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務員

水葉子

二百四十九章 古怪的龍門,古怪的唐成

書名:唐朝公務員 作者:水葉子 字數:6344

第二百四十九章  古怪的龍門,古怪的唐成

“甘鴻宇還是為賑災來的”,公事房中,唐成從便箋上抬起頭道:“從這份回報上看,他還是依著章程行事的,倒沒使什麽羅織罪名的手段”

“便箋上所說未必便可盡信”,楊繳聞言搖了搖頭,“畢竟甘鴻宇問話的時候咱們派去的人並不在旁邊聽著,待人走後再去問那些鄉農,誰又知道他們在甘鴻宇麵前到底說了什麽?”

“這事多想也無益,目前也就隻能如此了,一切等他回城之後再說,在他離開龍門之前我總得與他見上一麵”,唐成放下便箋,臉上的神『色』已是輕鬆了許多,“隻要他不用陰私手段我就放心不少,這兩天為此人分神了不少正事,現在且就放到一邊吧”

“嗯,等去州城打探底細的公差回來之後咱們再議議”,楊繳手上有一攤子事忙活,實也沒有太多時間在這裏耗,眼見事情說完之後起身就走,人都已經到門口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就此站在門口扭頭過來道:“明府,夫人今個兒親自開始發放賑糧了”

此前鄭淩意還一直是躲在幕後核算報工及賑糧數字,不成想前天和昨天在分隊發放賑糧的時候都出了錯,這倒不是有人在糧食上做手腳,隻因為事務太過瑣碎,人又太多太吵導致經辦人出了差錯,差錯雖然不大且發現的也及時,卻也讓鄭淩意坐不住了。

這畢竟是唐成給他安排的職司,這個職司的重要『性』當日也是說過的,如此以來鄭淩意就在幕後坐不住了,昨晚回來之後就跟唐成商量著她要親自走到人前主持糧食的發放,對此唐成當然是不會阻止。

雖說唐時對女子行為的限製並不多,但以嫁做人『婦』的官員正妻身份在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麵的也不多,“斯行不雅訓,縉紳官宦之家難為之”,鄭淩意雖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女兒,但今天早上臨出門前卻也是頗有幾分躊躇。

想到她早上對著鏡子銀牙暗咬給自己打氣時的樣子,唐成臉上就忍不住『露』出個淺笑來,“嗯,這事我知道,怎麽了?”

“沒怎麽?今個兒賑糧發放處比往日安靜的多了,糧食發放的又快又準”,楊繳仔細打量著唐成的臉『色』說完這句話後,眼瞅著都要走了卻又遲疑著來了一句,“唐夫人今日之舉……明府……”

“楊先生到底要說什麽盡管直言就是”

“啊……沒什麽,沒什麽”,楊繳擺擺手,人已從門口走了。

見狀唐成笑著搖了搖頭,他當然知道楊繳的意思,隻不過卻不想就此事討論什麽,女子出來做事在後世裏再正常不過了,但這年頭的人不好想也是正常,這是因時代差異造就的不可跨越的鴻溝,就是解釋了也沒用。

既然解釋不通那就不解釋了,該怎麽做就怎麽做,總不能隻為了顧忌別人的看法讓自己難受。

一笑過後唐成便將這個小『插』曲拋到一邊,低頭專心做起手頭的公事來。

兩騎健馬馱著甘鴻宇和他的貼身小廝奔行在龍門鄉下的田野裏。

寒風如刀吹『亂』了甘鴻宇身上的平民服飾,也吹散了他那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鬢發,其中很有幾縷甚至鑽出了帽簷隨著風在他臉上飄來『蕩』去。

但讓隨行小廝納悶的是,自家這位素來最重儀容整潔的主子今天卻對此視而不見,騎在馬上的他眼神定定的瞅著一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甘鴻宇在想唐成,要說他現在的思緒就隻能用一個『亂』字來概括。而這種『亂』卻是來源於矛盾。

這種矛盾幾乎無處不在,腳下這片土地就是最好的例子。

直到真正踏上龍門的土地之後,甘鴻宇才知道這個地方今年的旱情到底有多重,從縣城一路下來,沿途一麵麵山坡的莊稼地竟是看不到半點綠『色』,瘠薄的田土裏到處都是幹裂的寬可容拳的口子,因大旱導致的災情實已到了讓人觸目驚心的地步。

初見到這樣的景象時甘鴻宇心裏實在是沉重的很,作為監察禦史他去過的地方著實不少,民情也透。按照以往的經曆來看,但凡是遭遇這種災情的地方都蘊含著極大的風險。

民以食為天,大的天災帶來的不僅是絕收,更是百姓們的絕望,加之田土裏再沒什麽事情可幹,這就構成了動『亂』的根源。在這種時候地方衙門尤其要小心理政,一旦處置的稍有不妥就如同在幹柴堆上點了火,瞬時之間就可成燎原之勢,這樣的事情甘鴻宇不僅親眼目睹過,史書所載更是不絕於縷。

龍門縣大旱如此,偏偏據此前聽到的消息說本縣縣衙更在此時大征徭役,天災加人禍湊到了一起,這讓一心報效朝廷的甘鴻宇如何不憂,如何不急。

然則當憂心忡忡的甘鴻宇開始走訪農戶百姓時,此前他從不曾遇到過的情況出現了!這裏的百姓不僅沒有他預想中的絕望,反而是滿懷希望,看他們的精神頭兒竟是比豐收年景絲毫不遜。初開始時甘鴻宇還以為這是百姓們不敢說縣令壞話,但當他一連走訪了幾十個農戶,個個都是如此時,他才不得不承認這種反常的情況竟然是真的。

第一個矛盾出現之後,第二個緊隨其後的就來了。沿途所見,百姓們的日子過的真是苦啊,在這樣的大災之年家家頂門立戶的丁壯男人卻被抽調一空,隻剩下老弱『婦』孺困守著,日日在山中尋覓一切能吃進肚裏的東西,樹皮、草根、隨後和著一點點存糧支撐著保一條『性』命。

百姓生活已經艱苦如此,縣衙卻不曾向這些老弱『婦』孺發放一粒賑糧,要按著以往的經驗來說,這時的百姓必定早已是群情激奮,把個坐堂縣令不知道罵成什麽樣子了。但在這裏,當甘鴻宇走訪農戶時,這些個連樹皮草根都吃不飽的百姓對於縣令唐成竟沒有多少怨言,不僅如此,還有很多百姓一邊喝著草根湯一邊對其交口誇讚。

本該是絕望的土地上卻滿懷希望,飯都吃不上的百姓卻對一粒賑糧都沒給他們發的縣令稱讚不已,幾天的走訪下來,甘鴻宇在龍門鄉下的所見所聞都是平生未遇,這種情況甚至是想都想不到。

怎麽會這樣?怎麽可能這樣?

越走訪甘鴻宇反倒越糊塗了,對於此次的調查對象唐成也就愈發難以把握。能在如此大災之年將治下百姓的民心民氣安撫成這樣,唐成毫無疑問是個幹才,是他近七年監察禦史生涯中前所未見的幹才;但是任百姓生活困苦如此居然不放一粒賑糧,這個唐成分明又是個十足的昏官,甚至說一句殘民以逞也絕不過分。

一正一反,截然不同的兩麵,而這兩麵又都如此鮮明,以至於讓甘鴻宇都分辨不出那一麵才是真正的唐成,到底是百姓們口中能幹的縣令,還是殘民以逞的昏官?

這就是甘鴻宇苦苦思索的問題,下來走訪也有好幾天了,但隨著走訪的越多,這奏章反倒越發沒法子寫了。

“古怪的龍門縣,古怪的唐成”,沉思許久的甘鴻宇喃喃自語了一句後猛然一撥馬頭,小廝見狀驚問道:“老爺…”

“回去”,口中說話的同時,他已反鞭催馬當先往來路而去。

再走訪下去已經沒什麽意義了,現在甘鴻宇的心裏就隻想著一件事物——梯子田!正是為了這個他從不曾聽說過的東西,龍門縣百姓才會滿懷希望,才會一邊吃著樹皮草根一邊對唐成交口稱讚。

甘鴻宇現在就想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他希望能在那裏找到解除疑『惑』的答案。

回去的時候要比來時快的多了,龍門縣城外,甘鴻宇打問了幾個行人後,將手中的馬韁一引,徑直往右邊的山口而去。

不久他就看到了阿史德支前幾天看到的一切,來回循環不見首尾的奚人牛車隊;山穀中忙碌不堪、走路帶風的公差和文吏們;山坡上勞作如蟻的莊戶漢子。

除此之外,還有一樣是阿史德支不曾看到過的,當甘鴻宇在山穀中看到發糧的那人竟然是個貌美如花的『婦』人時著實是嚇了一跳。

大災之中賑糧的發放是第一等要緊的事情,多少『亂』子就是由此而起的,龍門縣衙竟敢將如此重要之事托於一個『婦』人,實在是太兒戲了。隨著那些各隊派來領糧的莊戶,甘鴻宇一點點挪到了前麵。

親眼看著那『婦』人發放賑糧,從點名到計工冊的核對,再到據冊放糧,甘鴻宇在人群裏足足看了兩柱香時間也沒找到一點錯處來,一切皆是有據可依,而領糧的莊戶也並無怨言,更讓人難解的是這些丁壯不僅沒有因為給他們發放糧食的是個『婦』人而口出不遜,反倒是眼含敬重。

直到聽了隊伍中的小聲耳語之後,甘鴻宇才知道這個穿著樸素、言行幹練的『婦』人竟然……居然是縣令唐成的夫人。

一個能讓夫人在這種雜『亂』場合拋頭『露』麵做這等瑣屑繁雜之事的縣令會是一個昏官?默默從隊伍裏走出來的甘鴻宇隨後又上了山坡,當他走訪到那些正不停忙碌的莊戶漢子時,對於縣令唐成,這些盯著寒風辛苦勞作的莊戶們的回答依舊是交口稱讚。

甘鴻宇站在山坡上將莊戶們修出雛形的梯子田看了許久後,轉身下了山坡,此後一路直奔城中龍門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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