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殤

東霓

第五十二章 郊外踏青(3)

書名:帝宮殤 作者:東霓 字數:7759

第五十二章郊外踏青(3)

我其實想對李軒說,我尤其羨慕他(身shēn)上那股渾然天成的隱士之風,執劍策馬風流,拋卻一(身shēn)牽掛,踏遍九州之地,遊曆天下名川,結識有誌之士,不為聲名所累。或許我注定不能過這種生活,李軒的出現才格外打動我的心。他擁有的,恰是我夢寐以求的。

他是第一個讓我發自內心去羨慕的人。

天高雲淡,我原是閉眼假寐,許是因為李軒的陪伴讓我很放鬆,不一會兒便小睡了過去。沒睡多久就被馬兒的嘶鳴聲喚醒,我輕抬眼皮,朦朧中看見李軒正一動不動將寬大的衣袖籠在我臉的正上方,替我擋過明亮刺眼的陽光,怪不得方才昏睡時我隻感覺到了些微涼風,原來他竟如此的細心。

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遠處,看不透在想些什麽,我麵色潮紅,有些不好意思,他好心約我散心,我居然輕易睡了過去。他見我悠悠轉醒,不著痕跡將衣袖收回,似乎為我做這些是極其自然的小事:“醒了?”

“恩。”我撐起上半(身shēn)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xué),仍是困倦重重:“我睡了多久?”

“約莫半個時辰。”

他答的輕鬆,我心上一暖,這麽說來,他為我遮陽足足有近半個時辰,隻聽他話鋒一轉:“清醒了就上馬,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容不得我拒絕,食指曲在唇邊吹響一聲清脆的哨音,兩匹健美的馬兒開心地擺尾朝我們踏蹄而來,他率先起(身shēn),幾下整理好衣袍的下擺,平淡的視線落在我肩上,自然而然地向我伸出右手,示意拉我站起來。我略羞澀得斂下眼,小心翼翼把手放入他的掌心,他順勢握住我的手,使了力帶我起來站穩,馬兒在我二人前麵停下,他溫聲道:“我扶你上馬。”

待我在馬背上坐正,他翻(身shēn)上馬,輕踢馬肚,這次他不再與我並肩而行,反道:“跟上我。”語畢即如離弦之箭,先一步絕塵而去,我摸不清他葫蘆裏賣什麽藥,隻得本能追上去,他的騎術極好,以我的速度遠落於下風,自始至終我與他保持一段不小的距離,他引我奔馳在曠野天地間,好不暢快。

我好久不曾這般任(性xìng),心(情qíng)愈發飄揚,不由自主歡笑起來。眼見之景不斷漸變後退,李軒完全不給我趕上他的機會,穩若泰山般坐在馬上,隻留給我一個堅毅的背影。

就在我快要顛簸得受不住時,終於到了此行的終點,我以為他會帶我去何種神秘的地方,待一大片粉嫩的桃花迫不及待印入我眼簾,我的一整顆心在漫天飛舞的花瓣中融成了一潭(春chūn)水。他怎麽可以這樣不露痕跡擾得我方寸全無?眼前這一幕是真實或虛幻,我已然分辨不清,隻任由一顆心迷失在一大片鮮活的粉紅中。

李軒先我一步下馬,他像一尊雕琢完美的玉像,一(身shēn)白衣筆(挺tǐng)地立在那棵最繁茂的桃樹下,有幾片淘氣的花瓣輕落在他的肩上,襯得他整個人如蘭若芝,俊美清雅。這樣容貌才(情qíng)皆出眾奪目的男子,是每一個懷(春chūn)少女夢中的(情qíng)人。

同是(身shēn)著如雪白衣,獨孤昊那廝浪((蕩dàng)dàng)輕佻,李軒卻高潔芳華,真乃一個地下,一個天上,星辰與皓月比肩,高低立見。

這(情qíng)景何其熟悉?與那一個午後的邂逅何其相似?故地重遊,竟這般地快。

我在意亂(情qíng)迷中忘了從馬上下來,一直到馬兒走到他近(身shēn)才下意識勒了勒韁繩,我坐在馬背上出神地瞧著他,忘了該作何反應,此(情qíng)此景仿若畫中幻境,他依舊噙著似有若無的淺笑:“秦小姐可還記得你我初見時的(情qíng)形?”

“自然忘不了,恐怕這一生我想忘都忘不了。”我在心裏默念,這話我卻說不出口,(身shēn)為女子,再灑脫放任終究臉皮薄,到底怕是我自作多(情qíng),怕他對我無(情qíng),多(情qíng)總被無(情qíng)惱。

他見我不答,亦不覺尷尬,坦然道:“那(日rì)所見所聞,軒始終難以忘懷。”

隨了他的話,我亦回想起那天做的一係列糊塗事,可謂在他麵前丟盡顏麵。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軒孜然一(身shēn)飄零多年,還未遇上過秦小姐這般有趣的女子。秦小姐的一舉一動,總是令人始料未及,驚喜非常。”他容色淡定仿若談論相識多年的好友,徒留我的思緒兀自飄零,猜不透他的意圖。我依舊坐在馬背上,默然不語,似乎這個時候,再多的話都不足以掩飾我的慌亂。

他對我不是全然沒有感覺,甚至我對他而言,也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不該隻是一個單純的過客,不是嗎?

一陣清麗幽婉的笛聲隨風入耳,連我這個不懂音律的人都能感覺到心神沉靜,仿佛洗盡塵俗一般,他(身shēn)姿朗然,修長的手指熟稔執笛,頗有隱士瀟灑之風。曠然天地之間,唯餘他一人肆意穿行,揮灑自由。

彼時我見識短淺,在男女之(情qíng)上猶如瞎子過河無人點撥,壓根沒聽出這是一首求(愛ài)的關雎曲,好聽之餘,絲毫沒體會出旁的意思,以至於一曲奏畢,李軒瞧了瞧我的神色,當即一愣,收起淺笑:“原是我多想了。”

我不知就裏,摸不清他這話的用意,他輕籲一口氣,不介意我的後知後覺,溫和道:“罷了,陪我去桃林走一走。”

空氣裏到處彌漫著香甜的氣味,我們不疾不徐並肩而行,般配地宛若塵世間最美的一幅畫。

“那年父親便是在這個時節遇上了母親,(春chūn)光爛漫,桃花紛飛,晴空萬裏。母親的(性xìng)子最是恬靜如水,與素來溫和沉穩的父親成了一對佳偶,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父親出(身shēn)世家,懂禮而不拘禮,向來不看重階層出(身shēn),廣結天下有誌之士。遇上門當戶對的母親,佳偶天成,算是意外之喜。不過這些舊事,我也是在記事後從旁人口中得知。家逢變故,父親死時,我尚在繈褓,後來兩位兄長接連早夭,母親再嫁,送走了我。”

他的(身shēn)世我略有所聞,上回聽他提起已覺艱辛,沒有雙親家族的庇佑,幼時漂泊不定,他能有今(日rì)的芳華氣度,要嚐多少不為人所知的辛苦?或許在我衣食無憂的年紀,他尚連基本的溫飽都不能保證,縱使他的語氣平淡無奇,我卻覺得再美的景色也平複不了他年少的傷痛。

“長大後周遊諸國,見識了不同的風土人(情qíng),天下之大,我還未找到真正的歸屬之地。冠禮之後,我偶爾會想,有朝一(日rì)我的妻子,若遭遇磨難,她會不會和母親一樣棄我而去。”

“秦曦,一個人可以有無數個安(身shēn)之地,但是他的心隻會選擇一處棲息。”他揚唇,忽地笑了:“你還小,不懂這些,慢慢會明白的。”

他似有寵溺,我隱約不服氣,悶聲道:“我都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我沒說出口的是,像我這樣的年紀在秦州早就可以嫁做人婦了。小小年紀的時候,總想著快些長大,遇一真心人,白頭莫相離。我還是一個孩子時便想著,將來我的夫婿一定要像爹待娘那樣長(情qíng),哪怕我死了他也不能將我忘了另娶他人。

“世人道桃花運,大抵桃花真能帶來宿命的好姻緣。”他似是自言自語的一番話,如此不經意,惹得我心神((蕩dàng)dàng)漾,君心即我心,但願心誠莫相欺。

姻緣自有命定天數,然而我更相信憑一己之力握住緣分。都說事在人為,尚未盡人事,怎可盡聽天命?

“李軒你喜歡秦州嗎?”秦州山水養人,民風開放,更重要的是,我生在秦州長在秦州,他能聽得出我的話外之音嗎?

“秦州人傑地靈,秦小姐說好的地方,自然很好。”他回答了又好似沒回答,一聲秦小姐又把我們的關係打回原點,我實在摸不清他在想什麽,隻見他停步,轉(身shēn)麵向我,溫和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坦誠告知:“明(日rì)我會起程離開秦州,走之前約你小聚,權當是一個簡單的告別。短短幾天的相處,秦小姐帶給我許多快樂。”

“你說什麽?!你要走?!為何如此匆忙?!”我以為今(日rì)之後我們會有很多待在一起的機會,不料分別來的這麽快。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失落至極。他就像自由遊走的風,此次離開,茫茫人海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我在秦州要辦的事已告一段落,是時候回大齊一趟。友人來信告知其父病危,老翁有恩於我,此去見老翁最後一麵。”

原是事出突然,我心裏好受了些,想到分離在即,隻轉做不舍而悶悶不樂:“既然如此,我隻願你一路順風,平安抵達。”

他見我眉目間染了愁苦,輕言安慰:“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與秦小姐誠心相交,無關相處長久與否,秦小姐通透,當明白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相聚有時,離別有時,再不舍又當如何,倒不如磊落以對:“我明白你早晚要走,隻不料竟這樣快,留不下你隻好與你認真告別。”

我“抽”出發間的簪子給他:“我早知你非池中之物,即使大齊遼闊,你要去的地方必是京城那般華貴之地,天子腳下勢力盤錯複雜,這隻玉簪由紅珊瑚製成,其形是我爹親自設計,放眼九州隻此一枚,萬不得已之時,還望它能幫你渡過難關。京城之內有一家名嵌‘曦’字的錢莊,那是秦家的產業,你隻消將此物拿給掌櫃,他定然全力相助。”

“可是李軒,我寧願你不會有用上它的那天。”

既有粗淺的朋友能“碰巧”在秦州買下一座各方麵條件俱佳的宅院,在京城的友人又怎會是普通人?我閱曆少不代表無知,他的淡泊高遠不代表無誌,不忍分別,亦不想他淡忘了我們在秦州曆經的種種。能為他做的,也隻有錢財上的微薄支持。

他輕歎一聲,接過簪子妥帖收入懷中,那是我的一番心意,他自當珍惜:“等我再回秦州,便將玉簪物歸原主。”

我骨子裏是一個固執的人,送出的東西就沒想過收回來,於是較勁道:“你若真想謝我,便留給我一樣你的物件,我們之間也算扯平,互不相欠了。”

他輕笑:“秦小姐待我的好,我不會忘。若是有所虧欠,也是我欠小姐多些。”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雕琢精美的錦盒,牽起我的手將盒子交於我,我打開一瞧,是一副做工精美的手釧,款式古樸大方,一看是女兒家用的東西,我很開心,故作驕矜道:“把女兒家的物什揣在(身shēn)上,若今兒個見的不是我,你該不會轉手就送給其他姑娘了吧?”

“原本就是準備給小姐的贈禮,望小姐收下。這是母親送走我時留下的一副手釧,不是什麽名貴的材質,當年父親打造了不少首飾送給母親,隻留下這一件。”

“既是母親唯一留給你的東西,何故送給我?我可不是會保管東西的人,若壞了丟了,可別怨我。”嘴上說他有坑我之嫌,心裏卻是美滋滋的,這可並非普通的贈別之物,一副看上去不貴重的手釧,堪比他的一個重諾,勝過千言萬語。

“在我看來,沒有人比秦小姐更值得擁有它。”

分別之際近在眼前,臨了化作一句:“你我總會有再見之時。希望到了那(日rì),秦小姐仍如今時這般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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