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樂！跡部！”
跡部景吾剛走進門來，就被兜頭蓋臉地噴了一身的開心彩帶。
一片黃澄澄的小彩帶黏在他的鼻尖，直到他麵無表情地呼出一口氣來，才晃悠悠從空中飄落下來，跡部大爺立刻把這幫蹲在玄關處的人類物種從左掃到右。
向日嶽人和芥川慈郎眼神亮晶晶地蹲在地上仰著頭，顯然是負責從下往上噴。個子最高的鳳長太郎和次高的忍足侑士則站在木質地板的台階上，還保持著高舉手臂的姿勢。宍戶亮和日吉若倒是正常的姿態，但是別人都噴了一下就算完，隻有日吉若哢哧哢哧地又正正好好多往跡部景吾的臉上噴了四五下，還一副“對不起手滑”的好孩子表情。
生平第一次享受如此簡陋幼稚的慶生待遇，跡部景吾簡直“欣喜若狂”，他看著自己手下這幫歡樂的弱智兒童，隻能認清現實地冷笑一聲，“啊嗯？你們居然如此不……”
對於這樣毫無新意的台詞，眾人異口同聲且毫無懸念地接上話茬——
“華麗！”
“嘁～～～”
——接著還！很不給麵子！地便作鳥獸散。
向日嶽人從地上蹦起，踢了踢蹲麻的腿彎，但一不小心差點把剛剛成功克了跡部大爺的日吉若給踢跪了，惹得對方險些再以下犯上。芥川慈郎似乎是覺得蹲著挺舒服的，一時間沒站起來，好似在研發一種新的蹲式入睡法。宍戶亮把開心彩帶的瓶子隨手擺到一旁的櫃子上，就跟鳳長太郎一起又坐回沙發上看電視上的網球轉播了。
壽星跡部大爺：“……”
……本大爺怎麽沒早點破滅了這些丟人玩意兒？
“我的約克郡布丁快烤好啦！我去看看！”真季朝忍足侑士擺擺手，就不淑女地蹬掉在玄關地麵上穿的拖鞋，急吼吼準備去查看烤箱，“侑士你帶景吾哥坐下啊！”
忍足侑士倒是很正式地將左手背到身後，微微傾身向前鞠躬，又側過半邊身子，右手在身前劃過一道弧線，隆重地歡迎道：“感謝您的賞光。”
跡部陛xià冷豔地瞄了他一眼，這才帶著樺地崇弘巡幸了忍足侑士家。
忍足侑士公寓的地址，他還是高中一年級春假查真季資料的那次就知道了的。後來甚至還幫真季定過幾次餐，但自己親身過來，居然兩年來還是頭一次。跡部景吾巡視了一圈，不得不承認就算塞了這麽些亂七八糟的人進來，屋內依舊收拾得幹幹淨淨的，一眼看過去頗為簡潔舒適。主臥的門半掩著，屬於少女的側臥則嚴實地閉著門。
算是勉勉強強符合他的美學吧。
時值冰帝學園高等部第二學期，他們的最後一次全國大賽也在暑假落幕了。
三年級的五人已經隱退，跡部景吾在第二學期開學的第一次社團活動上，就將部長的重擔再次交托給了日吉若。好在日吉若和鳳長太郎早在國三時就有了合作的經驗，現在又有真季這個經理兜底，保障了諸多繁瑣的後顧之憂，所以這次的交接傳遞非常順lì。而且今年的一年級水平也相當不錯，有望繼續在下一年角逐全國大賽的桂冠。
不同於國中的暫時分別，這次聚散很可能是真正意義上的各奔東西。
因此這次雖然是借跡部景吾生日的名頭來辦Party，但也很可能是他們在畢業前的最後一次集體聚會了。畢竟三年級的應考生們從這個學期就要進入衝刺階段，緊接著就是四處奔波去參加各大院校的模擬考試。
跡部景吾來到後不久，今天的菜色就大功告成。因為公寓的餐桌隻是家庭用的，並不算很大，既然人多，幹脆就直接把盤子擺到了客廳的茶幾上。向日嶽人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大喇喇拖了書房和餐廳的板凳來充當桌子，也擺得滿滿當當的。
跡部景吾瞥了一眼活躍的小紅帽，狀似無意地問道：“向日，你為什麽對忍足家這麽熟悉？”
“我經常來抄……”向日嶽人聞到了廚房裏傳來的法式炸薯條的味道，心神已然飄飛，聽到有人問他問題，竟然險些將致死的事實脫口而出。忽然反應過來看到跡部景吾陰氣森森的危險逼視，他不僅一隻手嗖得捂住自己的嘴巴，又害怕宍戶亮這廝惡毒泄密，還原地腰間一彎，就整個人背對著，直挺挺朝沙發上砸去。
“嶽……人……你要死啊！！！”原先好端端在沙發上和鳳長太郎聊天，卻差點被發小坐了一臉的宍戶亮堪堪避開麵部，但還是不可避免地，硬生生險些真的被壓斷氣。他倒是一時忘jì向跡部景吾告發向日嶽人抄作業的惡劣罪狀了，但反身就把向日嶽人從腋下拎了起來，甩到沙發上死死按住他，毫不留情地捶了一頓。
拆東牆補西牆的向日前輩：……寶寶心裏苦。o(╥﹏╥)o
被揍得全身疼的向日嶽人這才反應過來，不說他已經改頭換麵好好學習，現在跡部景吾也已經不是他的頂頭上司了，根本管不到他頭上來！他這完全是六年來生活在跡部景吾·淫威·下的可憐自救反應，所以他馬上就緊鑼密鼓地展開了凶狠的打擊報複——
當明顯是為跡部景吾準備的烤牛肉配約克郡布丁端上桌來，向日嶽人嗖嗖嗖展現他特技網球的輕盈身姿，把咖啡杯形狀的布丁戳走了一半，哼，叫你吃！
來送菜的真季看到跡部景吾隻賞了向日嶽人一個憐憫傻子的眼神，他的部員是真的說不上怕他。因為就算借給黃瀨小同學幾百個熊膽，黃瀨涼太也不敢在赤司征十郎麵前虎口奪食。
香酥柳葉魚、雞肉起司卷、濕煎餅、白蘿卜煮羊肉、海帶拌納豆，每個人之前點的菜一盤盤地端上來，等到端上最後一道艾草豆腐後，真季才把圍裙甩到了一邊去。
既然今天是為跡部景吾慶生，當然不能讓大爺他自帶蛋糕。本來準備去訂做的，但家裏本來就有烤箱，真季自認為自己從森語學來的蛋糕製zuò手藝也不差，於是提早手作烤製了一份提拉米蘇蛋糕。至於其他的蠟燭和生日帽之類的東西，向日嶽人說他大姐向日鹿乃剛過完生日，嫌這些東西太幼稚都沒用上，就正好從家裏順手拎了過來。
那個粉噠噠的生日帽，一看就知道跡部大爺絕壁不會合作的。
但每個人都不可否認地想看這個熱鬧，就十分有策略性地攛掇真季去捧給他。真季也傳神地表演出了眼巴巴抿唇的可憐表情，跡部景吾最後隻得無言以對，默認真季笑嘻嘻地把這個紮著蝴蝶結的粉紅波點小尖帽按到他紫灰色的腦袋上。
這絕對是跡部景吾過過的最不華麗的生日。
手製的蛋糕當然沒有高端定製的精美絕倫，蛋糕從心形模具中取出來時，不小心割到了邊緣，所以還缺了一道小口。表層的可可粉倒是平整得堪稱異常，以跡部景吾的敏銳洞察力，瞬間推斷出這八成是輕微強迫症患者忍足侑士幫忙鋪的。
七手八腳插上去的生日蠟燭也是歪歪扭扭得不忍直視。
大概是覺得這蛋糕的虔誠度實在有限，跡部景吾隻花了五秒鍾就把願給許了。
直到飯後開始學生聚會的必備項目，玩國王遊戲這種卡牌活動時，真季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跡部景吾在這點上倒是和赤司征十郎很像，他們其實都很少參與部員私下裏的娛樂活動，比如他們一年級暑假的那次夏日遊泳下午茶係列。
倒也不是沒有跟跡部景吾聚餐過，但大多都是比賽結束後一起去吃肉這樣。
果然是所謂的責任吧，想起赤司征十郎年幼時的繁重課程，真季也就能猜測出跡部景吾的時間之寶貴。
他也在這場鮮少參加的國王遊戲裏體現了天之驕子的buff。
5號（忍足侑士）被灌了一碗納豆到麵無人色，完全失卻了往日遊刃有餘的天才風采，8號（向日嶽人）被勒令公主抱1號（樺地崇弘）的時候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幾乎所有人都被搞了一遍，但玩了好幾輪，愣是沒有誰逮到過跡部景吾。
邪門得讓網球部的同誌們不得不憂心忡忡地思考起那一向被當做耳旁風的，跡部大爺口頭禪的可信程dù。
——“俺が王様だ！”（我是國王！）
……所以說跡部他真的是國王嘛就沒有誰能命令他？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最後一輪，鳳長太郎當“國王”時，冰帝良心君說出了這一下午最和善可親的命令，他撓撓自己鬆軟的灰色頭發，“那……就請7號和2號掰手腕吧。”
“長太郎！你這也太遜了！”剛跳了一支芭蕾的宍戶亮憤憤不平地教訓了一下溫柔的後輩，這麽一群糙漢子，扳手腕什麽的簡直不比呼吸難多少！
但沒想到弱弱舉起手的2號居然是現場唯一的女生，更驚悚的是——
7號是跡部景吾！終於逮到他了！
……雖然恰好是如此小清新的命令。
跡部景吾非常有風度地先行將手肘放到了桌麵上，真季當然也不落其後，瀟灑地將手掌拍了過去。這幾乎是場沒什麽懸念的較量，因為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戰五渣少女不可能掰得過超高校級的網球選手。但跡部景吾怎麽可能真的在這上麵跟她較勁？怕閃到她的胳膊才正常吧。
“咦？你們倆的手……我眼花了嗎？不對！你們看！臥槽真的一模一樣！！！”
本來這場花式放水的圍觀價值非常有限，但隨著向日嶽人的一聲驚叫，眾人才將眼光聚焦到這兩人的手上，一個個都腦袋一搖一擺地左看一下右看一下。
少女的手掌比跡部景吾要小了不止一號，不說比拚力量，光是這麽靜靜地交握著，就要被他整個包在手心裏了。但湊近仔細一看，卻發現他們手指的骨節比例和指甲的輪廓分毫不差，細微到就連每一片指甲上的半月痕都大致相同。
真季自己都是第一次發現，她抽出手來，又抓過跡部景吾的手掌，他也任她就這麽掰來掰去，絲毫不在意大爺他的手像是玩具一樣被左右擺弄。少女幾乎要把他的右手抱在懷裏，一會兒用拇指按住掌心觀察他的掌紋，一會兒兩隻手指捏起他的中指向外掰。
跡部景吾對她的想法了如指掌，他嘴角勾起地注視著努力尋求答案的少女。
她是想看看他手指的柔軟度是不是也能彎曲成四分之一圓弧。
——是的，的確是這樣。
因為他對自己的身體再熟悉不過，而他們在這一點上的相似又是毋庸置疑的。
真季很快也發現了這一點，她詫異地迎上跡部景吾的目光。她本來以為除了和祖母相像的酒窩外，她是個典型的赤司氏，但沒想到隔了兩代人，她居然還能和跡部景吾有如此驚人的相似點。
這真是神奇的血緣關係。
餐後遊戲結束後，一行人懶洋洋地一起看了會兒電視，這才收拾收拾東西告別。三年級的幾人本來就是在升學季裏忙裏偷閑，當然不可能喪心病狂地玩個一整天，下午四點鍾左右，真季就把他們都送到了公寓門口。
樺地崇弘難得地跟著其餘人一起離開了，跡部景吾則站定在原地，悠閑地瞥向公寓東南角的紅楓林，對著真季說道：“風景不錯，陪我去看看。”
“哎？”真季點點頭，“好呀。”
得到答複後，跡部景吾當即氣勢淩人地朝忍足侑士撇下巴示意道，“忍足，你上去打掃。”
保潔阿姨忍足君：“……好的，陛xià。我知道了，陛xià。”
十月深秋，火焰般的紅楓林極盡炫目。
間或有赤紅的楓葉從枝頭晃晃悠悠地飄落，這時樹林深處湧來一陣風動，使得落葉沿著某種軌跡，紛紛飛揚著與紅發少女擦身而過，它們如同在翻卷漂浮中，悄然無息地構築出了一條陸離斑駁的時光隧道。
“要跟我走嗎？”
聽到跡部景吾的話，真季疑惑地轉過身來。
他神態閑適，目光卻迥然地直視著她。
“一年後，去英國讀大學？”
真季笑嘻嘻地呶呶嘴，無聲表示了自己的答案。
跡部景吾雖然不是隨口一提，但顯然也料到了這個結局，“真季，你也差不多決定要讀商科了吧？”
這的確是真季一年來經過考慮和谘詢後差不多做出的抉擇，她感覺自己在專業技術性的方向上並沒有什麽突出的天賦，反而是在經營管理上算是有點微不足道的經驗。其實當時在帝光時，還是赤司征十郎提yì讓她擔當後勤管理的經理工作。她是國二才進入社團的，等於一進來就得扛起學姐的責任，帝光籃球部又好歹是部員接近二百人的強勢社團。當時沒有管理經驗的她也猶豫過，赤司征十郎卻輕描淡寫地斷定“無足為慮”。
真季背著手，在原地轉了個圈，扁扁嘴笑道：“對，我想考東大啦。”
這也是忍足侑士的目標院校，跡部景吾對冰帝天才的選擇了然於胸。他沒再就此多說什麽，反而挑眉一笑，那顆淚痣也隨著他的動作微微上揚，“知道我剛才許了什麽願嗎？”
等等！這種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想聽你唱支生日歌。”
跡部景吾絲毫沒給她提醒的機會，一秒不停地把自己的願望招了出來。這個願望也讓真季管不到靈不靈的神棍領域了，因為能不能靈——全在她。但是她還是訝然地看了跡部景吾一眼，這個願望簡直比“世界和平”還奇怪好伐？怪不得他眼睛都沒閉滿五秒鍾。
如果是別人提出這個要求，真季二話不說就得咬死他。
但跡部景吾居然把今天她懇求他戴生日帽的眼神還了回來，這讓“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她隻能探頭探腦地朝四周嚴格掃視了一圈，確保方圓一百米沒有活物。
真季這才不情不願地開了腔，但悲慘的結局早已注定。
……麻蛋本寶唱起歌來真是連本寶自己都害PIA！！！QAQ
她簡直將一百個音都不全詮釋到了極點，連楓葉都被嚇得飄成波浪形了。
但這堪稱噪音的歌謠卻讓跡部景吾想起了幼時祖父常放的那張舊唱片。
稍微長大後，他才知道那是祖父早逝的妹妹跡部世理生前錄製的生日歌，雖然不知道具體緣由，但他無奈地承認也隻有感情親密的兄妹，才不怕留下這種黑曆史把柄。
因為難聽得令人記憶深刻，他才會在當初靈光一閃，讓真季衝著祖父喊一聲“哥哥”。
她和她的祖母世理在外貌上除了酒窩外都不像，但聲音卻極為相似。
雖然天生一副輕靈的嗓音，樂感卻堪稱史詩災難級。
還有羞恥心的真季少女唱得滿臉通紅，跡部景吾好笑地看著她脖子都快熟透了，忽然伸出手掌摸了摸她的發頂。
真季揚起頭看他，隻見他黑曜石色的瞳眸熠熠生輝。
“好，都聽你的。”
等到跡部景吾坐上車準備離開時，真季卻想起一件事情，讓他等自己幾分鍾，飛奔到樓上拿了一個精美的盒子遞給跡部景吾，氣喘籲籲地在車窗外說：“景吾哥，這是征君讓我轉交給你的生日禮物。”
赤司征十郎？
無事獻殷勤。
跡部景吾眉心皺起，直覺事有蹊蹺。
因為他國中時才回國，現在又沒有正式參與公司管理，加上兩家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淵源，其實在認識真季之前，他和赤司征十郎也不過是點頭之交。他當然也知道對方天賦驚人且嚴謹自律，足以與他棋逢對手，甚至產生過一絲惺惺相惜，也期待未來的正式合作與對決。但說到底，至少目前，他們似乎並沒有私下互送生日禮物的交情。
但跡部景吾還是先從真季手上接了過來，直到車子發動後，他就果斷地扯開包裝紙，又揭起盒蓋，看到了裏麵的物品——一本版本極為稀有的《哈姆雷特》。
這是什麽意思？
他在英國長大的事情眾所周知，送這麽一本莎翁藏本可謂既莊重又用心。
他彎曲手臂支撐著太陽穴，不得要門地回想起真季剛才的燦爛笑容，她似乎對赤司征十郎的這個行為非常開心，大概是覺得這又平複了一些當年兩家的裂痕。
跡部景吾思緒飄飛。
——紅楓林中的少女，花溪中的奧菲莉婭。
——還有那個默認妹妹去刺探接近王子，最後卻慘烈收場的可悲兄長雷歐提斯。
……這是在諷刺他監守自盜徇私枉法？還是說他賠了妹妹又折兵？
是在說他放任妹妹被麾下大將拐走了吧！
終於明白了其中不知到底存不存zài的隱喻，跡部景吾的後槽牙甚至不自禁地猛烈摩擦了一下。
最後還活生生氣笑了，惡狠狠將盒蓋按回了原處。
赤——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