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顏不遜

澹台孑

4.春寒料峭(4)

書名:此顏不遜 作者:澹台孑 字數:6428

白疏桐從奶茶店出來時,天邊的雨已經徹底停了,天光也比上午亮堂了一些,隻是太陽依舊半遮半掩,不那麽幹脆利索,也沒有春日午後應有的燦爛。

白疏桐吸著奶茶,咬著珍珠往辦公室走。走到理學院樓下,課間休息已經結束。

她磨磨蹭蹭地上了二樓,轉彎時,正巧從虛掩的後門門縫裏看見了邵遠光。

課堂上的氣氛已經沉澱下來了,邵遠光站在講台上,從容不迫地開始講課了。

看著邵遠光暖陽下的筆挺身影,白疏桐不由有些好奇,他這樣冷冰冰的人,講起課來會是什麽樣子?

想著,白疏桐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站在後門邊上,從虛掩的門縫裏偷窺課堂。

這是這學期實yàn心理學的第一堂課,邵遠光剛剛介紹了課程的主要內容,現在便開始切入正題。

他手裏拿著遙控筆,隨手一揮,投影上的PPT翻了一頁。偌大的幕布上,白底黑字,隻呈現出簡單的一個問題:心理學是不是科學?

這種被其他學科詬病已久的問題,解答起來並不容易。

白疏桐站在門外,為了能夠更好地看清楚邵遠光,身體不自主地靠在牆壁上。

邵遠光講課,並不拘泥於講台的方寸之地,他從容走到兩列桌子之間,步子停下,頓了片刻,這才開口道:“心理學研究的是人的意識,人的意識是一個抽象的東西,好比一個關了燈的房間,是黑暗的,看不見也摸不到。”邵遠光邊說邊走,修長的手指輕輕翻轉,比了一個正方體,好似一個封閉的房間,“用意識去研究意識,很多人覺得這不是科學,不能證偽。”

邵遠光說罷,稍作了一下停頓,似乎是在讓堂下的學生消化他所講的內容。

屋外,白疏桐也在想著邵遠光剛剛做的比喻。

用一個黑暗的房間比喻人的思維過程確實非常恰當,在這個黑暗的房間裏,別人看不見房間裏的內容,有時就連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麽。如果研究者和被研究者都不知道房間的內容,那麽就無從證偽。不能證偽,談何科學?

邵遠光環視了一圈教室,見學生都在凝眉思考,他轉過身,又慢慢踱步回到講台上。

“往往,人們置身在黑暗中,為了看清黑暗中的事物,我們會打開光源,”他懸停了一下,繼而轉換了語氣,“但是,當原先黑暗的房間被照亮,黑暗就不再是黑暗,那我們還能看到黑暗本身嗎?”

邵遠光授課極具章法,說話也是抑揚頓挫,屋外的白疏桐聽得有些入神,完全忘jì了自己窺探的初衷,而是思路緊跟,並隨著邵遠光拋出的問題漸漸蔓延了開來。

當人們的心理活動被當做是研究對象來研究時,一般人都會產生抵觸心理,他們會偽裝、會修飾。這就好像開著燈來研究黑暗的屋子,雖然看得更清楚了,但結果未必是最真實的那個黑暗小屋。

“為了科學地研究事實真相,科學的心理學必須在黑暗中摸索黑暗,我們用意識研究意識,”邵遠光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大腦,“並且用科學的方法貫穿全程。”

他說著,指尖輕點,投影上的內容變了,這回幹脆精簡成了兩個字:實yàn。

“實yàn是科學心理學最重要的工具,它能確保我們在黑暗中仍然有辦法對黑暗進行摸索,也能幫助我們用抽象的認知去研究抽象。”邵遠光又走下了講台,開始在教室裏踱步。

課堂裏的男學生都保持著目不斜視,直盯著投影幕布上的兩個大字發愣。女生們就有些不淡定了,一個個支著下巴,眼神追隨著邵遠光在整個教室裏遊蕩。

邵遠光目不斜視,抱著懷,如數家珍般地回顧著浩蕩的心理學史,“在心理學發展的漫長歲月裏,湧現出了很多精密的實yàn設計,這些實yàn的嚴謹程dù令人歎為觀止,也充分顯示出了心理學科學性的所在。比如……”

他的舉止優雅得體,頗有大家風範,談吐間洋溢著一種從容和自信。白疏桐和屋裏的女生一樣,站在門外看得有些傻了。她從來沒有想到邵遠光這樣一個冷冰冰的人,一站上課堂似乎能發出萬丈光芒似的,讓午後的疲倦和怠惰一下子被照得無影無蹤了。

白疏桐伸著脖子看著屋裏的男人,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奶茶。一個用力過猛,吸管進了空氣,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屋裏,邵遠光對“所羅門四組實yàn設計”的講解應聲被打斷,緊接著,他的眼神毫無征兆地向白疏桐的方向飄了過來。

兩人目光相遇,白疏桐再次想到了情人節的那天晚上,兩人四目相接的場景。

白疏桐急忙避閃開來,沒敢回頭,一溜煙跑回了辦公室-

白疏桐從教室的後門一溜煙跑回了辦公室。一路上慌裏慌張,進到屋裏已經是呼哧帶喘,就連臉上都有些微微發燙了。

她坐回到座位上,用略帶涼意的雙手捂了捂臉頰,臉上的燥熱這才消散了些,但一顆心髒卻還止不住砰砰亂跳。

她不知道為什麽要跑,更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慌張。邵遠光的眼神通透,看過來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可是,她又有什麽心思是不能讓他知道的?

細究這個問題,白疏桐便沒辦法集中精力工作了,她腦海裏充斥著邵遠光的模樣,或是他低垂眉眼,或是他無意間的一瞥,再不然就是他的側顏、他的手指、他的背影……

白疏桐越想越沒辦法鎮定,越是想要把他的身影驅趕出去,邵遠光的模樣就越深入幾分。幾番掙紮下來,她剛剛冷靜下來的臉色又變得緋紅,這一次,就連手心也跟著發熱出汗了。

白疏桐攢了攢手心,起身剛剛把窗子開了條縫,涼氣還沒透進屋子,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並且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門口。

邵遠光回來了。

白疏桐沒有想到他這麽快就下課了,慌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假裝在看書。

邵遠光推開門徑直進屋,回到自己的桌邊。他拉開抽屜,把教案放好,合上抽屜的時候突然發問:“剛才是你?”

他的聲音不期而至,再次打亂白疏桐的心境。她驀然抬頭看著邵遠光,他站在窗邊,背後灑了點淡淡的雨後微光,微光伴著微風,帶來了些熨帖,讓白疏桐身心舒展。

她抿了抿嘴,點頭“嗯”了一聲。

邵遠光和她說話並不像她那樣專注,他沒看她,手裏的動作也沒停下來,這個功夫,他已經拿出了筆記本電腦,翻開屏幕,按下開機鍵。一係列動作做完之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白疏桐桌麵的奶茶杯上。

上午時,他曾經說過,不許她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放上辦公桌。白疏桐對此本是不敢苟同的,但不知是心虛還是什麽,此時看到邵遠光的目光,她異常警覺地從桌上拿起早就空空如也的奶茶杯,隨手扔進了桌邊的垃圾桶裏。

扔掉杯子後,她怯怯地抬頭看了眼邵遠光,小聲說了句:“邵老師,對不起,下不為例。”

她的聲音軟糯,神情也有幾分怯弱,邵遠光不忍苛責,便隻揚眉道:“下次注意。”他頓了一下,又沒來由地補了一句:“下回進來聽。”

白疏桐聽了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邵遠光指的是她剛剛站在門外偷聽他講課的事情。

院裏並非所有老師都願意將課堂開放給所有人,尤其是對自己的同事。白疏桐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但轉念一想卻又有些失落。邵遠光這樣的邀請也許隻因從未把她當做同事。

也是,她剛畢業沒滿一年,對邵遠光來說和學生沒什麽兩樣,更何況她的研究能力和學術功底,在邵遠光眼裏恐怕還不及某些學生。

果不其然,白疏桐尚未應聲,邵遠光便又自顧自地接了一句:“要介入研究,你原先的基礎不行。過來給我當助教,順便補一下課。”

雖然他的話驗證了先前的想法,但白疏桐聽了,心裏還是難免小小地失落了一下。

她本科、碩士讀的都是心理學,但對學習確實不怎麽上心,基礎也不牢固。那既然如此,邵遠光為什麽還拒絕了那些過來應聘研究助理的高材生,反而不假思索地接受了她的轉崗申請?難道真的和情人節那晚的事情有關?

白疏桐想著,又偷瞧了邵遠光一眼。這一眼,恰巧又和他深邃的眸光撞上,讓白疏桐直接跌進了萬丈深淵。

邵遠光看著她迅速泛起紅暈的臉頰,不由皺眉問道:“在看什麽?”

白疏桐矢口否認,急忙低下頭,手不自覺地捂住了通紅的雙頰。

雖然沒再看他,但他的模樣卻印在了白疏桐的腦海中。他眉如山峰,眼如深潭,談吐間從容不迫的氣質又如能夠淩駕長空。這樣的人,白疏桐從未見過,出於好奇,多看兩眼也是正常的。

她這樣安慰自己,邵遠光卻輕笑了一聲,有些諷刺,又帶著點玩笑意味地說了句:“我要是你,現在除了paper(論文),別的什麽都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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