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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雖然上了年紀，頭發花白，但是氣質依舊一如既往的好。戴著眼鏡，一看就是有學識的。皮膚雖然鬆弛了，但是依舊很白，臉上沒有老年斑，整個人看著，有種高貴優雅的氣質。
顧仲謙高大身子立在門前，黑眸微垂，目光定定落在老人家身上。
“你是？”老太太抬頭，望著跟前高大英俊的年輕男人，眼睛驟然亮了亮，有些驚喜，但是又不敢確定。
“是我，我是顧仲謙。”顧仲謙的自我介紹，簡單粗暴。甚至，他的態度，可以說是冰冷淡漠的。
眼前站著的人，是生自己卻又狠心將自己丟棄的親生母親，是令他內心備受煎熬了好些年的人……這三十年來，對這個女人，他的感情是極為複雜的，愛她，卻也恨她……想要見到她，卻又執拗著故意不肯親自去找。多少回，夜間輾轉難眠的時候，在夢裏，他都會夢見她。
那個雨天，漆黑又潮濕，豆大的雨珠狠狠砸在身上，疼得人臉生疼。
她牽著自己的手，在雨中一遍遍來來回回地走，從天亮一直走到天黑。最後，他一個轉身，再也找不到他的母親了。
他沒有哭，他隻是覺得很絕望，隻是很恐慌。
很多年過去了，其實當時的很多細節他都已經忘記。但是，母親的麵孔，還有那個雨夜，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仲謙……這個名字，是後來老爺子找到他後，親自幫他取的。而他在被顧家領回之前，是沒有名字的。
“你？”羅老太太眼中漸漸有淚花，她聲音也漸漸哽咽起來，“仲謙……你叫仲謙。”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我是特地來找你的。”顧仲謙聲音依舊冷靜微沉，聲音冰冷得，像是在談什麽公事一樣。此刻再相見，他心中自然萬般不是滋味，隻不過，他掩飾得好，他克製得住。
“當然可以，你進來。”羅老太忙側身，讓出一個道來，招呼顧仲謙進去。
見人進來後，她將門關上。
顧仲謙進了屋子，黑眸本能便上下掃視起來。但沒有刻意去打量，隻略微快速掃了幾眼，便收回目光來，轉身繼續看向羅女士，蹙眉問：“你現在住在這裏？”
“對，我住在這裏。”羅女士應著，自己坐下來，又笑著道，“昨天你也看到了，我以幫人畫畫為生，日子過得還行。”
顧仲謙喉間不自覺溢出一絲苦笑來，還不錯……她說這樣的日子還不錯。所以，她從來都覺得，沒有他這個兒子的日子，過得就是愜意的。
羅女士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望了眼顧仲謙，忙岔開話題問：“你呢？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顧仲謙沒有說話，隻是抬眸，定定看著她。
羅女士的確是個極為優雅的女人，縱然現在七十歲了，不論是姿態還是身段，都十分雅致。坐著的時候，體態輕盈，背挺得很直，一顰一笑，也都是極為有韻味的。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羅女士微彎唇，笑了一下，有些苦澀地道，“當年你還那麽小，我就把你丟下，是不應該。”
“那你為什麽要那麽做？”顧仲謙聲音越發冷厲起來，字字如利刀般，朝羅女士刮過去，“明知道那樣做不對，為何還要那麽做？”
他喉結滾動了下，此刻，他心中是緊張的。
“孩子，那你知不知道，你是怎麽來的？”羅女士聲音十分淡然，縱使她聽出了顧仲謙語氣中的不淡定來，此刻的她，也是十分鎮定的，“你應該知道的，我當初嫁給你父親，是迫不得已。我並不愛他，他也是知道的。但是我爸媽覺得他好，執意要我嫁給他。”
“我不答應，他們就把我關起來，不讓我跟我的愛人相見。”說起當年的往事來，此刻的老人家，依舊一臉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本來，我是想著，大不了就是一死，沒什麽大不了。可是後來，我愛的那個人，他犯了錯事，需要疏通關係，需要錢打理。我瘋了，沒有辦法，哭著去求我的爸媽。”
“但是我的爸媽跟我說，求他們沒有用的，因為他們沒有錢，也沒有權勢，不過就是有些文化罷了。他們說，隻要我肯嫁給你爸爸，我的愛人，就沒事。”
“我沒有再猶豫，就答應了。就在我跟你爸爸結婚的當天晚上，我的愛人，他出來了。”
“本來我沒有覺得不公平了，我求你爸爸辦了事，我嫁給他，算是報恩。隻是後來，無意間聽到你爸爸跟我爸媽的談話內容，我才知道……原來，當初我的愛人之所以出事，完全是他們自導自演的一場好戲。”
“我當時，肚子裏已經懷了你大哥了。已經有八九個月，快要生了。我想把孩子打下來，我想逃掉，可是醫生說，孩子長得非常好，健康得很，我舍不得了。”
“所以，我忍著，什麽都沒有說，就跟平常一樣，照常過日子，直到把你大哥生下來。”說到這裏，羅女士情緒有些激動，她流了淚來，哽咽得聲音都有些啞了。
自己調整了下情緒，羅女士繼續道：“生下你大哥，見到他們都很開心，我越發抑鬱。為什麽，為什麽他們會那麽開心？為什麽他們的開心，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上的？我覺得不公平。所以，我絕食，自殘，目的就是為了離婚。對，我不想跟你爸爸過日子，一天都不想，我跟他沒有半點共同語言。”
“他成天，滿腦子裏都是生意，是算計。他不懂文學，不會彈琴書畫。他的世界我不懂，而我的世界，他也不懂。我們兩個在一起，根本就是一個錯誤。”
“所以，我威脅他。我想，他或許是真的愛我吧，又或許，他良心也受到了譴責。總之，他同意離婚放我離開。”
“你不知道，仲謙。當我拿到那離婚證的時候，我是有多開心。那一天，是我的新生，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離開了顧家，我就跟我的愛人離開了。不敢多呆，連夜趕的火車，遠離了那座城市。後來事實證明，我的決定是正確的，因為，沒有過幾天，你爸爸就後悔了。他後悔放我走，四處派人找我，打聽我的下落。那些年，他一直在找我，我們兩個，東奔西跑，東躲西藏，雖然沒有過過一天安穩的日子，不過，卻都很開心。”
“那幾年，是我最開心的幾年。”羅女士想起開心的事情來，臉上漸漸掛起微笑，連眼睛裏都是笑。
顧仲謙一直保持沉默，隻靜靜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羅女士望了眼顧仲謙，繼續道：“好景不長，我最終還是被他找到了。你知道，你是怎麽生出來的嗎？當時我是別人的妻子，他卻不管不顧，他強暴了我。”
“他在你眼裏，一定是個威嚴又和藹的父親吧？嗬~你不曉得，他是畜生。”
“他說他愛我，他以為他多深情呢，可是在我眼裏，他就是豬狗不如的畜生。所以，我並不喜歡你。因為你長得跟他實在像，越大越像……每天看著你，我就會想到他，想到那個噩夢。所以，一番掙紮後，我決定丟棄你。”
“孩子，你別怪我狠心。我當時，是知道他一定有在暗中派人監視我。所以，我知道，就算我丟了你，你也不會成為孤兒。後來果然如我所料，你被他帶回去了。”
“再回來，估計他也是對我失望透頂了吧，就沒再派人盯著我。總算，我又過了幾十年逍遙灑脫的日子。”
“那你先在為什麽又出現？”顧仲謙眉心隆起，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真相後，他的情緒越發複雜起來，他不知道，對待眼前這個女人，他應該是一種什麽樣的態度。
羅女士笑著道：“我已經到了古稀之年，雖然現在身體看著還不錯。不過，人總是會死的，我就快要死了，就想死前看看你們。顧家生意，做得多大啊，想知道你的行蹤，其實不難。”又道，“你結婚了，你也做爸爸了，仲謙，我是真心替你高興。我希望你不要恨我，不過，恨我也沒有關係，畢竟，我曾經做的那些，對你來說，的確是過分了些。”
默了片刻，羅女士看向顧仲謙，語氣近乎哀求地道：“如果可以，我想見見你的妻兒。”
顧仲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眼前的老人家，一雙黑眸透著寒光。他望著她，多年的職業習慣，造成他並不會輕易去相信一個人說的話。
雖然這個人，的確是他的親生母親……
“見了能如何？”顧仲謙冷漠，“讓他們喊你媽？喊你奶奶？”
“我不敢這樣奢望。”羅女士也站起來，目光堅定落在顧仲謙臉上，“就算你現在不讓我見，我想，我總會有機會。因為，我也要回去了，回到那座城市去。”
“嗬~”顧仲謙自嘲一笑，“回去？不是厭惡那裏的嗎？”
羅女士抿唇一笑，解釋說：“葉落歸根，那裏……畢竟是我出生跟成長的地方。而且，我還有兩個女兒。我需要找到她們，見見她們。”
“你還有女兒？”顧仲謙真不知道，她兒女還挺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