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六十八章 開城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9696

第六十八章開城

勸不動爹我便放棄,他正在恢複階段,我不想他過分擔心我傷了神。接下去的三五日,我搬回了曦園。

我對外稱抱恙在身,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門,有人找我一律不見。期間瑛姐姐找過我兩回,被管家擋了。再後來獨孤昊來過,被祁傲擋了。我不知這兩人先後來找我作甚,當下我的心思不在此處,隻全心想著盡快把仇人找出來,其他的事我概不想理會。

這件事我沒有對祁傲提起過,他忙於公務亦無暇顧及我,無人打擾,我正好能集中精力做我想做的事。

除了一日三餐稍稍應付過去,我沒日沒夜撲在那本冊子上,將它記個滾瓜爛熟不說,還把任何可能扯上關聯的人和事列出來,思考有否我尚未發現的疑點。

漸漸的,這本冊子裏的每一頁每一行每一個字我都爛熟於心,不知不覺間把九州諸國近十年來的大小秘聞看了個遍,這一樁樁一件件可比我在話本子上看到的故事精彩的多。大部分能被國史記錄下的名字的人,他們的生平事跡都匯聚在我腦中,如一幕幕戲被印刻下來。

夫子曾經說過,讀書光靠眼睛看難免有所有漏洞,因為雙眼識字的速度快於字的意思反應在腦子裏的速度,我琢磨著有幾分道理,便拿來紙和筆照著冊子裏的字逐字逐句抄寫。

我的字一如既往的醜,好在這會兒不是計較美醜的時候,因擔心錯過了什麽語句的理解,我多了點耐心慢慢寫,兩個時辰過去,屋內的光線越發暗下來,直到就快看不清紙上的字,我才意識到又到了深夜。

脖子酸手臂疼,腿麻了背也僵硬了,我放下筆活動活動手腕,又站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十幾趟,才舒服了一丟丟。真不能想象祁傲以前做太子時,一天要連續在椅子上坐上五六個時辰,真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然而,還是沒有收獲。我快把這本冊子讀爛了,也沒有找到我想要的東西。爹還真是精明,書房裏就這麽一件有用的東西,居然這麽折磨我。

口渴得厲害,我喚來婢女上茶水,順道把燭火點起來,光線不好,弄得我眼睛疼。婢女貼心地端來清淡的茶水和幾碟點心,屋內頓時亮起來。

我端起茶喝了大半杯,整個人爽利不少,繼續執筆抄寫。腦袋混沌之際,抬起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落下時失手打翻了茶杯,杯子裏剩餘的茶水幾乎全灑了出來,桌上的紙濕了大半。

我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忙把冊子拿起來抖了幾下,又用衣袖去擦拭,想把水吸幹,擦著擦著,隻見紙上原本的字奇跡般褪去,反倒浮現出一行行新的字來,我已通讀此書不下二三十遍,這些字分明是遇水才顯現出來的。

我一頁一頁翻過去掃了幾眼,忽然就明白了。這些原本隱而未現的字記載的都和同一個國家有關,是了,一直徘徊在我腦中那不成熟的念頭此刻跟著清晰起來。

我先前隱約感覺不對勁的地方,就是冊子裏原來的那些內容,囊括了九州大地大大小小國家的風土國情,唯獨沒有大齊。

大齊是當今最強國之一,諸國之內對之稱臣進貢者不在少數,爹卻連在大齊京城內開了錢莊這一樣都未記錄在冊,實在不正常。可笑我連這麽簡單的一處都沒看出來,真是當局者迷。

爹想要維護的仇人是大齊位高權重之人,會是誰呢?我又倒了滿滿一杯茶,取過另一支毛筆醮了茶水從第一頁開始塗抹,將每一頁浮現的字盡收眼底。

天際透亮之時,我合上冊子,沉重地喘不過氣來。

爹許諾要盡力相助的人,居然是已逝的齊帝。從我七歲生辰起,或許是更早些年,爹就已經與齊帝達成了某種交易的協定。那枚價值連城的羊脂玉佩代表了齊帝的誠意。秦州給了大齊礦產、兵器和情報,作為回報,大齊成了秦州獨立的最大支持,暗中保護秦州不受他國欺侮。

無怪我想不通秦州是如何做到誰也不得罪,遊刃有餘地周旋於各國之間的。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我是繼承城主之位的唯一人選,為何這麽重要的結盟爹連我都瞞著?若非無意間打翻茶水,我就算吞下這冊子也不會知曉這秘密。

秦州帶給大齊的利益換做是任何一國都會紅眼,有什麽理由讓齊帝撕毀協定命人刺殺爹?唯一說得過去的原因便是,新帝與先皇的的作法相悖,不欲繼續結盟,又不想這天大的好處落到他國,就打算殺了爹鏟除後患。

所以獨孤世伯對我說玉佩已經失去了原先的價值。他不願相助是因為爹不讓。爹為了保全我和秦州,早已報了必死的決心。

他深知秦州偏隅一方不是大齊的對手,他一人赴死,秦州的根基還在,有獨孤慕容兩大家族撐著,秦州不會倒,獨孤世伯會照看我,讓我不至於受到牽連。爹大約唯一失算的,便是獨孤昊提早一步帶我回了秦府。

冥冥之中,我仍舊卷了進來,老天爺果然給了最恰當的安排。

想通這些關節,我已淚流滿麵。爹怎麽這麽傻?他要以一人之力,擋在我和秦州數十萬百姓前麵嗎?

我閉門不見“病”了五日,是了不得的事,祁傲再忙也得了空來看我,我多日未睡夠,一臉倦容甚是憔悴,眼睛下方起了烏青,他來時我正沉沉入睡。

他請來大夫為我號脈,大夫診斷我氣血不足,開了方子,他替我去取藥,婢女煎好藥,他喂我服下一整碗才匆匆離去。如今秦州的擔子落在他肩上,他很是忙碌,加上我稱病不出的時間,我們已至少有近十日未見麵。

我昏天黑地睡了三日兩夜,嚇得曦園的婢女一個個惴惴不安,生怕我染了惡疾,對我的伺候更加上心,一日十二個時辰皆有人守著我。見我終於醒過來,她們一個個笑開了花。

我睡得蒙蒙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好好沐浴一番,從床上爬起來去沐浴,感覺全身的骨架散了,將身子骨沉入霧氣繚繞的溫泉裏,十足地享受了小半個時辰才肯出來。

眼前閃過那天屋內未蒙麵的那個男子,甫看一眼,隻覺他俊美的臉上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很是深邃,他身上生來帶了王者之氣,給人極大的壓迫感。言語間的桀驁毫不掩飾,想來是大齊的一個什麽王爺。可惜先皇兒子不少,我一時無法判定那人的切實身份。

齊帝派出自己的兄弟來秦州督辦刺殺爹一事,足見其氣焰囂張,這王爺大搖大擺進出秦府,是真當我府上無人。秦州宵禁半個來月,烏煙瘴氣的,我不信我揪不出這人。

換了身粉白軟裙,我獨自出府,往城門的方向騎馬而去。因我發了令禁止任何人進出秦州城,沿街的客棧酒樓無一不是滿客,分外熱鬧些,住宿的多是等待出城的商賈,我的馬走得不快,能聽到不少人憤憤不平的抱怨聲。

出了鬧市區,我揮了揮手中的鞭子,馬蹄飛快掠過,激起耳邊一陣陣風。待到了城門口,我勒緊韁繩停了下來,守城的兵士排列整齊立在兩側,我瀟灑翻身下馬,牽了馬走上前去,對一人道:“聶雍何在?”

“這位姑娘,找聶將軍有何事?”

看來這人被調來守城不久,我直白道:“你隻管知會他一聲,說本小姐要他立刻打開城門。”

沒想到這人不識趣,腦子一根筋固執得很,對著我麵紅耳赤,從牙齒縫擠了一堆慷慨激昂的話:“放肆!我家將軍奉了城主之令緊守城門,豈是你一個官家小姐說開便開的?小姐若執意出城,就請拿出城主的批文再來尋我家將軍罷。”

我好氣又好笑,都說聶雍這人頑固不化,他底下帶出來的兵也這般轉不過彎,我退一步道:“若本小姐手上確實能拿得出文書來呢?”

他板著張臉,做出一副忠誠的模樣:“那便請小姐交出文書,我代為轉交將軍。”

繞了一圈,還是不願通報聶雍來見我,我轉而道:“要本小姐交出文書來可以,可我擔心這文書還沒送到聶雍手上,就叫人拿了去。不如你告訴本小姐聶雍此刻在何處,我去找他便是。”

他頗為輕視地看了我一眼,傻頭傻腦道:“我家將軍現在城牆上視察,你一個官家小姐,若有本事爬上這百尺牆頭,我便不攔著。”

他是一口咬定我手上沒有批文,想攔著不讓我見聶雍。我被他逗樂,抿唇一笑,好歹是個有趣的人,我不為難他:“如此本小姐隻好自己去一趟。”

我足尖一點飛身而起,輕鬆上了城牆,底下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跟那小兵卒一樣,揉了揉眼睛,擺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城牆之上,一人身穿鎧甲,右手握在腰間的刀上,背影偉岸,個頭很高,我走近,往下方城門外看去,不少想進城的生意人和小販已守候在此,秦州與諸國貿易流通數年,我一個禁令約莫牽連了不少人的生計,衝動之下是有些不計後果了。

“閉城的這幾日,可有發生騷亂?”我出聲問道。

聶雍回過頭來,頗為意外地看著我,應是沒料到有女子出現在城牆之上,又料到我身份特殊,沒質問我,如實道:“開頭兩天是有人動了手,被官府的人以尋釁滋事的罪名帶走,後來慕容家出麵,平息了場麵。”

“閉城一事,聶將軍怎麽看?”

他一臉麵無表情,盡忠職守道:“本將隻負責守城,其餘一律不管。”

我笑道:“聶將軍難道不覺得,為了不知名的原因貿然封城,害得城內百姓生計受損,太過武斷了麽?”

“本將敬重城主的為人,若非局麵所迫,城主不會下令。一方安穩方能永保太平,我秦州城的百姓應懂這個道理。”

我不過幾句玩笑話,他竟答得認真,爹把他安排在守城的位置,該是看重他這份忠誠和執著。我心生佩服,歎道:“將軍忠肝義膽,秦曦在此謝過。”

他不訝異我的身份,倒很符合他的脾性:“大小姐可是有什麽要事交代本將?”

我從袖中掏出爹的信物,攤在手掌正中,嚴肅道:“聶將軍說過,見此物如見我爹,可還作數?”

他點點頭:“不錯。”

“那好,我要聶將軍做的,便是大開城門,讓外麵的人進來,讓裏麵的人出去,消了這禁令,聶將軍可否找我的意思去做?”

他果然是條漢子,毫不猶豫道:“本將這就去辦。”

我把令牌收好:“如此甚好。還有一件事,本小姐要你在一旁搭一個涼亭,順道在城門口貼一個告示,本小姐要找一個人。”

聶雍說到做到,不過問半句細節,是個省心的人。不多時便將城門開了,守城的兵士按例排查進出人的身份和物品,我在一旁站了會,因我很少穿女裝上街,路人不斷對我投來好奇的目光,惹得我不太自在。

待涼亭一搭好,我便過去坐下,方才與我有過口角的小兵卒在我的使喚下不情願地買來涼茶和蜜餞,嘟著嘴放在我麵前的小桌上,我提起笑臉:“怎麽?我給了你銀子,你反倒不樂意了?聶雍都同意將你借給我了,你還敢抵抗不成?”

他憤憤道:“要不是聶將軍發話,我才不理會你。我當兵可不是為了給官家小姐買零嘴。”

我拿出團扇扇了幾縷風出來,這小兵卒還沒我大,脾氣倒不小:“不就讓你少守了城門半個時辰,你至於計較成這樣麽?你可知道我是誰?”

他恨恨地看著我不說話,我喝下一小口涼茶,天氣轉暖愈發熱了:“本小姐就是你們城主大人的千金。”我強調道:“如假包換。”

“你說什麽?!”他眼珠子瞪得跟兩個銅鈴一般。

他還不信了?我飛過去一個白眼:“要不然你以為聶雍那塊石頭能聽我的?沒點眼力,怪不得聶雍不肯帶你上戰場。”

“你怎麽知道聶將軍沒有——”

我聽出他的心虛,進一步道:“你不到十歲就跟著聶雍,我可有說錯?”

“不錯。”

“你隻消見過一眼的人,便不會忘記,可是真的?”

“是真的。”

“你曾憑這能力幫助聶雍揪出一個內奸,是或不是?”

“是。”

“那不就得了。”

他撓撓頭,還是沒聽懂:“這和將軍帶不帶我上戰場有什麽關係?我從小立誌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聽聞聶將軍治軍嚴明,我就投了到他賬內,可是一次上陣殺敵的機會都沒有。”

這人還真是頭腦簡單,我又吃了一顆梅子:“好比涼茶去火梅子消渴各有用處,你上不了戰場殺敵,卻對人過目不忘,是旁人沒有的本領。男子漢又不是光靠蠻力。”

“你這話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

我見三兩下和他拉近了關係,添火加柴道:“眼下就有一個非你不可的任務。你看我爹要找一個壞人,喏,就是我讓聶雍貼在城門口那個,你若是能幫我找到他,可是要立下大功的。”

之所以一眼就挑上他,借聶雍之手把他調給我,正是我在冊子上看到了這兩個人,那令牌是爹和聶雍私下約定的信物,若有突發情況,可以此令牌直接調用聶雍。而這小兵卒,我看重的恰恰是他看臉識人的本領。

誰曾想,爹還藏了這麽一個有用的人在聶雍麾下?

我連夜找了一等一的畫師,瞄出了齊國王爺的相貌,以我的慧眼,連每一根頭發絲都和真人不差。另一方麵,我以府中寶物被盜為名,讓人逐一搜查了有錢的生意人常住的客棧和驛館,為的就是逼這自以為是的齊國王爺現身。

我就不信,我翻遍一整個秦州,都找不到這人。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