩隻大碗,盛滿酒,先一口氣猛地喝下大半碗酒,然後再用另一隻碗的酒將臉上的血跡擦幹淨,揉揉紅腫的臉頰。

銅鍾一個人氣鼓鼓地喝著酒,不多時,酒氣上湧,他突然一拍桌麵,大聲罵道;“什麽天威門?狗屁公孫門主?******一副熊樣還想當武林盟主?”

他聲音本來就破響,這一席氣頭上的話更是聽得酒店裏麵上上下下的顧客個個瞪目結舌,什麽人敢在天威門旁邊罵天威門門主?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莫非吃了豹子膽?眾人再度凝睇打量,這個半邊臉頰腫得老高的孩子。

銅鍾罵得幾句,隻感覺心中痛快一些,於是一麵喝酒,一麵索興繼續罵道;“圓通大禿驢,混帳透頂,不知靠什麽居然當上了少林寺達摩堂首席大師,姑息養奸,庇護真凶,欺淩弱者,你少林派又有什麽了不起?”

這一席話卻也驚動了鄰座的三個老者,一翁一叟一僧,老翁白發蒼蒼,銀髯飄垂,但精神飽滿,笑起來嘴角與眉梢竟成豆角一般,遊戲風塵的儀表卻與童孩一般燦爛無忌,他打量了一下銅鍾,搖搖頭,似不相信地忽然問道;“你這孩子,莫不是進廟偷吃貢果,被和尚師傅處罰了,卻在這裏罵人家長老大師,要知道達摩堂首席大師在武林中德高望重,豈是你這孩子隨便罵的?”

銅鍾見有人打斷他的話,氣不打一處來,轉頭雙眼圓睜,恨恨地盯住老翁,息孔哼一聲道;“小爺的師傅就與你一樣,屈附趨勢的軟骨頭,明知少林寺不對,卻不敢出聲,小爺出來說了幾句公道話,反倒被他打成這樣。”

“真有這等事?”老翁笑問道,樣子挺認真,又偏頭看看老叟和老僧人。

銅鍾站立起身來,將酒碗與菜肴端起,幹脆並入三個老者席裏麵,他大大方方落座,端起酒碗敬向三個老者道;“三位老哥,不聚不相識,來,這位白發哥,這位瘦哥,還有這位出家的師兄哥,咱們也算是有緣份,幹一碗!”

三個老者麵麵相覷,心裏都暗想;‘我等若大把年齡,什麽時候卻與他一個孩子成了哥們?’卻又看他童心純樸,不忍心違拂他的心意,三人隻好端起碗來與他一同碰撞而喝。

這三個老者卻是大有來曆之人,俱是年近古稀,為前世高人,老翁行樂千山,遨遊四海,人稱‘逍遙翁’,為天下第一幫的丐幫幫主,老僧人紅麵光潤,豐腴富態,一雙眼睛與嘴角總是笑咪咪的,而且嘴角旁邊還有一對碩大的酒窩,慈善安祥,宛若彌勒轉世,與‘逍遙翁’恰配一對,他是南海普陀寺的海靜大師,江湖人稱‘哈哈彌勒’,唯有那位老叟,枯骨瘦削,麵色青鬱,神情古板,方佛有什麽苦大仇深似的,終日不多說一句話,名號‘陰愁叟’,偏生這三人是莫逆之交,時不時走南闖北地匯聚一下,這次就是聽聞洛陽城今天召開中州武林盟會,選舉武林盟主,聽說盟主的人選是天威門門主,年青有為,武功精深,睿智廣謀,他們也替武林高興,隻是以他們的身份不便直接到天威門去參加盟會,隻好在天威門附近找一家酒店,一麵喝酒,一麵靜候佳音。

銅鍾就把天威門裏麵發生的一係列事情加油添醋地大肆宣染一通,直聽得三個老者大感憤憤不平。

逍遙翁喝下一碗酒,歎口氣道;“童言無忌,這位小兄弟所說的如果屬實,那真是世風日下,中州的武林盟主如果讓這樣的奸邪人當選,後果難以設想,老叫花子今天既然碰上了,倒要去看個明白。”

海靜大師與陰愁叟也附合著讚成去天威門看看,於是四個人匆匆結完帳就直奔天威門而去。

天威門裏麵,四大金剛弟子再度聯手合擒薑夙願,呐喊聲聲,拚搶急烈,群雄們屏息呼吸,緊張地注視著場裏的一舉一動,大家都希望金剛弟子早點擒拿下這個無奈浪子,如期舉行盟會儀式。

群雄們正在緊張張望時,卻聽見場後麵有人哼了一聲,聲音異常響亮,人們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卻見紅腫著臉頰的銅鍾大搖大擺地返回天威門來了。

桐柏老人一見他這徒弟,沒好氣地罵一聲;“小混蛋!居然還敢回來。”罵完,就衝身上前攔住銅鍾,同時掄開手掌又要抽他耳光教訓他,這一舉動立刻將群雄們的目光吸引過去,人們不禁想到,這屈強頑皮的童孩隻怕另外半邊臉頰也該紅腫起來了。

而看銅鍾不像上次那樣躲閃,毫無半點驚駭之意,而且眼睛裏麵流露出不屑的鄙視神情,群雄們正自奇怪,卻見銅鍾揚揚手指了指身後,大咧咧地對桐柏老人,似乎也是對滿場的人道;“我的三位大哥,見見吧!”他聲音破響,立刻使滿場的人都聽到了,人們不禁又想看看他能有什麽能耐的大哥,連師傅都不畏懼。

桐柏老人揚起手掌正要朝銅鍾扇下去,聽徒弟如此說話,才注意到他身後跟隨得有三位老者,放眼打量三位不速之客,立即驚嚇得毛發直豎,渾身筋酥骨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隻掄揚在空中的手掌竟然收不回來,這三人他認得,俱是二三十年前縱橫天下,聞名遐爾的武林巨擘人物。

逍遙翁走近桐柏老人身邊,已經斷定他就是童孩的師傅,不由笑嗬嗬地道;“小老弟,這把年齡還這麽大的火氣,不就想打人嗎?沒關係,朝老叫花子身上狠狠揍幾下。”

“不敢……不……”桐柏老人已經語無倫次,結結巴巴。

三位老者的出現,也立刻使滿場的各路英雄人群沸騰起來,人群裏麵有認識三位老者的,紛紛相轉告,頓時人們嘖嘖稱奇,無不驚駭得瞪目結舌,想那童孩小小年齡,竟然能在片刻間的時候裏引來三位封塵隱世,江湖上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宿老高人,而且還與他們稱兄道弟,簡直不可思議,真是人小鬼大。

雄立草坪場地中央首位的圓通大師也不由得皺皺眉頭,忙揮手製止住場中的打鬥,再整整袈裟,緩步出迎,座中幾位顯赫的人物也相繼起身隨圓通大師身後一起出迎。

逍遙翁看看場中已經停止搏鬥的四個精壯的少林武僧和被圍困在核心中央的憔悴單薄的浪子,眨眨眼睛,感慨地點頭道;“小英雄一點沒有說謊,以強淩弱,以多勝寡,少林派在天下英雄麵前丟盡顏麵,隻怕那掌門方丈宏豐長老在此見到這種場麵,要給這些不肖子孫氣得半死不活。”

圓通大師來至逍遙翁麵前,合什打訊道;“阿米陀佛!少林寺一別,轉眼已是十多個春秋,逍遙幫主還是英風勝昔,不減當年之威。”

逍遙翁抱拳還禮道;“托大師的福,老叫花子還有幾杯酒喝,早就聽說貴寺圓能大師圓寂後,就由你接任達摩堂首席大師主持了,也算可賀可喜,老叫花了今日與舊友出遊,途經貴地,聽說天威門開什麽武林盟會,也就來湊湊熱鬧,這裏果然是群英匯集,更有少林寺達摩堂首席大師主持,當真更加熱鬧。”

相迎的其他眾人也與逍遙翁三人相互寒暄問好,圓通大師趁機將公孫少傑引薦給逍遙翁三人。

公孫少傑忙叩行大禮,畢恭畢敬。

逍遙翁眯起眼睛將公孫少傑全身上下打量一番,搖搖頭道;“雙肩狹窄,根骨不正,麵廓下頜瘦削,雙目閃爍詭詐,必為奸邪之徒,若將此人擁為中州武林盟主,中州隻怕從此以後鼠患成災,永無寧日。”

‘哈哈彌勒’海靜大師也雙掌合什打訊對公孫少傑道;“少檀越,老僧觀你麵象氣色,見你天庭印堂發暗,一道晦氣衝升牛鬥,少檀越,快懸崖勒馬,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圓通大師聞言,麵呈慍怒,公孫少傑畢竟也是他的記名弟子,逍遙翁與海靜大師這樣評價公孫少傑分明也是不給他麵子,當下對海靜大師與逍遙翁冷顏道;“二位世外高人,豈可聽信一般童孩的胡編瞎謅,妄出此語,天威門門主雖非敝寺正式弟子,但到底也是貧僧的記名弟子,算少林派人,二位如此詆毀天威門,就是壞少林派聲譽。”

逍遙翁仍是笑嗬嗬地道;“果然是包庇縱容,以少林派壓人,一試就顯露出來,老叫花子沒來之前,圓通大師就不分青紅皂白,遽下裁讞,而且還要強行製人,這又算什麽呢?浪子的身世以及他與天威門的淵源,老叫花子都已經聽聞,略知一二,橫刀奪愛,弑殺恩師,好,這些十年的恩怨曲直咱們一時之間難以澄清,為公平起見,就讓浪子與公孫門主一對一做雌雄決戰,各按天命,了卻恩怨。”

“不可以,”圓通大師武斷解釋道;“今天是中州武林盟會推選盟主的日子,公孫施主一會兒就會被推選為盟主,他今天不便撕殺,更不便沾染血腥。”

莊丁忽然高聲報道;“河北省巨龍幫幫主駕到!”

隨著莊丁的聲音,走進來一行人來,為首一人高大體壯,淡金色麵皮,濃眉蜥目,一部密濃分張的盤腮胡須,剽悍傲岸,此人姓塗名莊,江湖人稱‘鐵臂金蛟’,他巨龍幫為河北省第一大幫,縱橫冀南,他也是公孫少傑的拜把結義大哥,身後一左一右倆個嬌柔狐媚的女子,也是緊身窄襖,短裙寬褲,薄底粉靴,一副俠女裝束,一人顏色為紅,一人顏色為綠,這是他的倆名姬妾,紅色衣裙的叫‘霓虹’,綠色衣裙的叫‘綠影’,再後麵就是八位身穿褐色對襟衣的粗獷漢子,他的隨行手下‘天馳地掣’八駿刀客。

公孫少傑趕緊整理衣衫,上前迎接住塗莊,抱拳行禮道;“大哥旅途辛苦,兄弟恭迎不周。”

塗莊一拍公孫少傑肩膀,哈哈大笑道;“好賢弟,一別又是兩載,想煞為兄的了,得到盟會帖,為兄馬不停蹄地就趕來道賀,大哥今天要與天下英雄為你大醉方休。”寒暄數句,塗莊似乎察覺情景有些不對,不禁問道;“賢弟莫非有什麽麻煩?”

公孫少傑點點頭,手指薑夙願道;“昔日師門中逐出一個判逆,當時念及上天好生之德,放他一條生路,不想他今日前來撒野。”

塗莊聽完,不屑一笑,發話道;“賢弟今天自然是不便出手,為兄替你打發了,天馳聽命!”

隨他來的八駿刀客立即站出來四個人,躬身聽命,八駿刀客分‘天馳’,‘地掣’兩組,每組各四人,既可以成單獨的戰陣,也可以合並成一個大戰陣,冀中平原上不知多少英雄豪傑喪身在八駿刀客陣中。

塗莊斜視薑夙願,冷厲地再次對天馳刀客發命道;“快把這家夥劈成數段,扔出天威門。”

天馳刀客得命,每人從身上飛快抽出一柄短刀,刀身不長,刀葉很寬,沒有刀尖,齊嶄嶄的,寒光耀眼,卻是鋒利無比的西亞緬刀。

天馳刀客正要出刀,側旁邊走出來一個青袍老叟,麵色青鬱,瘦骨伶仃,那一襲本來就寬大的青色衣袍越加顯得更寬大,他手橫一根很細,很柔韌的橘黃竹竿,隻在刀客麵前輕輕一揮,一股勁風就使刀客們幾乎睜不開眼睛,他站立在刀客麵前,輕輕吐出幾個字;“好大的口氣!”他就是數十年前威震江湖的世外宿老陰愁叟。

群雄們一時驚訝,喁喁私語,要知道滿場三山五嶽,水泊海島的英雄,得配與他交手的也隻有寥寥幾人。

塗莊也一時怔住,不停地打量青袍老叟,他已經辨認出對方是誰了,沒有想到一個落魂的浪子模樣的人,居然有高人替他出頭,他揮揮手意示刀客們退下,這些刀客決非青袍老叟的對手,隻有自己出場,這些年他如日中天,功夫猛進,罕遇敵手,雖然對方為武林宿老,他同樣也沒有多少放在眼裏,因為這些年他打敗過很多有名望的高手,從來沒有失敗過。

塗莊伸手摘下披風鬥篷,一身鵝黃色的緊身勁裝,他站在陰愁叟麵前,並不看對方一眼,仍然傲慢地道;“久聞前輩一竿風折千林撼,掃遍南七無敵手,在下今日倒要看看南七省的武林朋友是如何在吹虛。”他又伸手從嬌媚的姬妾霓虹手中接過他的寶刀,寶刀出鞘,刀葉一樣不長,很寬,齊嶄嶄無刀尖,刀葉上有龍鱗紋路,巨鱷怪獸的刀橋吞口,樣式與剛才刀客們的一樣,隻是更寬大沉重,更鋒利精致,價值更高。

草坪場地裏麵更見一泓秋水,冷氣森森,一陣陣碧藍的寒芒在刀葉上飛快地遊走,這就是馳名中原的蛟龍霸刀,塗莊能夠在冀中平原上橫行,披靡無敵,出卻他的功夫外,就是仰仗這杆罕見的蛟龍霸刀。

群雄們一時情緒高漲,異常興奮,誰不想看看這百年難遇的高手大戰和這一杆鋒利無敵的霸刀的威力。

“阿米陀佛!”一聲響若晴天滾雷的佛號聲震得群雄們膽戰心裂,場裏麵頓時安靜得鴉雀無聲,噤若寒蟬,但看圓通大師,須眉分張,神威盡顯,他朗誦佛號鎮住場麵後繼續發話道;“各位施主,貧僧先前已經說過,今天是中州武林盟會,目的在於推選盟主人選,豈可引發些無端爭議,節外生枝,現在貧僧以少林寺達摩堂發出號命,這個潦倒的浪子由敝寺的金剛弟子收押,不論是誰,若要替他出頭,貧僧就以少林派門庭承接。”

圓通大師在旁邊看得明白,如若照此纏鬥下去,天威門豈不成了擂台賽,你去他來,一時之間那裏分辨得明白清楚,所以當下就以少林門派獨斷地攔截下此事,隻要盟會盡早順利進行,選出盟主人選,大局一定就什麽都好辦了。

少林派為天下武林中泰山北鬥,四海內的英雄豪傑誰不欽佩臣服,普天之下,又有誰敢與少林派為敵?塗莊自然退讓在一旁。

“喲,少林派博大精深,人材輩出,精英薈萃――”偏生老乞丐王逍遙翁不賣帳,隻見他仍是笑嗬嗬的,繼續道;“少林派門派旁支廣布天下,可算人多勢重,但是在我老叫花子眼裏算不得什麽,你想以少林派來嚇人,老叫花子第一個不服,說實再,隻要老叫花子振臂一呼,一聲命下,十三省的乞丐就會一下子蜂擁而至少林寺,吃都要吃垮你少林寺……”

逍遙翁的話中帶幾分戲謔趣味,群雄們聽後不禁哄堂失笑,但是大家心裏也清楚,這乞丐幫主說得一點不錯,少林寺人多,丐幫人也不少,這天下嗎,恐怕也隻有丐幫能與少林派分庭抗禮了。

圓通大師看一眼逍遙翁,苦笑一下道;“其實這些枝末梢節的江湖恩怨又如何能夠牽動您老的喜怒,以老幫主的資曆與威望,又何必管這些無聊閑事?”

“哼,”逍遙翁重重哼一聲,兩隻眼睛睜得若玲當般大小,宛若負氣的童孩一樣,反駁道;“老叫花子不管,你隻怕要一手遮天,上房揭瓦了,幸好你隻做到達摩堂首席大師,日後要是高升至監寺,主持或者掌門方丈,不知何等趾高氣揚,飛揚跋扈?好,你以為你少林學武就是天下第一嗎?來!就讓老叫花子領教一下你的絕學。”說完,移步來到草坪場地中的空地上。

圓通大師心性本來就傲持,這些年來到處受人奉迎諂媚,更加目空一切,哪裏受過如此訓責,心中已是怒火滿腔,忍耐不住,也來到場裏草坪空地上,雙手合什打訊道;“既然如此,就恕貧僧無禮了。”

這一下,滿場群雄們更是興奮到極點,這倆人俱是場裏麵至高無上的絕頂大家,這一場大戰更是空前激烈,百年罕遇。

倆位武學大家,相距兩丈,平靜地注視著對方,但暗下各自運動內功潛勁,圓通大師的僧衣袈裟已經無風鼓動起來,嘩嘩飄響,少林外家顯露的神功別具一格,雄威飽滿,到是逍遙翁平常無異,或許他一生曆經太多,對付圓通算不了什麽,隻是他像個頑皮的孩子要與人打架一般,神情表現與他古稀的年齡相較,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且慢――”一聲清脆的喊聲至人群裏麵響起,一個弱冠少年公子,白衣飄飄,從人群裏麵翩翩跨踏出來,來至草坪場地中央站立在圓通大師與逍遙翁中間。

銅鍾一見到白衣公子,立即拍掌叫道;“我說過,南秀公子一定會來!”

白衣公子在場中朝銅鍾揚揚手意示招呼,然後來到逍遙翁麵前,抱拳施禮道;“前輩萬乘幫主之尊,豈能隨便輕易出手,您老人家隻須在旁邊作個公證。”說完,轉身對圓通大師振色道;“大師以少林派來壓服眾人,豈不是藐視天下英雄,要知道天下英雄隻是尊重它,而不是怕它。”

圓通大師老臉陡變,強行壓製住內心的怒火,沉聲問道;“你又是誰?報上名來。”

白衣公子衝他拱拳揖禮,不卑不亢地自報名號道;“江湖末流學生劍南虹,狂稱‘南秀’。”白衣公子正是劍南虹,他報後名號後,又朝一旁的薑夙願點點頭。

南秀描鳳公子,天下四大公子之一,群雄們不由得一陣騷動,圓通大師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他沒有想到一直盛傳江湖武林的四大公子中的南秀公子這麽年青,這麽溫文儒秀。

原來劍南虹自昨夜回風亭旁密林裏為救青衣小兄弟,與五毒童兒大戰時,不慎被極樂門迷藥熏倒,待他悠悠醒來時,已經是接近下半夜了,他和青衣小兄弟都被牛筋軟繩捆綁著,關在一間寬大的空房裏麵。

劍南虹動了動四肢,想運勁掙斷繩索,可是一運勁氣才感覺到內元空墜,百骸酥軟無力,他知道一定是被極樂門什麽藥物製止住了,掉頭看看青衣小兄弟,昏暗的燈光下,隻見他閉著雙眼,好像似睡著了,不禁小聲喊道;“小兄弟,小兄弟!”

青衣小兄弟慢慢睜開眼睛,原來他沒有睡著,隻是閑目養神,燈光下,他顯得蒼白無力。

“你與極樂門有什麽過節?怎麽會惹上他們?”劍南虹問道。

青衣小兄弟歎口氣,回答道;“根本就沒有什麽過節,更談不上招惹他們,隻是公子你知道兄弟很喜歡回風亭的晚霞和風繞林濤的聲音,這幾天每天傍晚都在回風亭欣賞夕陽晚霞,前天本來與公子約好共同飲酒賞晚霞,聽林濤聲,或許公子有事情沒有來,昨天黃昏時,兄弟還是準備好酒菜在回風亭裏麵等公子,兄弟想昨天公子你一定會來,沒有想到那個怪婆娘一見到兄弟就不由分說,凶狠地擒下兄弟,也許是兄弟的容貌長相與她的仇家長得很相似,或許兄弟運氣不好,命該如此。”

“就為這就無憑無故抓人?”劍南虹憤憤不平地道;“嘿,這些邊陲人真是野蠻混蛋。”

青衣小兄弟深情地看著劍南虹,內疚地道;“都是兄弟不好,連累描鳳哥。”他的眸子很亮,昏暗的燈光及夜色裏,熠熠生輝。

劍南虹再次想掙斷繩索,可是徒勞無益,他不得不歎口氣,無可奈何地道;“不知道他們用什麽藥物製止住咱倆人,一點勁都沒有。”

沉默一陣,劍南虹忽然喃喃自語道;“憑感覺好像已經是下半夜,天就要亮了,好像天已經是第三天,對,已經是第三天――”說到這裏,他忽然急躁起來,拚命掙紮想掙斷繩索。

“描鳳哥,你怎麽啦?”青衣小兄弟趕緊問道。

劍南虹喘著粗氣回答道;“學生本來與薑大哥約好今天同去天威門替他先師複仇,天威門高手雲集,凶險重重,學生若不去,他孤單一人,勢必孤掌難嗚,必定凶多吉少。”

“就是那位傷心大哥,眼睛裏麵始終包滿淚水,卻又從不輕易滴落,這些年來他一定過得很苦,你若不去,他孤單寂寞,一定想到死,以此來作為解脫。”青衣小兄弟語調裏已經帶著哽咽。

劍南虹想一想,痛苦地道;“對,小兄弟說得對,其實他對天威門之行沒有抱多少勝算,已經抱定一死的信念,隻是沒有流露出來,現在回想當初與他相識的情景,他情緒異常激動熱烈,那是對生存的一種眷戀……”

青衣小兄弟已經滾落下顆顆淚珠,泣不成聲,傷心地自責道;“都是兄弟的錯,連累了描鳳哥,更害了那位傷心大哥!他不該死,他那麽有情有義,真是天理何在?”

劍南虹猛然大叫道;“來人啦!”聲振夜空,餘音繚繞回蕩。

一名紅衣童兒與一名黃衣童兒聞聲奔進房裏,口中嚷道;“夜半三更的,叫什麽?”

“學生要見你們領頭的娘子。”劍南虹大聲吼道。

“不行,咱們金蛇娘娘豈是你隨便想見的人?有什麽事情明天天亮後再說,再亂叫就讓你吃些苦頭。”黃衣童兒惡狠狠地回答道。

劍南虹仍然大聲吼叫道;“你不通報,就是打死學生也要叫!”

此時,金蛇娘子已經悄悄走進房間,大概被剛才劍南虹的喊叫聲驚醒,倆名童兒見主人來到,忙躬身退在一旁。

金蛇娘子打量一下劍南虹,輕聲道;“玉琢精雕,真是天生的風流倜儻,雖然做了階下囚,仍不失傲氣風彩。”

劍南虹雙目狠狠盯住金蛇娘子,責問道;“請問娘子,學生與這位小兄弟又不曾與你有過節,更不曾冒犯過你,為何將我們倆人囚禁在此?”

金蛇娘子看一眼青衣小兄弟,她美麗的眼眸中竟閃過一絲凶狠的毒怨,悠悠解釋道;“不錯,咱們既無過節,也無碰撞,隻是因為你這位小兄弟的相貌太像一個負心人了,不!簡直就是一模一樣,你也知道一個人的相貌有時無端會給人帶來幸運,也會帶來災禍,這位小兄弟與你白衣玉郎都屬後者。”

劍南虹憤憤地搖搖頭,語氣有些軟合下來道;“你無緣無故地要加害學生倆人,學生暫時不與你計較,學生隻請求你給學生一天的時間,到時候任由你隨意處置。”

金蛇娘子驚奇地笑道;“放你出去一天,你當我金蛇娘子是三歲的孩子,你還會乖乖的回來?你隻怕到時渺無蹤跡,或者帶一群幫手來,哼!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你二人不但先前中了本門的迷藥,之後又已經服下本門獨有的‘斷魄英聖水’,隻能由本門裁處。”

“學生要救一個人,一個不該死的人。”劍南虹已經感到失望,聲音明顯減弱。

“你自己到時都會死得很痛苦,還惦記想著別人。”金蛇娘子挖苦譏諷道。

“不!”劍南虹激動地扭動全身,又高聲叫道;“他若死了,那些奪人妻子,謀害親師的奸惡之輩隻怕更加猖獗,這世上當真無天理正義了。”

金蛇娘子放蕩地笑笑,好奇地問道;“她是誰?一定很風騷,值得你連自身生死都不顧,還牽掛著她,說來聽聽。”

劍南虹知道她誤會了自己口中的他,不禁氣憤地回答道;“他不是你想象中的人,他是堂堂的大男子,叫薑夙願,江湖人稱‘傷心浪子’,他為情所困,心愛的人被人奪走,又被人陷害,他將獨自一人前去向陷害他的人討還公道,他明知對方人多勢重,武功也不如對方,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你說該不該前去幫助他……”

“啊!”金蛇娘子一聲驚叫,她竟然激動起來,顫聲問道;“莫非就是現在整個洛陽城鬧得沸沸揚揚的天威門中的事情,說是那個被他她女人拋棄,卻依然還一往情深地愛著他女人的傷心大俠,他一生願為她而飄泊,願為她而心碎,多麽難得的癡情郎君……”

劍南虹與青衣小兄弟同時驚異地看著她,沒有想到她對中原武林人物也略知一二。

金蛇娘子沉入一種迷惘之中,良久才回過神來,轉頭道;“這樣的人當然不該死,而且應該更好地活著,看在傷心大俠的麵子上,你倆人不會有事了,本娘子立刻放了你倆人,給你倆人服聖水解藥,你盡快趕去救他,一定要救下他。”

絕處逢生,情景逆變,劍南虹與青衣小兄弟都興奮地互望一眼,會心地笑了笑,倆人沒有想到詭譎怪異的極樂門人竟然會聽到傷心浪子的名號後,會立刻轉變殺機,放了他倆人。

金蛇娘子揚手正準備吩咐紅衣,黃衣童兒放人,但是目光一觸及青衣小兄弟的臉孔,鬆弛的表情一下子又緊張起來,她瞬間又凶相畢露,盯住青衣小兄弟,切齒嘶聲道;“曲郎,你要是有傷心大俠十層情義中的一層,也不至於害得本娘子有今天,你知道我這十多年是怎樣熬過來的嗎?你奪走了我的一切,留給我的是傷心痛苦,透徹的恨……”

“金蛇前輩,他不是你指責的人,他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劍南虹見情景驟變,怕這個性情乖張的苗疆女人作出傻事來,急忙開導解釋道。

金蛇娘子還是凶狠地盯住青衣小兄弟,腮旁與嘴角不住抽搐,她冷厲地又道;“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看在傷心大俠的麵上,饒你一條性命,但是這張臉旦決不能饒恕,免得日後害人。”說到此,她猛地從隨身的腰間抽出一柄鋒利的月牙短刀在空中揚了揚,一字一句吐露著字句道;“本娘子要毀去你這張臉!”

“金蛇前輩,住手!”劍南虹急得拚命嘶聲大叫,瘋狂掙紮。

青衣小兄弟見蠻夷婆娘要毀去他容貌,也急得大喊大叫道;“我又沒有求你饒恕性命,你毀我容貌,不如一刀殺了我,你這樣無故害我,終有一天會得到報應。”

“還敢嘴硬!”金蛇娘子不由分說,上前探出左臂一把按住青衣小兄弟頭顱,右手利刃跟隨而進,青衣小兄弟拚命反抗。

掙紮中,金蛇娘子抓掉了青衣小兄弟的包頭青巾,竟然從包巾裏麵滾落下來一頭烏黑閃亮,有若瀑布般的密濃秀發,分明就是一頭女孩特有的美麗秀發。

金蛇娘子一下子楞住了,不由得倒退幾步。

劍南虹也驚詫得張大眼睛和嘴巴。

金蛇娘子臉上的表情急劇地變化,但已經消去殺氣,手中的月牙短刀也無力握住墜落在地上,她夢囈般的囁嚅道;“原來你是女兒身,女扮男裝,本娘子怎麽就沒有想到?你的後頸脖子上應該有一顆碩大的黑痣,胸前也應該有一塊紅狐玉,上麵刻著你的名字‘曲玲兒’。”

她又瘋狂地撲上去查看,一麵失態地驚叫道;“後頸脖子上果真有一顆碩大的黑痣,這不,胸前也有一塊紅狐玉,上麵刻的也是‘曲玲兒’三個字,這紅狐玉是本娘子十五年前親手給你做的,這字是那冤家親手刻的。”她又飛快地從地上拾起月牙短刀將被她喚著曲玲兒的青衣小兄弟背後的繩索割斷,一把抱住曲玲兒,放聲大哭起來,淚流紛飛,聲嘶哽咽,一麵哭,一麵數落道;“女兒,女兒呀,十五年來娘每時每刻都在想著你,想得娘的眼淚都流幹了……”

曲玲兒剛才在生死線上一經掙紮,現在又被人摟抱在懷裏,有些恍然依稀隔世之感。

金蛇娘子雖然流淚滿麵,但已經破涕為笑了,她也割斷了劍南虹的繩索,立刻對紅衣,黃衣童兒吩咐發命道;“小公主已經找到,趕快準備聖水解藥,準備兩個房間,木盆及熱水,多放些香梘和花粉,另外再準備一桌上等的酒席,快叫人來伺候小公主及小公主的貴賓。”

不多時,就走進來幾個苗族少女,呈上聖水解藥和一大盅烈酒,原來這聖水解藥需用烈酒同飲才能舒解得快。

這一瞬間的變化倉促快速,劍南虹有些稀裏糊塗,不禁小聲問青衣小兄弟道;“你真是女孩子,你真叫曲玲兒?金蛇娘子真是你母親,那這麽說來你也是有一半苗疆血液?”

青衣小兄弟神情迷茫,也是一頭的霧水,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兄弟確實是女兒身,確實叫曲玲兒,依稀記得小時候我被父親寄養在義父那裏,至於這金蛇娘子是不是我母親,我不知道,但是我在她的懷裏特別感到舒服溫曖,有一種久違的親近感……這之中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

劍南虹與曲玲兒服下聖水解藥和烈酒,又被少女們擁簇著帶進各自的房間裏,又經香湯溫澤的浸泡與沐浴後,劍南虹頓時感到渾身煥然一新,輕鬆舒適,內元體力恢複如初,他來到前廳裏麵,見前廳的大桌上早已經備好一桌豐富的菜肴與果點,四壁巨燭明亮。

金蛇娘子滿麵春色,豔若盛開的南疆茶花,正笑吟吟在忙著張羅,她見劍南虹進廳,忙將他安排在側旁的座椅上坐定,遞給他一杯滾燙的苗疆獨有的花茶,她此刻溫柔得如賢淑的主婦。

不多時,一陣珠佩環玲的叮當聲響,一位美麗的苗族少女小姐在使女們的擁簇下,忸忸怩怩被推進廳裏麵來,小姐笑靨如花,流霞緋紅,再配上珠光寶氣的苗族服飾,顯得更加美麗動人,但她顯然不適應苗族的服飾,兩隻手總想遮住袒露在外的肚皮,她就是曲玲兒。

劍南虹迎上前去,驚訝得不知所措,口裏竟然驚叫道;“小兄弟……”

“人家現在已經還了女兒裝,那還是你的什麽小兄弟?”金蛇娘子忙笑著糾正道。

劍南虹呆呆地望著曲玲兒,不禁想起他曾經在回風亭裏對曲玲兒說過;“你若是個姑娘,學生此生一定追你到天涯海角娶定你。”想不到她真是個女孩,不由窘迫得漲紅了麵孔。

曲玲兒見他一雙眼睛癡癡望著自己的肚皮,一下子羞得更加臉紅,她伸出手來打了一下劍南虹,嬌嗔道;“眼饞!”

劍南虹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笑,金蛇娘子忙招呼他與曲玲兒入席。

三人入席落座,菜肴呈色,瓊漿滿杯,劍南虹悄聲問曲玲兒道;“你對你母親還有沒有印象?”

曲玲兒搖搖頭,回答道;“沒有,隻是在夢中有一些零碎的淡薄記憶,把它拚湊成想象的完美形象,小妹記得養父,也就是小妹義父曾經告訴過小妹,小妹不是他的孩子,是他一個朋友寄養在他這裏的,之後就一直沒有那個朋友的音訊,所以小妹母親是誰養父也不知道,小妹後頸脖子上的痣誰也不知道,但她知道,那她肯定是小妹的母親了,隻是小妹的身世一定坎坷,父親一定對不起母親,待會就知道。”

劍南虹端起酒杯站立起身來敬向金蛇娘子道;“天下之幸福,莫過於親人團聚,天下之快樂,莫過於天倫之樂,前輩,今夜是您母女團圓的大好日子,來!學生為祝福您母女團聚,理應連幹三杯!”說完,連飲帶自斟,一口氣喝下三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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