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五十五章 立字為證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6257

第五十五章立字為證

獨孤昊這話問得很有水平,因為這是我第一次麵對他詞窮,一時腦子裏搜尋不到什麽話來反擊他。這麽多年相處下來,我們之間培養出的默契無非是拚死不能輸給對方,指的自然是意氣之爭,論詩詞歌賦文采武功,我隻怕連他的一個衣角都夠不上,哪一樣我都是手下敗將,連比較的資格都沒有。

於我而言,對他的討厭是一種久而久之形成的習慣,要說具體討厭他哪裏,還真說不上來,隻明白這種討厭的(情qíng)緒隨著我的成長融入了我的骨血,十幾年過去,我從未想過還能以其他的方式來對待他。

他當然不是陌生人,秦家和獨孤世家的關係非比尋常,我們兩家是世交,他又是世家子弟中的翹楚,光芒一(日rì)盛過一(日rì),我對他知根知底,幾乎參與了他人生的每一個階段,按照民間的說法,我們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就像我和瑛姐姐,瑛姐姐和他,這樣的親近,怎麽會是陌生人?

直覺不應該去回應這個問題,我猶在裝傻,開始吃第二口點心,不肯把視線從《山海經》上挪開,拜獨孤昊喜歡享受所賜,獨孤家的廚子是一等一的好手藝,這粉嫩的桃花糕入口即化,唇齒留香,其中清甜很符合我的口味。吃完一個,我慢悠悠把手移向盒子,假裝不經意取過第二塊往嘴裏送。

“好吃嗎?”我好像聽到獨孤昊聲音裏的鬱悶,這人還真是不識趣。

我自顧自邊吃點心邊看書,當他是空氣不存在。

獨孤昊似乎很有耐心,以指輕扣案幾,一下接著一下,目不轉睛盯著我。狹小的空間裏就我和他兩個人,氣氛實在有些尷尬,他再這麽看下去,我真懷疑他的目光要在我臉上鑿出一個窟窿。一塊桃花糕剩下最後一小口,他“體貼”地替我把一整盒點心推過來,生怕我吃不完。

“好吃嗎?”他又問了一遍。

我把嘴裏那口桃花糕咽下去,挑眉斜看他:“找了個這麽好的廚子,你該砸了不少銀兩。”

“世間萬物都有一個價碼,物有所值,我掏得起這個錢。”

他得了便宜賣乖,誰不知道天下錢財十分,有二分在獨孤家,有錢(愛ài)顯擺,說的就是他。

吃了糕點,我喝了茶潤潤喉,聽得他道:“你不敢回答我的問題。”

頓時一口茶水嗆得我喘不上氣,我了解獨孤昊,但凡他想知道的事,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索(性xìng)開門見山:“你想聽什麽?”

他欠揍的臉上掛著一抹笑意:“秦曦,你不會還天真地以為,祁傲與我和慕容瑛是一樣的人吧?”

“你什麽意思?”我本能警覺地望著他。

“你太低估祁傲。”此時此刻他的語氣神(情qíng),仿佛祁傲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再不濟你我還有世家的利益關聯,斷不會有翻臉的那天,你對祁傲卻是離得越遠越好。”

我錯愕,不懂他為何突然針對祁傲,畢竟他們早已心照不宣將對方視作摯友。

我一向坦((蕩dàng)dàng),不喜歡說話藏著掖著,“何必話裏有話?有什麽想說的直說便是。”

“這麽多年你還是鮮少長進,有極好的出(身shēn),卻沒有和家世匹配的才能,你以為你還能逍遙幾年?恕我直言,說不定秦世伯一早打算放棄培養你,轉而會以你的婚嫁為籌碼,把秦家的擔子交到娶你的那個人手上。如你所願,這個人不會是我,但——更不會是祁傲。”

他眼睛直勾勾瞧著我,等著看我聽到這話的反應,被他冷嘲(熱rè)諷慣了,原本一顆玻璃心變得堅實,不會被氣得暴跳如雷,隻下意識思考起來。從小時候獨孤世伯暗示爹要拉郎配撮合我和獨孤昊起,我就對他抱以一種能躲則躲的態度,大幾年沒給過他好臉色,我的婚事從他嘴裏說出來,真令我渾(身shēn)冒雞皮疙瘩。

他沒有說錯,我嫁給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嫁給他。三足鼎立的局麵,不能夠被打破,這也是瑛姐姐不能嫁給獨孤昊的原因。聯姻非但不會拉攏任何一方的勢力,反而容易引起猜忌的疑心。至於祁傲,如今我心裏有了李軒,自然也不會嫁給他。對他無端有好感,是年紀小的時候對玩伴的渴望,長大後逐漸疏遠,更沒了這份心思。

所念所想沒有必要對獨孤昊坦白,爹承諾過我,會千挑萬選一個令他滿意的人,才肯將我托付出去。至於秦家的責任,我想爹會有最好的安排。況且爹猶在壯年(身shēn)體康健,我才不擔心他會撒手不管我。

“嫁不嫁祁傲,他都是我的朋友。你不用做無妄的揣測。”

他輕笑:“朋友二字從你口中說出來,委實好笑。你幾時有過真正的朋友?慕容瑛?我?我們隻是你可能的盟友,利聚而聚,你實在不必這麽當真。你對慕容瑛掏心掏肺,換來的可能是短刀冷刃。秦世伯難道沒有教過你知人知麵不知心的道理?”

“人活於世,永恒不變的不是親人不是朋友,而是利益。或許你認識的祁傲是君子,但骨子裏他和我一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複仇的怒火,七年來可從來沒有一刻熄滅過。秦世伯和你,說到底不過是他複仇的跳板。你若對他懷有真心,必定後悔莫及。”

他越說越來勁,我卻越聽越冷靜,學了他的模樣做出一副看透塵世的神(情qíng):“獨孤昊,你今(日rì)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哦?”

“我以為你隻是年少狂妄,自負過了頭,現在才明白其實你隻是冷血而已,這世上的所有人和事到了你那裏全都計算成了價錢和利益,沒有人(情qíng)冷暖可言,這樣的你,有什麽資格讓別人把你當作朋友?祁傲早年受難,仍肯敞開心扉把你當作知己好友,光憑氣度,你不如他。”

他一瞬冷了臉,有些怒不可遏,額角的青筋突起,卻仍握拳隱忍怒氣,自上次的絹帕事件後,這是我們第二回撕破臉。

“秦曦,不如你我約定一個交易。若終有一(日rì)祁傲背叛你,你履行承諾替我達成一件事,反之,我答應幫你做一件事,如何?”

“無稽之談。”我翻了個白眼。

“怎麽?你不敢?你方才口口聲聲說我把(情qíng)義看做利益交易,敢不敢跟我賭一場?”

他較真起來比油嘴滑舌更讓我受不了,好在馬車此時停了下來,清露寺到了,我卸下心頭大石,迫不及待地擺脫他。

我跳下馬車,清露寺赫然就在麵前,臨近千年古刹,頓生肅穆虔誠之感。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小和尚雙手合十,引領我們入寺,因我和獨孤昊隨行的行李多的誇張,小和尚直接帶我們去了廂房,兩間毗鄰的廂房處於一個小獨院中,是整個寺裏規製最高的,屋後是青山,屋前是碧湖,風景獨好,清淨又雅致。

方丈這幾(日rì)在外雲遊未歸,小和尚簡單地交代了我們每(日rì)要做的課業,無非是聽課誦經參悟,說是讓我修(身shēn)養(性xìng)領悟佛(性xìng),其實我能老實待在寺裏不偷跑不鬧事就已經很不錯,獨孤昊更不用說,他一個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每次來清露寺都是大排場,帶好幾個小廝,講究這個講究那個,連出家人都嫌他煩。小和尚約莫覺得物以類聚,對我也是冷冷淡淡的。

小和尚仍要去用功,不宜久留,我和獨孤昊安頓下來,他便離開。

小和尚走後,我做得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書桌前去磨墨,獨孤昊狐疑地看著我,好像不知道我一個千金大小姐還會磨墨這等讀書人才會做的事,我也懶得去改變他腦中我一無是處的印象。以前爹經常忙得見不到人,整(日rì)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我為了陪在他(身shēn)邊,於是想出了幫他磨墨的法子,他看我安安靜靜待著,也舍不得趕我走。以至於我後來也是用一樣的辦法討好祁傲,像個小尾巴似的圍著他轉。

磨墨講究的是用水和力度,我熟能生巧,磨出的墨汁不淺不淡,等我鋪好紙,以毛筆蘸了濃黑的墨水,提筆等獨孤昊過來:“不是嚷嚷著要跟我打賭嗎?那還不過來立字為證?”

他略有遲疑,走過來接過我手中的筆,很是瀟灑地在紙上寫了幾行字,大意是某年某月某(日rì)我與他立下字據,贏了如何輸了如何,兩人均不得反悔,我在旁邊看著他寫,以他的意思,就差沒寫上若有反悔定遭雷劈這種話了。

他收筆,一手正楷寫的橫平豎直,形體方正,筆畫平直,很是漂亮。他把筆遞給我,我疑惑道:“給我做什麽?”

“畫押。”

我無語,這人搞得好像我是犯人,罷了簽字就簽字,我敢答應就不會反悔,我認真地落下秦曦二字,他嘲笑道:“你寫的字也就這兩個能看。”

憑我有再好的氣量都忍不住想揍他:“喏,你再抄寫一份,以防你輸了不認賬。”

“不必,這份字據由我保管,要耍賴也肯定是你。”

“獨孤昊!你不要太過分!”我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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