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

董無淵

第兩百二八章 回門

書名:嫡策 作者:董無淵 字數:6850

行昭手上一抖,束冠隨之歪了一歪,斜溜兒地掛在了六皇子腦袋頂上。

六皇子腦門上跟頂了個陀螺似的。

六皇子眉角一抬,行昭抬頭望過去這才回過神來,噗嗤一下笑出聲,踮起腳尖幫忙將束冠正了回來。

“找個人往豫王府跑一趟。”六皇子仰起下頜來,方便行昭係帶子,話兒就有點兒變了聲調:“給豫王透個風兒,他一向與周平寧交好,再透個信兒,欣榮長公主要擺春宴,定京城裏說得起話兒的人家都接到了帖子,再問問二哥打算送什麽禮去?”

二皇子喜好八卦之事,與之相熟的人都知道,讓二皇子去給周平寧說起平陽王妃的打算,周平寧自己會有動靜的——牽絆了這麽些年的感情,在最後斬刀斷流之時,是勇敢放手一搏,還是豁達大氣地親手了結。

六皇子和周平寧並不相熟,結果自然不得而知,可他的小媳婦兒好像摸得很透。

從阿嫵一早就讓他關注平陽王府和陳家,果不其然挖出豪門秘辛,再到行昭那個晚上的情緒崩潰,再到將才的手抖似乎阿嫵一聽見陳婼與周平寧之事心潮起伏就很洶湧。

舊夢舊夢

六皇子眼神往下一看,阿嫵正在極其認真地幫他係束冠的帶子,明明繡針線都得心應手,偏偏做這個笨手笨腳,六皇子不由自主地嘴角往上勾,他沒有經曆過阿嫵的人生,自然沒有辦法理解阿嫵所經曆過的苦痛和悲哀。一切的情緒都是有跡可循的。可偏偏愛情沒有。舊夢。一個舊字兒,一個夢字兒,足以說明一切了。

他不想深挖下去也有十足的自信不用深挖下去,青梅竹馬地長大,阿嫵身邊兒連隻雄蚊子都沒有,哦,如果林公公算的話,那就還是有一隻的。夫妻間應當坦誠。可如果坦誠會令人疼痛,六皇子自問還舍不得親手去揭開傷疤。

大概是老六的眼神太勾人,行昭好容易係好結,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一抬頭正好瞅到六皇子的神情。

從下往上看人,正好看見這個人最醜的角度,雙下巴、塌鼻梁、小眯眼再加上似笑非笑的神色

行昭抿抿嘴唇,欲言又止,六皇子偏偏以為自個兒笑得那叫一個風流倜儻,摟了摟媳婦兒的腰。笑說:“想說什麽?直管說就是!”

“你的雙下巴就不能往裏稍稍收一收?這個樣子真是不好看”

行昭遲疑著一說完就後悔了——那廝的臉一直板到下馬車。

這回在九井胡同口迎客的是賀二爺賀環,弓著身形上來深福了個禮。手攏在暖袖裏頭笑得很諂媚:“太夫人早曉得王爺和王妃要過來,昨兒個在大興記就訂下了一桌席麵——可不是咱們府不能做,是王妃自小就好這口!”

大興記做甜酪有一手,做淮揚菜也好吃,淮揚菜甜滋滋兒的,行昭從小頂喜歡吃,可太夫人怕她牙齒遭甜食毀了,總攔著

“是嗎?”

六皇子邊走邊掃了眼賀環,笑問:“是賀二爺,賀大人吧?我記得少時和您喝過酒。”

賀環頓時受寵若驚,如雞搗米連連點頭:“是是是!您、豫王殿下還有侯爺,哦哦,還有賀老三,咱們在一塊兒喝過酒!就在賀家喝的,喝的是侯爺珍藏的杏李酒,讓我想一想您還記得找上門來訛景哥兒的那個軍戶女人嗎?就是那天,您和豫王殿下在窗戶外頭聽”

六皇子當然記得頭一回見到自家媳婦兒的情景,笑著點頭:“賀大人記性好,都過了快七八年了吧?賀大人酒量好,等會兒要是有王妃娘家人灌我酒”

“微臣幫王爺擋!微臣全幫王爺擋完!”

賀環喜笑顏開趕忙扯開嗓門說。

賀環一輩子隻能在二夫人麵前橫上一橫,行明嫁了個好人家之後,連在二夫人跟前橫都不太敢了。

能臨危受命和奪嫡熱灶六皇子端王搭上話兒,他這輩子都沒想過。

他屋裏那傻娘們隻曉得說什麽,“你可別太把臉湊過去,熱臉去貼別人冷屁股,反倒讓阿嫵為難,你得記著沒阿嫵就沒行明這麽好的一樁親事!聽說端王殿下本來是不太想娶阿嫵的,也不曉得怎麽七拐八拐才落了定,你可千萬別拖後腿。”

說些什麽屁話!

賀行昭是端王妃,見著他的麵兒還得恭恭敬敬叫一聲二叔!臨安侯府眼下是頹了,可也是端王實打實的親戚!要是行昭生了個兒子,他就是二叔公!都是血脈連著的!

他是身份不算顯赫,可端王妃二叔公的名頭拿出去,可比勢頹了的臨安侯庶弟的名頭強上許多!

這時候不討好,還能什麽時候討好?

行昭在後頭冷眼看著,說實話要是拿個選擇題放在她麵前,是更瞧不起賀琰,還是更瞧不起賀環,她還真沒法兒答——兩個男人就不是一樣的弱法兒。

先去榮壽堂,一進大堂,行昭百感交集,她幼時的回憶,好的不好的,笑的哭的全都奔湧而上。

行昭不知道該以什麽姿態去見太夫人,太夫人好像也有同樣的考慮,出來隻露了個麵兒,話兒不挨東邊也不矮西邊兒地問了兩句,話便隻推脫自個兒胸口不舒服進去歇著了,最後隻撂下句話兒,“也不曉得臨安侯醒了沒醒,你給你母親上香的時候去看看他吧。”

臨安侯老鰥夫多年已經成為了一大笑柄,喪妻停娶一年,在外人口中是應當,兩年是戀舊,三年是癡情,四年五年六年是娶不到媳婦兒了吧?

賀琰已經過了四十了,喝酒縱情聲色多年,身子骨雖然沒垮。可是人都瞧得出來他身上的精氣神已經沒了。人一沒了精氣神。再活也隻是個行屍走肉。

更何況再娶,誰就能擔保一定能有嫡子出世?

行昭已經好多好多年沒有再見過賀琰了,一出榮壽堂,感覺胸腔的氣兒陡然從嗓子眼順到了心裏。

六皇子站在行昭身邊,兩個人挨得很近,像在給予她支撐和力量,壓低聲音問:“要去見見臨安侯嗎?”再看行昭,歎了口氣。“若實在不願意,咱們就去賀二夫人那處,用過午膳就回去,我記得你的冊子還沒看完,正好回去接著”

“見吧。”

和行昭這句回答一樣輕的,是浮在別山小齋裏的微塵。

守在外廂的麵生的丫鬟說“侯爺正在睡覺,還沒起來”,果不其然又是一場宿醉,行昭推開門,或許是久無人至。門“哢吱”一聲響得突然極了,裏間幔帳重重垂直而下。渺渺而起,像是故去的塵埃又像是新生的絕望。

隱隱約約透過幔帳看過去,能看見賀琰躺臥在羅漢床上,青筋突起的手搭在床沿垂下來,手裏頭還鬆鬆垮垮地握著一小隻酒壺,隔了好久才聽見門響的聲音,手腕動了動,裏間便傳來一陣接連不斷的咳嗽聲,間斷中有男人嘶啞的聲音“是誰”,賀琰想撐起身子來看,卻一下子往下手上還攥著一隻酒壺,白瓷釉瓶“哐當”一下砸在地上,碎瓷混著酒水淌在了青磚地上。

滿屋子的微塵,和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被嚇得不知所措。

行昭陡然發現她的心緒如今不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嘲諷,而是同樣的失敗者對失敗者的悲憫。

京城雙璧風姿卓絕

應邑死得早,她也死得好,幸好她還沒有看見這個令她拋棄所有的男人變成了這幅鬼樣子,否則一定更絕望。

要是賀琰振作絕地反擊,行昭至少會作為一個女兒,找到了父親最後的價值。

行昭麵無表情地轉身離開,六皇子什麽也沒說,緊跟其後。

午膳行昭用得很少,景哥兒回福建之後,賀老三賀現在定京逗留了兩三日,心裏頭很明白皇帝和皇帝交給他的差事是他如今的保命符之後,帶了幾十個親隨,連夜趕路返回西北,如今是賀三夫人何氏帶著一雙兒女來迎行昭的回門禮,男賓席上還有點兒聲音,女賓席上大家夥兒都在安安靜靜地吃飯。

辭行的時候,行昭兩口子、行明兩口子一道走的,行明挽著行昭說悄悄話兒:“說賀行曉一直病,母親想讓賀行曉遷到莊子裏去養病,太夫人不許,這事兒便就此擱下來了。”

萬姨娘的死換來了賀行曉的活,遷到莊子上與世隔絕,賀行曉的活還能有什麽價值?

“她如果安安分分困在賀家過一輩子,我不會有動作,隻要她有一點兒不安分就下去陪她的生母吧。”

賀行曉算個什麽東西,行昭沒看在眼裏,她看在眼裏的是欣榮擺下的那個春宴。

筵無好筵,古人誠不欺我。

從一開始三房擺下的接風宴,到賞山茶,再到皇城裏的七夕家宴。

應邑、陳家、顧青辰,一個接著一個地浮出水麵。

人湊在一起叫做生活,也叫做戲,人一多,做出的戲也多了,坐在戲台子對麵兒的觀眾自然也多了起來,看的人多,這樣的戲做出來才叫沒有白費心機。

不信?

您聽。

“鐺鐺鐺!”

好戲開鑼了。(未完待續……)

ps:真不是阿淵故意拖著不讓陳家丫頭倒黴!隻是覺得賀琰出場這麽多次,應當有一個最後的定格形象(以前都是側麵描寫,他好歹是個男xxx角,給人家一個正麵描寫好吧?),所以回門一寫又寫了這麽一章。再一個是阿嫵才成親就立刻撂袖子上戰場,總覺得有點怪怪的orz,所以給兩章緩衝,明天好戲開鑼,進入陳家丫頭倒黴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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