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被那個男人耽誤了不少時間，原本要先走一步的柳慕珊反倒是最後一個到家。
家裏的傭人忙過來幫忙將她的外套接了。
柳慕珊隨口問了一句：“爸爸和媽媽呢？”
“先生跟太太一回來，就去書房談事情了。”傭人一邊回答了問題，一邊努了努嘴，壓低了嗓音低聲道：“先生的表情有些嚴肅。”
柳慕珊的心裏微微一緊。
她上樓時候，恰好碰到傭人準備送茶水上樓，略略猶豫之後幹脆自己伸手接了過來：“我剛好找爸爸和媽媽有事兒。我來吧。”
傭人略略猶豫一下，還是順從的將手中的茶水遞給她，在她的示意下，恭敬的先退下去了。
柳慕珊端著茶水，快速的四下看了兩圈。
二樓一直都是林家人的臥室和書房等地，除了要按時打掃和服務之外，傭人並不會經常上來。
一樓自然也不會有人閑逛，大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
確認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柳慕珊心下微微放鬆，放輕了腳步，悄無聲息的靠近了書房。
書房的門開了一條縫，並沒有關緊，有暖黃的燈光伴隨著人聲傳遞了出來。
林錦玉沉默的坐在桌前，看著桌麵上的文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劉穎也同樣盯著麵前的文件，臉色隱隱有些奇怪，好一會兒才勉強笑了笑，低聲道：“怎麽突然就想起來要立遺囑了？”
“我們歲數都不小了，也該有個安排了。”林錦玉神色淡淡的，探手從煙盒裏抽了根煙出來，卻並沒有點燃。
什麽叫做歲數不小了。
劉穎幾乎想要尖叫一聲。
女人的年紀越是大了，就越發開始回避和無法麵對歲月的流逝。
劉穎自然也不例外，這些年花在保養除皺上麵的錢，不勝枚舉。
現在走出去，她有自信，就算說自己是三十多歲，也有的是人願意相信。
她不肯麵對自己其實已經老去的事實，帶著點不耐煩合上了文件夾：“我們身體都還健康，說什麽歲數小不小的。我覺得這事兒你考慮的也太早了。”
“就算我們還有好幾十年，天災人禍誰知道會不會那麽倒黴碰上？”林錦玉沉沉的咳嗽了一聲，看著跟著自己相扶走過幾十年歲月的妻子，那張依舊美麗成熟的臉上露出的執拗，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林錦玉想，他現在大概是真的老了吧。
所以心才會越來越軟，也越來越優柔寡斷。
即使知道劉穎的很多做法都有失偏頗，知道她這些年越來越習慣了說一不二，虛榮好麵子，卻依舊不忍心說什麽狠話。
甚至要一次一次隻能看著林放受委屈，沉默不言，隻為了維持家中可笑的和平。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原本的那個乖巧的，會在看到他的時候，露出滿是依賴和信任眼神的女兒，到哪裏去了。
是不是也曾經在午夜夢回的時候，責怪他這個作為父親的人的不作為？
這樣想著，林錦玉的臉上就忍不住露出幾分頹敗，喉嚨口更是不自覺地哽咽了一下，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罷了……
這麽多年的夫妻了，如果她實在是不願意現在立，就隨她吧。
“算了，你不願意，就不立。”林錦玉睜開眼睛，平靜的道：“你想怎麽辦我不管，我明天會請律師進行公證，立下我的遺囑。”
“小放是個好孩子，就算現在她跟你相處不來，以後也會好好照顧你的。”林錦玉站起身，淡淡的道：“我歲數大了，怕是要走在你的前頭。咱們就小放這麽一個女兒，也沒必要分割家產。我會把我名下的所有股份，都留給小放。”
劉穎一怔，眼神中有了幾分觸動，忍不住動了動嘴唇，心情複雜地道：“今天是小放的大喜日子，你說這些晦氣話幹什麽？”
她知道，林錦玉今天說這個話的意思就是，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麽意外，他的財產都會直接由林放繼承，不會分給她一絲一毫。
這點劉穎倒是並不在乎。
林放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現在也出落得越來越出色，林錦玉要怎麽分配財產她並不怎麽在意。
就算到時候，林放不願意贍養她，她明下也有林錦玉早些年時候就已經劃給她的股份，足夠她衣食無憂的過完下半輩子。
並不擔心錢不夠用，劉穎這會兒反倒更有些擔心現在林錦玉的狀態。
畢竟是相伴了半生的人，林錦玉又一直對她體貼溫和，就算在外麵做出了再大的成績，也從來不會跟她使一點臉色。
兩個人一直相敬如賓，扶持著走到現在。林錦玉突然說出這種話，劉穎看著自己丈夫那明顯有了蒼老痕跡的麵容，心裏自然也泛上了幾分苦澀。
林錦玉看著妻子那張看起來依然動人的臉，無聲的歎氣。
正是因為今天是林放大喜的日子，他才更加的感觸良多。
他放在心尖上疼了二十多年的小放，現在到底在哪裏，是什麽情況他還一無所知。
在今天剛實打實確定了自己的女兒已經換人，林放就嫁入豪門，讓他這個做父親的鞭長莫及。
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從婚禮開始的時候就一直縈繞在林錦玉的心頭，揮之不去。
他總要做點什麽，為孩子留一點保障。
畢竟……就算裏麵的芯子已經換了，那個身體，還是他的乖女兒啊……
而且這段時間的相處，他能感受到林放的真心，他又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又怎麽可能對她無動於衷？
除了原本的林放，他早就已經了無牽掛，自然不介意將所有的遺產都留給現在的林放。
隻是這些，他都無法對著劉穎說出口。
他隻能眼神微動，垂下眼瞼低低的道：“早做好準備，不管發生什麽，都不需要擔心。”
“我這輩子走到現在，最掛心的就是你跟小放。你的財產怎麽安排我不幹涉……阿穎……”
已經顯露出老態的男人抬起頭，眼神定定的看著她，像是年輕時候一樣親昵的喊她的名字，一字一頓道：“我知道你喜歡柳慕珊那個孩子……你要親近誰我也不多幹涉。隻是我希望你能記住，小放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
“而且那個孩子……心思並不像是表麵上表現出來的這樣善良純淨。”林錦玉微微搖了搖頭，看著劉穎不讚同的眼神，終究沒有多說，隻是低聲道：“阿穎，小放已經這麽大了，咱們的忽視是無法補償的。但是我們做父母的，虧欠她太多了。”
劉穎想問，她跟林錦玉給林放吃，給她穿，給她住，讓她大手大腳花錢，不務正業的過了這麽多年，還有什麽虧欠的？
況且林錦玉向來對柳慕珊不親近，在家中的交流都很少。
從很小的時候，柳慕珊捧著親手做的禮物去送給他，他都永遠是淡淡的，疏遠的。
這樣相處下來，他又能有多了解那個孩子呢？
況且，林放好歹還可以肆意妄為，有父母疼愛。柳慕珊呢？
如果換成別人，林錦玉這個態度，劉穎或許也並不會跟他對著來，也就無所謂應了。
不過是個旁人罷了。
可是柳慕珊也是她的……
劉穎的眼神微黯，握了握指節：“慕珊也是我們的女兒……錦玉，就算是養女……你這樣做也未免太偏心了些……”
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爭取一下。可是看著丈夫的神情，再多的話，劉穎卻說不出口了。
林錦玉這些年對她到底怎麽樣，她的心裏有數。
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劉穎身在這個圈子，見多了身邊那些貴婦的丈夫，三天兩頭出去鬼混，甚至鬧出一堆私生子女。
林錦玉簡直可以稱之為這裏麵的一股清流，就算她生了林放以後沒有再生育，連個兒子也沒有留下，依然隻守在她的身邊，將她們娘兩捧在手心裏。
人心都是肉長的。
就算劉穎再怎麽自私，在林錦玉現在的態度下，她都無法說出更多的話。
林錦玉卻心下忍不住有些失望。
他不知道，劉穎到底是為什麽，會那麽喜歡柳慕珊這個孩子。
明明精明的女人，到現在這麽多年了，竟然都看不破一個孩子的偽裝。
柳慕珊那雙眼睛裏麵的野心勃勃，可不像是她表現出來的溫軟無害。
罷了……總歸鬧不出什麽太大的風浪。
林錦玉擺擺手，卻還是忍不住補了一句：“一個養女，衣食無憂的養大了，給她買套房子，讓她在娛樂圈站穩了腳根，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
當初抱她回來養，林錦玉也不過是抱著一種，權當讓妻子資助一個貧困生的想法。
沒想到……現在反倒變成了這個樣子。
劉穎張了張嘴，看著丈夫疲憊的樣子，終究沒有多說什麽。
心下一軟，她妥協的點了點頭：“算了……你都要立遺囑了，我也別折騰了。我聽你的，多給小放留些財產……畢竟是我們兩個生下的唯一的女兒。”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她似乎咬重了“我們兩個生下的唯一的女兒”這幾個字兒。
林錦玉卻因為心思重重，並沒有察覺到劉穎話裏的奇怪。
劉穎則垂下眼，借著看文件掩飾自己的神情。
她想。她手頭的財產也都是林錦玉掙出來的，本來就該留給林放這個她和林錦玉的女兒。
至於柳慕珊……她這個做母親的，給她留些私房，也算是對得起她了。
書房裏麵的兩個人心裏都轉動著自己的念頭，一時陷入了安靜。
然而門外的柳慕珊，心頭的情緒幾乎翻江倒海，快要讓她整個人站立不穩。
眼見再待下去，大概也不會再聽到什麽，她幹脆端著托盤，快步下了樓。
她在外麵偷聽的時間有些久，托盤上的茶水已經沒有多少熱氣，自然不適合再端進去。
下樓親自去換茶水，柳慕珊的眼裏湧現出濃重的不甘和怨毒。
什麽叫，“衣食無憂的養大了，給她買套房子，讓她在娛樂圈站穩了腳根”？林錦玉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不是在林錦玉的心裏，她柳慕珊就應該去過那些普通人一樣，苦苦掙紮求生，賺一點點錢的生活？
而他的寶貝女兒，林放，就合該著要高高在上的，享受著這個世界上財富帶來的奢侈生活？
同樣都是在林家長大的女兒，憑什麽林錦玉就這樣偏心？
林放到底有什麽好的，能夠過上這樣的生活？！
她已經嫁給了林禦，已經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榮華富貴了，林錦玉竟然還在方方麵麵都為她打算。
那麽她呢？她這些年，對他們夫妻兩的討好巴結，又算是什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