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濃

僧佛山散人

第十九章 節外生枝(上)

書名:芳菲濃 作者:僧佛山散人 字數:11174

第十九章節外生枝(上)

市政府按照上級指示,及時采取措施,很快就控製了局麵,事態沒有進一步擴大。而何飛在此期間,按照市府和市局的要求一直沒有敢公開露麵。既然事情已經進入司法程序,雙方也都聘了律師,大事小事都由他們去磋商,何飛和林藝也就沒多少事好幹了。

熊啟的事也沒著落,雖然林藝使了不少勁,也做了許多工作,後來又由律師出麵和市局交涉,但市局請示上麵之後,出於維穩考慮,也為了要給公眾一個交代,沒有允許保釋。

按理說來呢,既然市公安局正式介入調查,事情真相很快就能查清楚,況且這件事的真相本來也並不複雜,除了眾多目擊者,還有一個很關鍵卻也很特別的證人李小玲。

這個案子的焦點是張克文的死因。但這裏有兩個重點問題,必須要弄清楚:一個是何飛究竟動沒動手打人?另一個是張克文被推倒在地,是直接還是間接?有意還是無意?

看起來雖然很簡單的事,警方實際處理的時候,卻遇到了意料不到的麻煩。

既然人命關天後果嚴重,而且牽涉到巨大的利益衝突,所以涉事雙方都堅持自己的說法,死不鬆口。雙方聘請的律師也各執一詞,陽光集團堅持認為這是一樁意外,應該屬於民事糾紛,而小池子方麵則表示此案鐵證如山,毫無疑問應當屬於刑事案件。

市局立案之後,根據雙方的描述,很快便到小池子做了現場模擬,但之後卻沒有作任何說法。

小池子的眾多目擊者,都回避談論何飛和熊啟抓小偷的事,隻說沒看清楚,但卻眾口一詞,死死咬住何飛和熊啟,硬說他們兩人都是動手打了人。而何飛一方無論怎麽解釋,也隻能算是自我辯解,說服力便大大打了折扣。

警方也獲悉李小玲是關鍵證人,但可惜的是,無論警方如何勸說她,告誡她有義務說實話,她都隻說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也沒看見。對此警方也毫無辦法,也不能她不願說實話就真把她抓起來。

警方經過調查得知,知道李小玲家原來也是要柳樹坪首批賣地簽約戶之一,顯然她這樣做也跟利益衝突相關。

柳樹坪原本屬於拆遷地區,公共設施非常落後,現場根本就沒有什麽監控錄像之類的設備,所以警方取證非常難,辦案進程也就因此而進入僵局。其間根據調查之後獲得的一些資料,又派人去做了一次現場模擬。但出於謹慎,仍然未做任何結論。

就在各方做工作想努力促使當事雙方坐下來,好好商談如何處理這事之際,誰也沒想到事情居然又節外生枝。

這一次的事情,卻起源於陽州日報內部。

張琴走進高明辦公室的時候,臉色非常憔悴。她的突然到來,讓高明非常意外,趕緊起身笑臉相迎,忙不迭地打招呼,說張琴,來來來,這邊坐這邊坐。有什麽事兒,能讓你主動到我這裏來?好像還真不容易呀。

張琴慢慢在高明對麵坐了,雙手捧著高明遞過來的水杯卻沒有喝,苦笑了一下,才說高主任,你說得對。對我們小小老百姓而言,你這裏就好比是衙門,我也真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呀。

高明也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似乎不那麽得體,便有點尷尬地笑了笑,說張琴,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不對?這樣吧,咱們也不是外人,你有話直說好嗎?

張琴默默地看了他一瞬,然後從兜裏掏出一個U盤放在桌上,說那我就長話短說吧。高主任,這是我在小池子調查所獲得的第一手資料,請你抽時間看看吧。後麵那篇調查附記,我建議送報社領導,看看能不能上內參。

高明默默地看著那個U盤,卻沒有伸手去動它,然後將目光轉向張琴,問她,市委關於這件事報道要求,咱們不是傳達過了嗎?

張琴點點頭,說這我知道,但我並沒有違反報道紀律。因為我沒有打著報社旗號去公開采訪誰,我隻是以一個普通公民的身份了解到一些真實情況,我認為我有義務向領導反應這些情況。

高明歎了一口氣,說張琴,你也是老記者了,有些事不用我多說,你應該明白自己應當怎麽做,對吧?

張琴的臉色稍稍變了一下,但馬上就回複了正常,說高主任,我也是黨員,我當然知道應該怎麽做。

高明嚴肅地說張琴,那你能告訴我,你和這事到底有什麽關係嗎?

張琴的表情非常頑強,她平靜地看著高明,說高主任,我從來不想瞞誰,小池子事件的死者張克文是我親堂哥,雖然我們平時往來不多,但畢竟是很近的親戚。所以我在任何場合都沒有對這事說三道四,我相信政府,具體的結論等公安局來做。我了解到的這些情況,隻是事件發生之後,陽光集團所采取的一些行動,至於怎麽看待這些事,請高主任看看調查附記,相信你會有自己的評判。

高明沉吟一瞬,慢慢拿起U盤看了看,又放回桌上,問張琴,那你能告訴我,這裏麵都有些什麽內容嗎?

張琴說內容不多,隻有兩段錄音和一篇調查附記。

高明一聽,不禁嚇了一跳。說錄音?什麽錄音?

張琴正要說什麽,突然又改變了主意,說我不想影響領導的判斷,你自己聽聽就知道了。不過高主任你請放心,這些東西,肯定不是通過違法手段弄來的。

高明沉吟好一陣,才說,這件事你其實應該找錢主任才對,畢竟他是一把手,應該由他來拍板。你找過他了嗎?

張琴搖搖頭,說我打過電話,錢主任辦公室沒人接,我想他可能不在吧?

張琴說完便避開高明的目光,但高明卻敏銳地發現,張琴說話時臉色不太自然,於是也就沒再糾纏這個話題。他仔細考慮了一下,才對張琴說,這樣吧,這個東西你先放這兒,等我抽空看看再說好吧?

張琴說,那就麻煩高主任了。然後起身告辭回辦公室去了。

目送張琴出了門,高明苦笑著拿起那個U盤在手裏掂了掂,仔細想了想,心裏就很有幾分糾結。

前幾天任劍和蘇菡也送來一個U盤,裏麵是他們倆合寫的一篇情況反映,現在正壓在他手上,還沒決定怎麽處理,現在張琴又送來一個U盤。目前報社幾個領導誰也不知道這兩個U盤的存在,高明考慮來考慮去,覺得任劍和蘇菡還好辦,隻要打個招呼他們就會閉嘴。但張琴的事卻很麻煩,萬一正常渠道走不通,她有了別的想法,就不知道會弄出什麽事來。想了好一陣,最後決定把任劍和蘇菡的稿子放一放,先處理張琴這件事。

高明本來心裏有點好奇,很想先聽聽錄音,但剛把U盤放進電腦,轉念一想覺得還是謹慎一點好,便改了主意,就決定先不聽了。他想了想,然後拿起電話撥了錢衛東辦公室。錢衛東那邊很快就接了,問高明,你找我有什麽事?

高明說錢主任,剛才你一直在辦公室嗎?

錢衛東說是啊,我在給黃總寫報告,哪兒也沒去,一泡尿憋到現在,還沒功夫上廁所呢。你查我的崗什麽意思?

高明趕緊說錢主任你說笑了,我哪敢查你的崗?我剛才有事想去你那兒,又怕你不在白跑一趟。

錢衛東就笑了,說那你有什麽事找我?好事壞事?好事你現在過來,壞事就別過來了,電話裏說吧。

高明說這事是好是壞,我真說不清楚,等我過來當麵跟你細說吧。也不管錢衛東啥態度,當即掛斷電話。

張琴撒謊並不出高明的意料,但此刻他卻來不及多想此事,匆匆忙忙拿了張琴那張U盤,就往錢衛東辦公室去了。

到了錢衛東辦公室門口,剛一敲門,就聽見錢衛東在裏麵大聲抱怨,說高明你就別裝了!算我怕你,趕緊進來吧。

高明推門進去,笑容滿麵地往沙發上一坐,說錢主任,你忙我也忙,咱們就不繞圈子了,長話短說好不好?

錢衛東也一屁股坐在他旁邊,說好吧好吧,反正你也不讓我安生,等會黃總來電話催我要報告,你接就是了。

高明沒接他話茬,卻拿出張琴的U盤往茶幾上一放,三言兩語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然後就等著錢衛東拿主意。

錢衛東的反應和高明來之前所想的一模一樣,他根本就沒去看那U盤,而是繃著臉緊盯住高明看了一瞬,才說,我說高主任哪,你還有沒有點政治頭腦?有沒有點原則性?這種事還用來找我商量?你直接把道理給她講清楚,把這個玩意退給她不就完了?

高明說我開始也是這麽想來著,但如果我們不理睬,萬一她把這個東西發到網上怎麽辦?那不真的把事情搞大了嗎?

錢衛東一聽這話,還真被嚇住了,但嘴裏卻沒服軟,說如果她真那麽幹,後果就自己承擔,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高明說錢主任,你可別忘了,張琴怎麽說也是記者部的人,她要有事,你的領導責任還跑得了?

高明這句話徹底讓錢衛東傻了眼,他看了看茶幾上的U盤,問高明,你聽過那些錄音了嗎?都說了些什麽?

高明搖搖頭,說我想等你拍了板再說。

錢衛東一聽話就蹦了起來,說高明你太可惡了!什麽情況都不知道,你就來跟我匯報?快去快去,先把事情搞清楚再來。說罷一把將高明拉起來就往外轟。

高明說錢主任你聽我說,我怎麽覺得這事好像應該……

錢衛東拿起U盤往向高明手裏一塞,說這樣吧,現在咱們倆分分工,我趕緊把報告寫完給黃總送去,你呢先去仔細聽聽錄音,再把張琴的調查附記好好看看,完了我們再商量怎麽辦,好不好?

沒等高明回過神來,錢衛東卻不由分說,就把他推出了辦公室,然後朝他揮揮手,就輕輕地關上了門。高明愣愣地站在那裏,想想錢衛東這番安排,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高明回到自己辦公室,仔細聽完U盤裏那兩段錄音,心裏除了震驚,更是感到萬分後悔,覺得真不該多事接下這個U盤。那兩段錄音的內容,都是林藝接觸小池子事件相關人員的談話,一段是她和李小玲的談話,另一段是和張克文老婆邱麗的談話。兩段錄音記錄的都是事情剛發生之初,雙方均未聘請律師之前接觸的實況。

從內容判斷,這兩段談話很明顯都是偷偷錄下來的。因為如果公開,可以被人作多種解讀,而且對林藝非常不利。和李小玲談話時,有這樣一段錄音:

李小玲:我已經說過好多次了,我真的什麽也沒看見。

林藝:但我覺得,你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沒說。

李小玲(猶豫):就是問我一百次,我都隻能說什麽也沒看見。

林藝:如果你把看到的真實情況講出來,我們會表示相應的誠意,答應你提出的任何合理要求,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李小玲(猶豫):你,這什麽意思?

林藝(笑):你當然明白我什麽意思。

李小玲: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林藝:你現在麵臨說實話和說假話兩個選擇,將來也會麵對兩種完全不同後果,所以我非常希望你能做一個誠實的人。

李小玲(沉默好一陣之後):我,我真的什麽也沒看見。

林藝(笑):事實真相早晚有一天會澄清,如果你現在不說實話,到時候你肯定會後悔。

李小玲:你,你,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林藝:我沒有威脅你。我說的是實話,但你沒說實話。

李小玲(突然大叫):你走吧,我討厭你!

林藝和張克文老婆邱麗的談話,也有一段錄音很耐人尋味:

林藝: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我們會盡量滿足你。

邱麗:我隻有一個要求,讓凶手償命!

林藝:我還是希望我們好好談談,不要說那些過分的話好不好?

邱麗: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的話過分嗎?

林藝:那麽我請問,誰是凶手?

邱麗:除了你們何董事長和他的打手,現場沒有別人。

林藝(沉默,然後突然提高了嗓門):你知道不知道,沒有證據指控別人就是誣陷,情節嚴重的也要承擔法律責任?

邱麗(也提高了聲音):你們動手打人,我老公死了,這是不是事實?如果事實都不是證據,什麽才是證據?

林藝:咱們能不能冷靜一點?如果你還是這種態度,我剛才說那麽多,全都白說了。

邱麗(冷笑):要是你老公不明不白被人打死了,你還能這麽冷靜嗎?

林藝:這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但是既然發生了,我們就隻能麵對。我們已經多次表達善意,願意盡最大努力來幫你。

邱麗:你們怎麽幫我?你們能讓我老公活過來嗎?

林藝:人死不能複生,我們是誠心誠意想用別的方式補償你。

邱麗(很激動):我不想要你們的錢,我隻要我老公好好地活著!

林藝(沉默之後,歎息):你這樣講話,是不是有點不太講道理?

邱麗:你們隨隨便便打死了人,還不讓老百姓討還公道?

林藝:但事實並非你說的那樣,如果不相信,我們也可以等法律來裁決。我隻希望在此期間你能冷靜,不要有什麽過分的言行。我相信到時候你所看到的結果,並不一定比現在我們能給你的好。

邱麗(大叫):你給我滾出去!我不相信法院也是你們開的!

然後高明又認真看了張琴寫那篇調查附記。看得出來張琴很下了些功夫,除了那兩段錄音,她差不多找過小池子事件所有的目擊者和證人,並和這些人都談過話。那篇調查附記實際上有兩個部份,一個部份是這些談話詳細的原始紀錄,另一個部份是她個人根據這些材料和錄音,對小池子事件所做的一些分析。

張琴的文筆並不怎麽出色,但這麽多年的記者生涯,卻讓她也能發現問題的要害所在。她從目擊者的談話中,發現何飛一方並未說明熊啟的特種兵經曆,他身手不凡,而且情急之下出手也很重,應該說這些細節對陽光集團相當不利。

張琴還抓住林藝錄音中一些明顯帶有情緒化的語言,大加發揮,質疑陽光集團以威逼利誘手段,欲收買死者家屬和關鍵證人,並暗示其要害就是想掩蓋某些事實真相。

如果從公正客觀的角度來說,這些都隻是一麵之詞,而且明顯帶有張琴個人的感情色彩,但其中有些觀點,卻很能打動人。

高明看罷,一邊感歎張琴的執著,一邊也替林藝捏了把汗。

坦率地說,高明先前對林藝的好感,大部分已經隨著她近期那些出格的言行而迅速消失,隻希望她的印象在他的記憶中漸漸淡漠,之後再慢慢地將她忘卻。但無論如何,他也並不願意看到她陷入困境。

憑著高明對林藝的了解,他並不否認她是一個難得的公關人才。但問題是林藝性格太過強勢,她的經曆也隻限於長期和各種有身份的人士打交道,很少與一般平民百姓接觸,對他們的各種習性也缺乏了解。所以在與小池子村民打交道的時候,由於沒經驗,她火候分寸都掌握不好,很容易讓人抓住把柄。況且她也許根本沒想到,張琴還讓人錄了音。如果這些錄音公布出去,可能不僅對林藝而且對整個陽光集團,都可能造成較大的負麵影響。

很顯然,何飛沒有意識到,林藝並非處理小池子事件這類危機的合適人選,所以才會弄出現在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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