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的表現，林鳳陽隻覺得心中怒火更盛，猛烈的情緒拱動得他太陽穴瘋狂跳動，一波又一波的血液，熾熱又冰冷的在腦海裏橫衝直撞。
他素來都是一個非常多疑的人，很難會完全信任一個人。
甚至就連自己的妻子，兒子，他都從來沒有信任過。
可是林鳳陽會考慮過任何人背叛，卻絕對沒有想到，那個人會是林祥。
從他年輕時候，剛剛開始接觸公司事務時起，就一直跟在他的身邊，為他處理著大大小小的瑣事，經曆了重重艱難和困境。
整整三十多年。
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
可以說，林祥比任何人，陪在他身邊的時間都要久，久的就算是林鳳陽也不得不承認，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一個左膀右臂。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知道林祥一直在跟林禦裏應外合，幫助林禦架空他的時候，林鳳陽才會這樣的憤怒和不敢置信。
可惜，不管他到底願不願意接受，事實就是事實。
“還是父親教導的好。”林禦指尖虛虛的捏著茶杯，淡淡的道：“多虧祥叔願意幫忙，否則的話，事情也不會這麽順利。”
“都是我應該做的。”聽到林禦的話，林祥滿臉恭敬的站直，淡淡的道。
林鳳陽的喘息急促，胸膛劇烈的起伏著，低喝一聲：“林祥，我自認為待你不薄，做出這樣忘恩負義的事情，你就不怕良心難安嗎？”
在整個林家，雖然林祥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作為他的下屬和助理，但是他得到的信任和權力，卻沒有任何人可以比肩。
就連他的兒子都需要討好林祥，他還覺得不滿足嗎？
林鳳陽不明白。
他跟林祥之間，是經過了三十多年的相處，經曆了齷蹉和掙紮，實打實的同甘共苦而來的信任。
林禦難道能比他給他的更多嗎？
聽到他的質問，林祥垂下那雙已經布滿了褶皺的眸子，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聲音平靜的道：“多謝先生這些年的栽培，但是先生，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林鳳陽為人刻薄而又唯利是圖，這些年雖然因為大權在握已經收斂了許多，但是曾經做過的事情，讓已經不再年輕的林祥寢食難安。
越是年紀大的人，越是容易相信因果。
然而林鳳陽卻不相信他的回答，冷冷的道：“你累了為什麽不跟我說？非要去選擇背叛我？！”
林祥頓了頓，沒有說話。
“看著我！回答我！”林鳳陽暴怒不已，咆哮道：“林祥，你對得起我這些年的信任嗎？！”
聽到他的問話，林祥頓了頓，忽然露出一個有些嘲諷的笑容。
那張已經布滿了褶皺和滄桑的臉上，露出幾分難言的輕蔑，林祥終於抬起眼，跟林鳳陽對視著，平靜而又冷淡的反問道：“如果我告訴先生，先生真的肯讓我安穩的離開嗎？”
林鳳陽真的相信過他嗎？
林祥每次這樣質問自己的時候，總是能夠清晰的，理智的，給自己一個否定答案。
林鳳陽怎麽可能會相信別人呢？
他隻相信他自己。
隻是他要做的事情太多，能擺在台麵上的就已經足夠他忙碌，私底下的陰私也需要人來解決。
與其說林鳳陽相信林祥，不如說他既要依賴於林祥來動用見不得人的手段，處理很多事情，又篤信林祥一直遊走於灰色地帶，甚至經常越界，並不敢真的背叛他。
畢竟如果背叛他，下場隻怕林祥承受不住。
這樣的情況下，林鳳陽不肯退，難道還會舍得放林祥退？
或者說，他放心嗎？
不，不會的。
不需要多加考慮，林祥就知道問題的答案究竟是什麽。
他雖然老了，卻並沒有糊塗，既不想繼續做這些讓他夜夜都寢食難安的事情，又不願意晚年淒涼，甚至隻能在牢獄之中度過。
所以……
背叛，不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嗎？
況且，不過是幫了林鳳陽的兒子一把，林禦畢竟是林鳳陽的親生兒子，又能對他怎麽樣呢？
因此，當察覺到林禦的動作之後，確信林禦有足夠的能力，林祥毫不猶豫地主動搭上了這條線，推了他一把。
林鳳陽氣喘咻咻，看著毫無悔意的林祥，幾乎想將他生吞活剝。
可是麵對他的詰問，他終究無法說出明顯是欺騙的答案，隻能半餉無言。
林祥了然而又諷刺的笑了笑，也沒有再說話。
林禦斜斜地背靠著沙發，慵懶的看著麵前這一幕，這會兒才終於插話道：“我答應祥叔的事情已經都準備好了，祥叔隨時都可以收拾東西離開。”
林祥的麵色已經恢複了平靜，聞言無悲無喜地行了個禮，淡淡的道：“多謝三少爺，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說完，他轉身要回自己的房間，卻又在走出兩步之後停住腳步。
側過身，深深地朝著林鳳陽鞠了一躬，林祥感慨的道：“先生，我跟在您身邊三十多年了，我們都已經老了。這個世界，本來就該是年輕人的天下了，您操勞了一生，也該好好休息了。”
“不管怎麽說，三少爺都是您的兒子。三少爺足智多謀，手段老辣，林氏在他的手裏，隻會發展的更好。您，該放手了。”
“林祥不爭氣，歲數也大了，隻想安安穩穩的過完剩下的時光。先生，您自己保重身體。後麵的日子，林祥不能繼續陪您了。”
說完，也不管林鳳陽到底是什麽反應，也不看他到底有沒有聽進去，自顧自的深深鞠躬之後，轉身大步離開了。
林鳳陽麵色複雜的看著林祥離開的地方，蒼老的臉上有一瞬間，仿佛出現了幾分軟化。
三十多年的不離不棄，就算是鐵石心腸，也該有捂熱的時候。
林祥的話，多少對他還是有些觸動。
隻可惜這點點觸動，遠遠及不上……他心裏的那些東西。
他很快轉過眼，陰鷙的盯著林禦，冰冷的嘲諷道：“你倒是能耐，讓這個老狗能為你說這麽多好話。”
“父親過獎了。”林禦有恃無恐，微笑著應承了下來。
曾經的林鳳陽，代表著整個林氏，代表著驚人的財富和權力，代表著能夠任意的擺弄他們的命運。
而現在，這個曾經仿佛主宰一般，肆意將他們兄弟三個握在掌心裏玩弄的男人，褪去了手中的權力所帶來的光環，也已經變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容易發怒、心有不甘的老人。
林禦將手中的茶杯輕輕地擱下，冷淡地道：“父親放心，以後我會好好發展林氏，必定不會讓父親失望。”
“老三。”林鳳陽沉默了許久，才陰冷的喊了一聲，道：“好，你好得很……你辛辛苦苦奪權，到底為了什麽？你也說我年紀已經大了，難道說，你連這麽幾年，也等不得了？”
林鳳陽自認，雖然對兒子防備和不親近，卻也並沒有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情。
那麽林禦到底為了什麽，要這樣著急的將他趕下台？
林禦聞言，指尖微微動了動。
前世的記憶在胸腔裏翻湧，讓他的眼裏翻湧起大片的黑色。
他的父親，可是一個為了權力，能夠變成吃人的瘋子的人。
等到他漸漸老去，漸漸力不從心，他會比現在更加的瘋狂和貪戀權勢，乃至於因此嫉恨年輕力壯，可以接替他手中權力的兒子。
最終，做出無數喪心病狂的事情。
想到曾經的經曆，林禦仍舊覺得不可思議並且痛徹心扉。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克製住想要將拳頭揮到麵前這張臉上的衝動。
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林放忍不住擔心的伸手，溫溫軟軟的掌心貼在他緊繃的手背上，眼神裏帶著擔憂和安撫。
溫熱光滑的觸感撫平了他的緊繃，她的眼神裏有著一股溫柔的力量，奇異的鎮壓住他因為過往記憶而幾乎失控的內心。
林禦反手握住林放的手，跟她十指相扣，穩了穩情緒，才冷冷的出聲道：“父親這麽多年，眼裏隻有林氏的權勢。兒子想試試將父親最重視的東西搶走，父親該是什麽樣子。”
這話幾乎已經是惡意滿滿。
林鳳陽陡然一驚，似乎從他的話裏聽出了隱約的恨意。
“你恨我？”緊緊地皺緊眉頭，林鳳陽驚疑不定地看向林禦。
林禦抿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恨……
大概是恨的吧。
恨他將他帶到了這個世界上，卻不肯履行作為一個父親的責任。恨他在他剛剛出生的時候，就奪走了母親的生命。
恨他將他當做手中的籌碼，肆意的跟林書和和林懷捏在一起擺弄。恨他眼裏隻剩下權勢，前世做出了種種可怕的事情。
也……不恨吧。
前後經曆了兩輩子，林禦有時候覺得，自己的內心早就已經垂垂老矣。
他已經恨不動了。
對付林鳳陽，與其說是出自於恨意，不如說更多的，不過是防患於未然。
因為不想上輩子的事情再次上演，不想再次經曆上輩子那些困厄的時刻，索性將權力握在自己的手中。
可是這些，他根本無法訴說。
因此他隻是沉默著，良久無言。
然而林鳳陽卻覺得自己從這片沉默中得到了某種暗示，眼神猩紅地聲嘶力竭：“你憑什麽恨我？如果不是我，你以為你有資格接觸林氏，過上這樣衣食無憂、高高在上的生活？”
“我寧願我是個平凡的普通人。”見到他依然執迷不悟，林禦忍不住冷了臉，冷冰冰的道：“至少我能有血有肉的活著，不需要跟自己的親人勾心鬥角。”
“你又憑什麽一副看不上這樣生活的樣子？”林鳳陽冷笑一聲，喝道：“你不也正沉浸於這樣爭權奪利的遊戲，想要親自把我拉下馬嗎？”
林禦想，林鳳陽大概永遠都不會懂。
不會懂他對於溫馨家庭生活的渴望。
也不會懂他根本對於掌控林氏毫無興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