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六十六章 密室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6773

第六十六章密室

或許是我太無助了,惹得祁傲想起舊事:“母後身死,有一度我的想法和你一樣,覺得對她十分虧欠。我生下來便是太子,又是嫡長子,加之母族的背景顯赫,父皇對我很是疼愛。我的功課和武藝在一眾皇子裏算得上出色,人人都說我是命定要繼承王位的人。”

“我是親眼看見母後飲下毒酒的,既痛恨父皇的冷酷,又恨自己沒有能力回旋。祁氏滿門被斬,除了我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我一路逃竄,得了心絞痛的毛病,夜夜夢魘難眠,夢裏全是親人躺在血泊的場麵。”

“後來我想通了,人不夠強大之時便會淪為砧板上的魚,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亦保護不了所愛之人。弱肉強食,是為天道。”

他目光灼灼,看不出有傷痛的情緒,歲月沉澱,他已能極好地掩藏內心的悲傷,這些年很少聽他提及往事,他不說我便不提,卻是如此慘烈。爹尚存一口氣,我已這般難過,不敢去想他如何能麵對生母死在眼前的一幕。

“弱肉強食的世道,除了變強,別無他法。若命定有此一劫,你能做的,隻有變得更加強大。”

我在他堅毅的眸色中看清了自己的臉,他說的對,從爹出事以來,我隻是被動接受現實,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爹醒過來,卻沒有半分迎難而上的想法,實在太不懂事。

他的臉上浮現一絲溫柔:“師父多疼你,你自比我清楚,他是你爹,護你愛你是自然的事,若他為保全你甘願赴死,你不必過分自責,這是因果。”

他說的我豈能不懂?但我不願意屈服天命,於我而言,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斷做不到看他去死。

我決然道:“縱使拚盡我的性命,我絕不會讓爹為我去死,絕不。”

“你過分執著,隻會傷了自己。”他似乎話中有話。

“祁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傷我爹的人幕後主使是誰,任誰都不肯透露一絲半點?莫非你知情?”

他未有分毫不自然,平心靜氣說道:“獨孤氏舉一門之力都要保住的人,就算不知對方的來頭,也能猜到是非富即貴、位高權重的人。九州之內,又有哪個高位之人曾與師父有來往,甚或是有化解不了的仇怨?”

他所說的我不是沒有想到,隻不過爹坐鎮秦州城幾十載,明裏暗裏與各國權貴往來甚多,我從未聽他提起什麽特別的人,一時間尋不到線索。又不能直接問爹,他不欲連累我,本就不能從他那裏得到答案。

“我言盡於此,或許你能在師父的書房找到有用的東西。”

他原本不是什麽熱心的人,能對我說這一連串話已是難得,我見他要走,下意識叫住他:“祁傲——”

“何事?”

我想了想,還是問道:“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他沒有猶豫,像他一貫的冷漠:“你想我知道什麽?”

我笑了笑,是我多心了,爹和秦府對他有恩,他怎麽會背棄我?

“沒什麽,我去書房了。爹要是再醒,記得告訴我。”

“好。”

那時不知,我是天下第一號傻瓜,祁傲暗示得這麽明顯,我竟沒聽出半分山雨欲來。龍瀟容不得我,定做好萬全準備,算計到了我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個關節,勢必讓我淪落為眾叛親離,再難成為他的威脅。

成帝王者,大多冷血無情,祁傲的父皇不正是最好的例子麽?為了鞏固皇權連發妻都能說舍棄就舍棄,能有幾分真情?何況我和龍瀟隻有兄妹之名,實則跟陌生人全無兩樣。

我以前沒有好好在爹的書房待過,因我不喜看書,爹的書房滿是一排一排的書架,看得我頭疼,若不是常能在這裏找到爹,我是不稀罕來的。爹幾日沒踏入書房,書房仍是被管家收拾得一塵不染。

年幼那會很好奇爹為何在書房一待就是幾天,有一回故意在書房待著陪爹,結果我醒著時他在看公文,我睡了一覺醒過來時他仍舊在看公文,坐如鍾好似沒有動過,爹處理公務時極投入,鮮少搭理我,久而久之我沒了興趣,索性不怎麽來了。

我繞著書架走了三兩圈,看了個大致,發現這裏藏書雖多,歸置得卻很有規律,粗略看去,約莫是按照類別和年份整理好的,與視線齊平處的書多與兵法和吏治有關,隨意取來一本皆有爹的注釋,可見是爹看得最勤快的書。再往下的書涉及佛法和醫術,翻動的痕跡不多,屬冷僻的一類。

憑我的過目難忘,一眼掃盡,隻找到十餘本諸國圖誌之類的典籍,並未發現秦州與各國政治交往的記錄,又去將爹的書桌翻了個七七八八,除卻一些公辦批文之外,沒什麽收獲。

可是秦府每一處我都摸得透透的,密道是有一條,就在我的曦園下麵,其餘幾處連地下室也未修建,爹會把這些機密之物藏去哪裏?我用食指有一下沒一下擊打腦袋瓜子,看著一眼見底的書房發起呆來。

莫不是這屋內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密室?幸虧看了不少戲本子,大戶人家為防偷盜都會在宅子裏建一個隻有大當家才知道的密室,用來收藏財寶,難不成爹也留了這一手?

我開始神經兮兮地在屋子裏東敲敲西敲敲,書房不算特別大,我敲了一圈也沒找到任何像是機關的東西,更是困惑,懷疑是不是我想錯了方向。

視線停留在書桌上的一盞精美的琉璃燈上,這琉璃燈異常華美,與書房古樸的風格倒也相襯,我留意到它是因為印象中爹一直偏好簡約大氣的物件,若非好友相贈,他該不會選中這般華麗的琉璃燈。秦府的庫房裏放著好多奢華之物,不見爹特別上心。

故而這盞燈格外吸引我的注意。我伸手去拿這燈,果不其然這燈固定在桌麵上,無法移動,我試著將它轉了一整圈,仍無動靜。細看下去,琉璃燈上的花紋極其複雜,但凡角度有一點偏差,紋路都無法吻合。我小心翼翼移動燈身,好一會兒後,身後才響起書架移動的聲音。

方才看不出異常之處的兩派書架此時分別向兩個不同方向側移,露出一扇密不透光的石門,石門材質光滑,我使力推了推,門竟紋絲不動。環視一周,在一側書架後的牆壁上有一個不起眼的玄關,圖案設計和我房間密道的開關相同,我走上前正向反向各旋轉了一圈,門終於從裏麵緩緩打開。

我沿著石階而下,走了數百米,到了密室。

爹故去很久以後,機緣巧合我終究回到秦府,方知這個密室裏藏有的並非我全部的秘密,爹本不欲我卷入凶險的是非中,他一開始就計劃好要讓我的身世隨他的死從這世上消失,即使沒有龍瀟的步步緊逼,他也是要把這個秘密帶到黃泉路上去的。

縱然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與我沒有血緣的關係,可他待我以誠,將我視為己出,這份恩情難以為報。我如何能不為他的死討回一個公道?

密室內的陳設很簡單,一桌一椅,角落處是一個供人小憩的石榻,再無其他。石榻左側的牆壁上,懸掛了一幅女子的畫像。畫中的女子大約雙十年紀,黑發白衣,唇紅齒白,有傾城之色。

我知道,那個女子是誰。在這世上,唯有我與她有六七分相似。

無怪每年娘的忌日爹都會把自己關在書房大醉到半夜,無怪爹最常待的地方就是書房。因為娘在這裏。

我從小沒娘,對有娘的小孩多少有些嫉妒,也因此欺負過府裏與我年紀相近的家生小婢女,有一次被爹撞見,他狠狠地罰了我,我心裏委屈,鬼哭狼嚎了半天,嚷道為什麽別人都有娘唯獨我沒有,本在氣頭上的爹一下子沒了言語,改了主意不再罰我。那以後他幾乎不在我麵前提起我娘。

我稍微大些體會到爹的不易,我想娘他又何嚐不想,他這麽些年沒有再娶,是把娘放在心底最深處,遂也不再跟爹提起任何關於娘的事,怕他傷心。我們父女二人如此默契了十年。

這一刻看到娘的畫像,曉得了娘的樣貌氣度,我以為我會哭,可是眼睛澀澀的,真的一滴淚都沒有。爹把對娘的思念刻進了骨子裏,他和我一樣,從沒有忘記過娘。

唯一的一張桌子沒有抽屜暗格,我便猜出我要找的東西藏在何處了。我輕輕地把畫像撩起來,取出畫像後麵格子裏的書卷,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我手捧書卷對著娘的畫像磕了三個頭,在心中默念,娘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爹快點好起來。

我端坐在椅子前,認真翻閱起整本書卷,祁傲猜的不錯,書裏記載了近年來爹和幾國權貴的往來記錄,小到某年某月某日贈了何物出去,大到一國之君的上位史和政績,詳細有之,簡略亦有之,沒有規律可尋,看上去和普通的記事冊子無兩樣。

我初初潦草翻了一遍,並未看出有什麽特別,耐下性子又細讀了兩遍,琢磨了一會,好像有點思路呼之欲出,忽地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有人在書房外叩門,現在已是深夜,難道是祁傲?

我輕手輕腳把書卷放回原處,沿著原路返回到書房,闔起密室的門,移動好琉璃燈,確定一切恢複原樣,深呼一口氣打開門,管家恭敬地立在門外,目光低垂,遞上一封加密的信件:“老奴看書房亮著燈,猜到大小姐在此,是以帶了信過來。”

我疑惑道:“何人的信?”

“老奴不知,方有人登門,留下口信讓老奴轉交一封信給大小姐,說完那送信人就走了。那人模樣普通,並無什麽特征。”

我接過信拆開封口,*抽*出信箋之時嗅到一股清新的桃花香,淡不可聞卻讓人無法忽略,信紙倒很一般,攤開來隻四個字:安好勿念。

落款一個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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