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的無憂無慮，像是個單純為了新年而開心的孩子，歡天喜地的對他祝福。
林禦微微沉默了一瞬間，反手抱住她，眼角眉梢的冷淡終究還是一點一點的柔了下來：“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我的姑娘。
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啊，他到底要怎麽對待她才好。
沒有關係，時間還很長。這隻是他們這輩子，在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
他們還有幾十個除夕要一起度過，他無需斤斤計較這一刻她的心底裏到底想的是誰。
年後，林禦又重新變得忙碌起來，雖然他盡力將大部分的事情都包攬過去，但是林放作為新娘子，也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起來。
忙碌中時間總是過的飛快，很快就到了婚禮這一天。
林放坐在梳妝台前，任由請來的化妝師在自己的臉上做著最後的修飾。
就在這個時候，化妝間的門突然被推開，林錦玉穿著一身喜慶的西裝，走了進來。
“爸……”林放抬眼，喊了他一聲。
“爸爸過來看看你準備的怎麽樣了。”林錦玉的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看著越發容光煥發，光彩照人的女兒，欣慰道：“快到時間了。”
“這就好了。”林放仰起臉來，讓化妝師為自己定裝，眼睛微微下垂，從鏡子裏麵，清晰的看到了林錦玉的影像。
這是她從上次見林錦玉之後，第一次再見他。
他一直對她躲躲閃閃，雖然並沒有減少疼愛，卻始終不肯跟她見麵。
也正是因為這樣長時間不曾見過，林放陡然發現，林錦玉竟然已經老成了這個樣子。
她還記得，當初她第一次見到林錦玉的時候，他還是個風度翩翩，保養得當，富有魅力的成熟中年男人，渾身上下都透著幾分儒雅的風氣。
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的兩鬢竟然已經完全白了，臉上爬上了皺紋，脊背更是隱隱的有些佝僂。
他的雙目之間，褶皺深邃，整個人像是完全被抽走了精氣神，儼然沒有幾分活力，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怎麽會！
也就短短不過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他怎麽就老成了這個樣子？
林放震驚不已，略略猶豫之後，對身邊圍繞著的化妝師造型師揮了揮手：“你們先出去吧，我跟爸爸有事要談。”
造型師和化妝師麵麵相覷，臉上有幾分猶豫。
林錦玉心頭驀地一跳，忙阻止道：“小放，別任性，婚禮該開始了。”
“沒有關係，時間來得及。”林放看了一眼時間，語氣及其的堅定：“婚禮開始五分鍾之前，我會叫你們進來做最後的調整，現在你們先出去吧。”
她的語氣冷靜而有執著，顯然內心依然有了成算。
既然這樣，造型師和化妝師自然也不會多討沒趣，應了聲之後就退了出去。
剛剛還顯得略微有些擁擠的化妝間，瞬時間空蕩了下來。
林錦玉站在原地，麵對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兒，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林放站起身，提著婚紗裙厚重的下擺，轉過身拉住林錦玉的胳膊：“爸，你先坐。”
被她強硬地摁坐在椅子上，林錦玉也明白今天自己大概是沒辦法讓林放改變主意，隻能無奈的低笑一聲：“小放，你到底要幹什麽？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林放心想，是啊，這是她大喜的日子。
可是她管不了這麽多了。
林錦玉這幾個月來，蒼老的速度實在是太過可怕，整個人似乎都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和勇氣。
林放曾經也想過，既然林錦玉不願意揭開最後一層紗，她是不是可以就這樣將錯就錯，一直這樣揣著明白裝糊塗地過下去。
可是……看到林錦玉這個樣子，她真的沒有辦法袖手旁觀。
林放想，是時候說個清楚明白了。
坐在凳子上，林放略略斟酌了詞句，才開口道：“爸爸，你一定已經察覺到了，我不是原來的我了……”
“小放。”林錦玉的聲音陡然一急，飛快的打斷了她未完的話，眼神裏卻帶上了幾分哀求：“你大喜的日子，有什麽，咱們往後再說。”
林放的心頭一酸，幾乎要心軟地答應下來。
可是……
林錦玉每次都說，沒有關係，以後再說。
可是他一直都在逃避她，明明還在為她掩飾漏洞，卻始終不肯直麵她。
林放真的害怕，如果自己一直不說，他就這樣繼續無限製地蒼老下去，任由自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活在這個世界上。
因此林放按住了他的手，贏下心腸：“爸，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明明早就已經發現了，現在這個身體裏，已經不是原本的那個，你的小放了！”
她話說的明白，林錦玉整個人已經完全僵硬了。
渾濁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林放，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林放被他看的心裏沒有底，無措地動了動指尖，低聲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我一睜眼，就已經是她了。爸，對不起……我不知道應該怎麽把原來的小放還給您……但是，我真的把您當成我的親生父親……”
“我不忍心一直看著您這樣的自我折磨。”說到這裏，林放的眼眶中忍不住沁出淚水，心底裏湧出了複雜的情緒，哽咽道：“如果您實在無法釋懷，您盡管怨我就好了……是我占據了她的身體……是我不好……”
林錦玉的眼眶紅了起來，已經開始下垂的臉頰肉抖了抖，好一會兒才嗓音沙啞地問道：“你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林放幾乎立刻就明白了他要問的事情，低聲道：“就是江建生過壽那一天……睡夢中醒過來的……她，小放她應該沒有感覺到痛苦……”
“那，那就好……”林錦玉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才哆嗦著手，從口袋裏抽出一根雪茄，抖著手，沒有點上。
林放看的心疼，忍不住低聲抽泣道：“爸……如果您還願意認我這個女兒的話……爸，您，您實在難過，就抽一根吧……”
“沒，沒事兒。我就是……捏著心裏踏實點……”林錦玉抹了把臉，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終究將所有的淚水都憋了回去。
他甚至抖著手，抽了兩張紙巾，小心翼翼地為林放擦著掉出來的淚，強笑道：“別，別哭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一會兒要辦婚禮了，別哭……”
說到最後兩個字，嗓音沙啞，顯然也已經難過到了極致。
林放心下酸澀複雜。
她也曾經看過不少穿越的。
可是那些故事裏，穿越的主角活得風生水起，有說過如何發家致富，有說過如何適應時代。
唯獨沒有人說過，要如何麵對疼愛孩子的原主父母。
要如何，讓察覺到真相的他們，不至於那樣的悲痛。
“怎麽越說，還哭的越凶了呢……”林錦玉無奈的拍了拍林放的手，紅著眼睛，眼神有些放空：“我……其實是我一直都在逃避……”
“我這些年，名義上疼愛小放，卻除了錢和溺愛，什麽都沒給她……她那麽小小的一團，我都不能陪在她的身邊，讓她一個人長大……我，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爸爸……”
說到這裏，林錦玉的眼中終究忍不住落下淚來，這個要強的男人布滿皺紋的大手捂住了臉，大顆的淚珠從手指縫裏低落出來。
“我，我總想著，以後總有機會……可是，可是上天，卻根本不給我這個機會……”
“這些天，我躲著你……我想著，我騙著自己，也許隻是小放長大了，經曆的多了，所以變了……”
林錦玉哽咽。
他躲著林放，就是害怕，她在他的麵前，揭開殘忍的事實。
他想，其實他的小放好好的呢，正在準備第二次做新娘子，嫁給一個方方麵麵都無可挑剔的天之驕子……
他想，他的小放隻是因為被江君傷了心，才會性情大變，整個人都成熟了起來。
他想，也許他的小放就是肖父，天生就有投資天賦，所以才會這樣的有眼光……
他想，他的小放可能隻是被劉穎傷透了心，對母親徹底失望，才會態度那樣冷淡……
可是，每每午夜夢回，林錦玉都知道，他的借口是多麽的拙劣而充滿漏洞。
一個人可以成熟，卻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學會了那麽多的處世經驗和方式手段。
她有天賦，卻不可能在沒有接觸的情況下老辣而有熟練。
她即使失望，作為一個女兒，看向母親的目光裏，都不該一絲感情都沒有。
不管林錦玉怎麽騙自己，林放的表現都隻能一再的向他強調。
她不是他的小放。
他的小放，已經不在了。
他曾經設想過的所有的補償，小放都不可能感受得到了……
可是，他又能怪誰呢？
怪林放？林放也是無辜的。這並不是她主觀選擇的結果。
怪劉穎？劉穎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之所以越發肆無忌憚，又何嚐沒有他優柔寡斷，視而不見的縱容的原因？
究其所有，他能怪的，隻有自己。
身為父親，他不能親身教導孩子，不能陪伴孩子，隻知道忙於事業，忽略了對於孩子的教育。
身為丈夫，他不能約束陪伴妻子，任由妻子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
身為一家之主，家中的支撐，他不能很好的保證妻子和女兒的關係，為了避免麻煩，采取了聽之任之的態度。
他，真是失敗透頂！
也許……這就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吧……
林錦玉淚水潸然，卻還是擺了擺手，低聲道：“孩子，這不怪你……是我，我妄為人父……”
“爸……”林放的眼淚落的更急，她的心裏心疼又痛苦，漲漲的酸澀難言：“林放她從來都沒有怪過你……你是這個天底下最好的父親……她其實很愛您，也很崇拜您……”
“雖然我隻跟您相處了幾個月，我也覺得您是一個非常好的父親……您，您……”林放哽了一下，哭泣道：“我想，如果小放還能感知到這一切，一定也會希望您能保重身體，好好的生活……”
林錦玉猛的抬起頭，淚眼婆娑，帶著點不敢置信，又帶著點期待：“孩子，你說……你說小放很，很……”
“她很愛您，很崇拜您。”林放點頭肯定，堅定的道：“我醒來的時候，有她的記憶……她的印象裏，您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爸爸，她以您為豪。”
“小放……小放……”林錦玉猛的靠在椅子的後背裏，似哭似笑，低低的喊著林放的名字，眼淚掉了下來：“爸爸的乖小放啊……爸爸，爸爸對不起你……”
痛哭果然是情緒最好的宣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