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福

青銅穗

193 高見

書名:後福 作者:青銅穗 字數:6281

考場裏捉作弊之事本不用三司會審,直接交由刑部定罪即可。但因此次招出了梁恩,性質便有了改變,送到刑部回頭必然要跟都察院還有大理寺聯手深查的了,而且按照流程,主審的還將會是大理寺。

韓稷聽完沈宓的話先是頓住,而後便想通了這奧妙之處。安寧侯無證無據,根本拿不到他什麽,他們若是強行將他送到刑部,一則跟安寧侯公開了矛盾,二則也讓皇帝下不來台,這點他自然是明白的,但沈宓所說的抄送一份去都察院,卻是讓他不由深以為然。

安寧侯神通廣大,倘若梁恩送達刑部後,他暗中再買通刑部官員篡改罪證很有可能,而倘若先送去都察院,那麽就該由三司共同來審理,這樣一來,皇帝那邊肯定是知道了。

皇帝既然全指著這次會試替自己招攬人手,那麽梁恩那筆銀子的來曆以及他的目的,都一定會被要求查個水落石出。

如此一來他們既不曾直接得罪安寧侯,直接將這刺球兒推到都察院頭上,又同樣達到了目的,回頭安寧侯就是告起他來也無從下口――此事若不走都察院過。而隻由刑部從中和稀泥,憑他方才踹的那一腳,安寧侯真要追究起來,他也少不了會在禦前領幾句責備的吧?

沈宓既等於還了個人情給他,而他自己又從中擇了個幹淨,這手腕不可謂不圓滑。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有這樣的老爹,沈雁會那麽奸猾也就不足為奇了。

韓稷垂首微頓了下,不由拱起手來:“大人果然高見。那麽在下這就去與大人錄供。”

沈宓點頭,“請。”

安寧侯謀劃了十來日的陰謀因著韓稷的到來而迅速解決,韓稷依言著人將梁恩與謝滿江送去都察院,安寧侯雖然未曾受縛,卻也落了個灰頭土臉收場,在狠瞪了兩眼韓稷之後回到西邊營帳,而考場也因此而恢fù了安靜。

中軍營這邊,胡永成以及五城營的人早就聽說了甲字號號舍的事,滿心裏都等著看初出茅廬的韓稷出洋相,然而當見到他拎著梁恩等人從號舍裏不動聲色地出來,安寧侯狼bèi隨在後頭之後,又都個個啞口無言,甚至比起先前來又還更加安靜了幾分。

而那些因著太陽一曬便放鬆了下來的將士也都個個打起精神站著崗,背地裏竊竊私語的聲音也逐漸消逝了下去。

沈宓回到樓上,沈觀裕自不免問起緣由,沈宓隻一言帶了過去,似乎並不想與他多談論。因著曆年考場總有那麽些不守規矩的人,雖才是頭一日就拿下來一個,倒也不算什麽很驚奇的事,沈觀裕等人也就不再追問了。

二月初的考場裏,開始隻有迎春花淡淡的香味在悄悄彌漫。

消息傳到宮裏,皇帝果然很震怒,著令三司從嚴審理。

沒兩日刑部便就有判決下來了,謝滿江以藐視朝廷無視王法之罪杖責二十押送回鄉,按律不得再參加科舉。梁恩則被削去東城兵馬司指揮使一職,但他總算不敢背叛安寧侯,硬著頭皮將罪責全攬到了自己身上,至於那筆銀子,則隻好招出也是素日貪墨搜刮所得。

安寧侯雖然沒有被招出來,但因為梁在其治下,因此安寧侯也仍以治下不嚴之罪罰俸三千。

對這樣的結果沈宓與韓稷沒什麽不滿意的,他們本來就沒想借著這點事把安寧侯怎麽著,怎麽說安寧侯背後都還有個皇後,皇後身後又還有龐大的擁躉群,他沒那麽容易被拉下馬。

沈宓在看到這判決的時候若有所思沉吟了會兒,然後繼續去了監考。

興許是他與韓稷有了幾分默契,接下來幾日考場再也沒有出現過什麽了不得的麻煩,但凡沈宓所到之處,不遠總會有中軍營將士的身影,安寧侯不管有沒有再興風作浪的打算,他都找不到半點機會。

第三日下晌處罰謝滿江與梁恩的公文便貼遍了大街小巷,當然為了維護皇親國戚的尊嚴,有關於梁恩誘使其犯罪的那番內幕還是掩了下來――官場之上這種貓膩多了去了,老百姓哪裏能把這汪水看得那麽透徹。

公文貼出來的時候,沈雁也在坊外大街上看了個仔細。

考場裏的消息她打聽不到,考場裏的人也出不來,她事先並不知道會不會有事發生,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但是梁恩是安寧侯手下的人她還是知道的。既然梁恩被牽扯進來,那這事八九不離十就是安寧侯下的手,她也依稀有了數。

消除了這層隱患,日子就梭一般往前走了。

這期間下了兩場雨,又陰暗了幾日,等到會試結束,天空忽又雲開霧散,幾日不出街,街畔的樹木已經披綠了,到十七日考生離場,沈觀裕帶領著麾下眾人進宮回了話之後,也終於得以回府。

沈府裏外雖未至張燈結彩,但這股發自內心的喜悅卻是掩藏不住的。季氏讓大廚房設了家宴,席上沈家大小爺們兒觥籌交錯,談笑風生,顯然相對順lì地完成了這件差事,大家繃了幾個月之久的弦也漸漸開始放鬆。

雖然沈觀裕並非頭一次主考,但朝代不同環境不同人的心境也不盡相同,這差事辦好了,對沈家是很大的一股推力,若是辦砸了,那對沈家來說則是莫大的打擊。這樣的心情,又怎能與從前相比。

自翌日起,沈觀裕等主考奉旨休沐三日,因這三日裏也要待同考官們從數千份的考卷裏挑出一部分備選來。沈宓卻沒這麽好運了,他不是主考隻是個監考,好生休息一夜,翌日該幹嘛還得幹嘛。

沈雁知道沈宓有許多話跟華氏說,也就不在正房礙眼,飯後問過了謝滿江那事兒就回房歇下來。

她這些日子看上去渾不在意,但暗地裏也著實擔著心,前世雖然春闈順lì,但這世多了個搗亂的安寧侯,事情又很難說了。

不過有了這次教訓,安寧侯也該學乖點了。

回想起來她還多虧讓韓稷去了這趟,否則的話安寧侯就是不得逞沈宓也要擔一肚子心,那種時候也真得他這樣的人才震得住場,可惜的是沒有捉到安寧侯跟謝滿江串通算計沈宓的把柄,若是拿到這把柄,那她可就有用處了!

當然這也不能怪韓稷,畢竟他不知道沈觀裕已經倒向了皇後,安寧侯好歹是皇帝的小舅子,打狗還得看主人嘛,回頭要是傷了皇帝的臉麵,別說韓稷,就是沈宓也討不了什麽好。

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找她說那密旨的事兒?

沈雁凝神的功夫,這邊廂韓稷卻才回到府裏,正倒在榻上酸軟地呼著氣。

九日下來他的臉色看上去有些過於蒼白,雖然眼底還有神采閃熠,但看上去卻十分疲憊。

隨後進來的辛乙輕步走上前,先命小廝們上前將他架起來,將鎧甲解去,然後揮退了屋裏所有人,將手在溫水裏泡過了,又拿絹子擦幹,才撩起他衣袖,將食指中指覆上他脈搏。

韓稷閉眼道:“我感覺有點不好,是不是毒氣壓不住了?”

辛乙麵上很平靜,垂下的眼眸看不出心情,聲音卻是一慣和緩的,“少主也不是鐵打的,連續九日早起晚歇,就是神仙也會有犯乏的時候。”說完他將目光移到他蒼白的麵色上,伸手看看他眼珠,又不由略帶了些不忍:“少主太盡力了。”

韓稷睜開一線眼,望著榻尾的牆壁,“我怎麽能不盡力。”

牆壁上掛著副馬鞍,鞍上有著許多傷痕,他拿了個枕頭枕在腦後,盯著它道:“那丫頭說的對,我如今已然選擇了楚王,那麽沈宓若是被皇後搶過去,對我沒有好處。再說他的確是個人才,又難得的不隨波逐流,這樣的人,我也舍不得讓他陷入兩難境地。”

辛乙默默地點頭,替他把衣袖掩上,然後道:“氣息是有些不穩,畢竟是未滿月就落下的病根,隻能假以時日慢慢驅盡。我去配幾味藥,這幾日少主記得好生休養,沒事別出門勞神,便就無礙了。”

韓稷撐起身子,坐起來:“照這個進度,我還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把毒驅盡?”

辛乙略頓,緩聲道:“十年。”

主仆二人都靜默下來。

韓稷盤腿坐在榻上,徒手抹了把臉。

他頭微垂下來,看著膝上蒼白的左手,嗬然道:“這麽說來,我至少還要保證自己能夠再活十年。”

說完,他的眼眸裏升起些隱忍的慍色,忽一伸手,捉住榻邊幾案上一隻漏刻在手,一把握成了粉碎,然後又攤開手來,碎片混著血跡嘩啦落在案麵上。

他看著這隻手,靜默起來。

“少主!”

辛乙走上前,彎下腰,目光帶著磅礴的暖意望向他,溫聲道:“孫長史曾說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小的在,少主會福壽安康到老的。這點毒不算什麽,少主仁德,將來一定會有深愛您的妻子,有聰明健康的兒女,你會和所有勝利的王者一樣,會安然而且輝煌地過完一生。”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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