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能做到這件事的人，不是我。
是別人。
我站起來，看向左正。
“嗯？”左正愣了一下。
我張開手臂，朝他走了過去，並深情地擁抱了一下他。
“幹嘛？”左正疑惑地問。
“如果三天之後，我沒有回來找你，你就找一個叫王政的律師，他那裏有我留給你的東西。”我拍了拍他的背，最後歎了一口氣，走了出去，“這三天，記得照顧好我的狗。”
左正問：“你剛回來，又要去哪裏？”
我沒說話，徑直地走到後院車庫，找到了我又是一身灰塵的車。
這一趟出遠門，純自駕。
“車哪兒來的呀？偷的還是搶的？”左正跟出來了。
我真沒時間和他解釋那麽多：“自己去查。”
我上了車，範雪琦也上了車。
“……”我無語地看了她幾秒鍾，她則是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瞅著我，我歎了一口氣，懶得趕她下車，轉過頭啟動了車，範雪琦驚喜地笑了起來。
直到車開上了公路，她這才安心下來，問：“你為什麽讓我上車呀？是不是原諒我了？”
我冷漠地說：“不，是我累了。”
是的，太累了。
女孩的心思太難理解，耐心哄時哄不住，反而得寸進尺；發火讓她滾時，她不走，反而還想糾纏。我現在實在太累了，也沒多餘的時間去浪費在她的身上了，不管是解釋發生了什麽事，還是把人趕下車，都是浪費時間，不如當她是空氣，由她自生自滅。
她的臉色一下子沉到了底，變得更安靜了。
過了一會兒，我開了口：“趁著車子還沒開出市區，你要是想下車就說一聲。”
她聽見我的聲音，本來是歡喜的，但是聽完我的話後，她又沉下了臉去。
許久，她問：“吳深，我就不能跟著你嗎？這事是我做錯了，我想彌補。”
“你跟去沒用。”我說。
“可我想彌補我犯的錯的呀！”範雪琦哀求道，“對不起，我……我是太害怕了，上個月姐姐在我的麵前變成那個鬼樣子，她生下肉泥、還自己用刀剜肉，這些畫麵在我的腦海裏一直都忘不掉！我特別害怕還會有人變得和我姐姐一樣，所以看到婷婷的紋身，我就炸了，我特別害怕她會變得和我姐姐一樣慘！再加上這幾天你也不理我，還故意發照片過來氣我，我簡直被你氣死了！在這個時候，我還看到你店裏麵掛著我姐姐的畫，你知道我看到的時候有多生氣多傷心嗎？我……然後我就做了錯誤的事……”
我不想說話。
過了幾分鍾，範雪琦按捺不住了：“對不起！”
“……”
又過了幾分鍾，範雪琦又說：“吳深你說句話呀！”
我開了口：“係安全帶。”
“……”範雪琦失望極了，但是她還是係上了安全帶。
等她係好安全帶，我開了口：“範雪琦，就算你現在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但是你並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對吧？你之所以認錯，是看到我被人虐的一幕，才後悔的，是吧？”
“是……那個人到底是誰？”
“我也不知道。”
“那你還叫我走？”
我說：“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我知道‘他’是那個人的狗！“
範雪琦一愣：“他背後還有人？”
我說：“那個人不是你惹得起的。‘她’若發火，則天下蒼生生死皆在‘她’一念之間，你放走了‘她’的鬼，‘她’若降罪，不會隻降罪你一人，而是你近親三代，甚至更多代，這就是古代所說的‘連坐之罪’。我是孤兒，無父無母，無妻無兒，‘她’要降罪，隻會罰我一人，殃及不到別人。可你不同，你還有爸爸媽媽和姐姐，還有其他的親戚，所以我讓你馬上走，就是這個道理。”
“哦……”她看著我，眼神變得更複雜了。
我問：“你想彌補自己的錯，是吧？”
“嗯！”
“我可以給你這個彌補過錯的機會，但是這件事過後，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你朋友的紋身，三個月後我會親自去取，保證你朋友毫發無損。”我平靜地交代。
“可是……”
她還想說什麽，但我打斷了她的話：“別‘可是’了。”
她咬住唇，哀傷不已。
我頓了頓，告訴她：“我知道，上次你姐姐的事給你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傷痕，所以在這件事你比誰都更敏感和偏激，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七八十年後，你也是隻鬼。”
她訝然，但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人會生老病死，死後為鬼，鬼轉世為人，這隻是一個輪回，所以人何必把鬼當做非我族類來排擠呢？
知道自己犯下大錯的範雪琦，到這時候，終於開始接受了我的道理。
她沉思許久後，開口問：“你說的那句話，‘殺鬼者終成鬼’是什麽意思？”
我說：“沒什麽意思，那是我們道上的一句黑話。說的是有些自以為是除魔衛道的人，依仗自己的能力，認為妖魔鬼怪都是邪惡的，所以見到一個就殺一個，根本不問見到的鬼怪究竟是不是善良的，這種行為矯枉過正，會讓這個自以為是正義者的人惹上一身罪孽而不自知，到最後，他變得比鬼還可怕。”
範雪琦擔憂地問：“我會變成‘鬼’嗎？”
我說：“現在悔悟還來得及。”
“哦。”她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又問：“吳深，你現在還願意帶我去彌補我的錯，是不是希望我在這件事解決以後，不再抱有任何遺憾，這樣就能死心離開你？”
“是。”
“我知道了，這件事解決後，我再也不纏著你了。”她消沉地說。
為了讓她更死心，我把話說得更清楚點：“範雪琦，我是欠你姐姐，但不欠你。她的事是我的錯、是我造的孽，不管過去多少年，你們一家人都不會忘記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也會恨我一輩子，這一點我認了。但是這一次，你也一樣給我惹來了殺身之禍！所以這件事過後，我欠你姐姐的，和你欠我的，都兩清了！”
她咬著唇：“我知道了，我以後再也不會糾纏你了。”
說清楚了，她會更死心。
“對不起，我真的……我真的是想起我姐姐那天的慘狀，看到你的那些鬼，就覺得他們都是壞的，遲早有一天你會把他們放出來害別人，而且你店裏還掛著我姐姐的畫，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了，反正那時候我控製不了自己！”範雪琦哭著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時候那麽偏激，腦裏麵就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去那麽做！我、我……對不起！”
她已經悔到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我說：“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麽可能理解我當時的心情，你又沒有家人，你根本不知道我看到我姐姐全身是血的那時候的心情，根本不知道我看到我姐姐那幅畫時的心情！”她激動地說。
“不，我知道。”我冷酷地說，“為了親人而不顧一切的心情，我理解。就算是我，在看到我師父被業火燒得灰飛煙滅的時候，也變得十分偏激和憎惡這個世界的不公平，什麽理智都沒有，不顧大是大非，犯下了不該犯的錯。”
她愣了一下：“是什麽？”
“是這個。”我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就是心髒所在的位置，那條“狗”登場時，他就是用這個將我玩弄於鼓掌之中！
這就是我當年犯的錯，現在受的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