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珊微微一愣，心頭湧上幾分好奇，忍不住出聲道：“媽，你有事要出門嗎？”
聽到她的聲音，劉穎的臉上明顯展露出一種驚恐的表情，卻又很快掩飾過去。
劉穎故作鎮定的笑了笑，輕聲道：“你這孩子，怎麽走路也沒個動靜……嚇媽媽一跳。媽媽今天約了人，中午不在家吃了。”
柳慕珊：“……”
別說她根本沒有刻意放輕腳步，她這麽大一個人，近乎走到劉穎的麵前才開口說話。
劉穎到底要想的有多麽投入，才能夠一直都沒有發現她？
柳慕珊忍不住抿了抿唇，這些天來一直壓抑的好奇再次湧了上來，故作調笑道：“媽約了誰？打扮的未免也太漂亮了吧？”
劉穎的麵色一變，勉強笑了笑：“這孩子，胡說什麽呢！就是……就是隔壁楊太太，我們約好了一起逛街……”
是這樣嗎？
柳慕珊輕輕地笑了笑。
劉穎這樣的謊言，換個不認識的人恐怕也能輕易識破，更何況是二十多年來，早就已經習慣了對她察言觀色的柳慕珊。
若有所思的深深看了她一眼，柳慕珊並沒有拆穿，而是淡笑著點點頭：“那您們玩的開心。”
劉穎笑了笑，沒有多言，轉身離開了。
她卻不知道，在她出門之後，柳慕珊輕手輕腳的換上鞋子，緊跟在她身後也出了門。
柳慕珊總有一種預感，這次她可能會聽到什麽不得了的消息。
而劉穎的路徑也果然出乎預料。
她一路去了一個還算清淨優雅的餐廳。
這種餐廳……怎麽說呢？是以劉穎的身份地位，絕對不會涉足的地方。
餐廳布置的很別出心裁，雖然隻有大廳，但是大廳的每個座位之間都隔著些綠色的植物，座位被設計成了秋千的樣式，讓人有種置身深林的感覺。
燈光略有些昏暗，是那種喜好以賣弄裝修品味和文藝情懷以招攬顧客的，時不時在各種團購軟件上打個折，價格較普通餐廳稍貴，用來給普通的年輕人裝高雅和提高逼格的地方。
傳說中的網紅餐廳。
而這樣的餐廳，向來都是那種心裏有著幾分文藝的青少年男女喜歡的地方。
真正的有錢人反倒不屑於涉足。
而這次，劉穎竟然選了這樣一個地方。
柳慕珊的心底越發覺得不對勁，悄悄地在劉穎落座之後，自己找到了一個跟她背對背的卡座。
中間隔著的鬱鬱蔥蔥的綠色植物，並不能阻礙聲音的傳播，卻能很好地遮擋視線，簡直再合適不過。
柳慕珊無聲的隨意點了幾個菜，又要了一杯清茶，豎起耳朵悄悄地聽著隔壁的動靜。
劉穎顯然還在等人，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綴著碎鑽的手表，眉目間展露出幾分焦急。
就在她不停地看手機的時候，身邊突然罩下一片陰影。
高大的男人身形已經被生活的重擔壓出了幾分佝僂，不遠不近的站在她的麵前，神情複雜的低聲喊了一句：“林夫人。”
劉穎的身形微微一僵，好一會兒才垂著眸子，低聲道了一句：“先坐吧。”
聞言，柳成生乖順的在她對麵坐了下來，垂著頭露出略有些花白的發頂，沒有說話。
看到他的表現，劉穎的眼神越發的紛雜。
當年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年輕帥氣的健身教練，渾身散發著青年人獨有的朝氣和天真，每次在她麵前也是這樣乖巧而又順從的模樣。
她一句話一個指令，他就一個動作，像是一條忠心護主的小奶狗，濕漉漉的眼神滿含濡慕，卻又小心翼翼地偷看她。
讓產後忙於恢複身材，不免有些產後抑鬱症的劉穎，再次燃燒起對自己的信心和情-欲。
這麽多年了，英俊帥氣的年輕人已經滿頭花白，臉上褶皺無數。
他的身上還穿著上次見柳慕珊時候的那套西裝——這已經是他唯一一套，最好的，能夠穿出來見她們母女兩的衣服了。
顯然這二十多年他過得並不好，生活更不曾給他任何的優待。
除了歲月給他染上的風霜之外，他的身形已經沒有記憶中的孔武有力，看起來比劉穎，甚至比林錦玉都要老上幾分。
就算原本懷揣著興師問罪的怒氣，看到柳成生這個模樣，劉穎的眼裏還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不管承不承認，他都老了。
她……也老了。
麵前坐著的男人，就是歲月蹉跎之後的最好證明。
劉穎頓了頓，難得的起了幾分惻隱之心，將麵前的菜單推了過去：“想吃什麽就點點什麽，我請客。”
柳成生鼓起勇氣看了她一眼，又快速的低下頭。
她還是那樣好看，那樣高高在上。
即使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除了越發的成熟豐腴，充滿了女人味之外，竟然沒有多少變化。
這讓原本就在她麵前卑微的他越發的自卑，嘴唇微微動了動，才用那雙粗糙的大手重新將菜單推回去，悶聲悶氣地道：“你點，這頓我請。”
頓了頓，他才又補上了一句：“我請得起。”
他剛剛看了一眼菜單的價格，雖然依舊貴的讓他覺得有些咂舌，可是卻還是能夠負擔得起。
即使可能吃完這一頓，他這個月接下來的日子隻能靠饅頭鹹菜果腹。
但是他始終是個男人。
就算已經聽過柳慕珊的哭訴，曾經心裏完美的女神也沾染上了汙漬，讓他忍不住衍生了恨意和埋怨。
可是真的坐在劉穎的麵前，看著她高貴不可侵犯的模樣，他還是忍不住試圖挺直了腰杆，做一個真真正正的男人。
不想被她看輕。
劉穎微微頓了頓，嘴角的笑容帶上了幾分不容置疑，緩慢而有堅定的道：“我讓你點，你就點。”
她並不打算占柳成生的便宜。
畢竟曾經有過那樣一段過往，劉穎對柳成生終究還是懷有一點柔軟。
選這個餐廳，既是為了避開認識的人，未免像柳慕珊之前一樣，出入餐廳的時候被人撞到，也是因為她多少考慮了一下柳成生的自尊心。
這個餐廳，已經是她能夠容忍的最低限，再糟糕一點，她恐怕連坐一會兒都不能夠接受。
價格再高一點，柳成生隻怕連一壺茶都喝不起。
劉穎想，這些年他其實也並不容易，她不如給他留一些體麵。
這樣接下來的談話，也能更加順利一些。
柳成生怔了怔，還是乖乖地接過菜單，點起了菜。
這是已經融入骨子裏麵的習慣。
他習慣了在她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不管自己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都聽她的話。
即使他當初跟她相處也不過一年多的時間，相比於他現在的人生，微茫的幾乎不值一提。
可是這種習慣卻已經融入了骨血，很難改的掉。
尤其是這二十多年來，他越發的落魄和艱難。
在困苦的人生裏，那些曾經的美好的過往，那段他生命裏僅有的一段甜蜜、幸福而又輕鬆的生活，越發成為了他唯一的精神慰藉。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回味，一次又一次地拿出來反複咀嚼，以至於到現在，那些細節都還栩栩如生，仿佛就在昨天。
他快速的點了幾個菜，服務員拿著菜單離開了。
劉穎卻有些怔怔的，又有些複雜的看著柳成生，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你竟然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麽。”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低，甚至像是歎息一般。
她在他點菜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他點的菜全都是她喜好的口味，就連最後的飲料，都是挑的她喜歡的水果汁。
劉穎中間幾次想要打斷他，告訴他不需要這樣做。
這個餐廳也不過就是勉強能讓她在這裏跟他交談罷了，這裏的菜她根本動都不會動一筷子。
可是當她抬頭，看見他眸子裏帶著笑意和期盼，認真地在這空有噱頭的餐廳菜單裏麵，尋找適合她的菜式的時候，她突然有些說不出話。
她的眼前似乎又出現了他滿臉赤誠的模樣，日日圍在她的身邊，像是一條黏人的小奶狗，隻要她衝他笑一笑，他就能非常開心。
劉穎甚至一時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對麵前這個人還留有幾分柔軟，還是對於過去的那段時間，那段她年輕時候的歲月感慨萬千，才情不自禁的心軟。
柳成生像是沒有看到她眼中的千言萬語，這個已經顯露出老態的中年男人，聽到這話竟然露出了幾分不好意思的青澀表情。
他緊張的搓了搓手，好一會兒才幹巴巴的道：“我，我一直記得……”
劉穎沉默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話，可能對他有些殘忍。
可是她沒有別的選擇。
就像是二十年前她做出的決定一樣，二十年後的她，也不會有第二個選擇。
她現在的生活很好，林放越來越爭氣，柳慕珊也乖巧聽話，林禦向來對她敬重有加。
她過著豪門貴太太的生活，卻又不必像是其他貴婦一般，為了丈夫在外麵沾花惹草而心煩意亂。
她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完美了。
劉穎告訴自己，她不能夠容忍任何人的破壞。
因此等到服務員把菜都送上來之後，劉穎沉默了半餉，才轉了轉手中的茶杯，輕聲道：“你……為什麽又回來了？”
為什麽要回到京市呢？
當年，她已經想盡辦法將他攆出了京市，他為什麽又要回來呢？
柳成生微微一頓，本來還因為在此見到她而滿臉興奮的表情黯淡下來，好一會兒才訥訥道：“你不願意見到我嗎？”
“你不該回來。”劉穎狠心偏開頭，不想看他的表情，聲音發冷：“你回來是想幹什麽？我跟慕珊現在都過得很好，你來是要打亂現在的平靜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