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的酒醒了大半，帶著醉意，腳步不穩的朝他姑媽家走去，他覺得自己活的很憋屈，也活得很窩囊，當年為了那個女人一點嫁妝，竟給別人養了十年的兒子，若說那個肥婆娘新婚之夜不落紅他金山忍了，死婆娘偷人，他頭上的綠也可以忍，現在叫他如何忍得了一直支撐他和那個死婆娘過了十年的生活，到最後告訴他海子竟不是他的兒子。
如何能忍！
休她還是輕的，這種女人就該千刀萬剮，騎木驢才能解消他的心頭之恨。
山子兩眼模糊撞到一顆樹上，樹上的積雪灑落在他的頭上，臉上還有脖子裏，冷冽刺骨，山子更氣了，朝天咆哮一聲，那棵大樹被他打的雪花四濺，紛紛飄落，煞是好看。
直到沒有力氣，山子抱頭痛苦了一陣，心緒平靜下來，想著自己還有一個可憐守寡的姑媽，山子的想要殺人的心一下軟了下來，他若真的一時不憤，把那死婆娘還有那個野種殺了，他被官府砍了腦袋倒也落個鬆快，可是他姑媽呢？該怎麽辦？
“山子，山子，我的好孩子……”一看起五十多歲眼神不怎麽好的婦人聽到聲音從屋裏出來，走近才看清是山子，見他手在流血，心疼死她了，抱著山子就哭：“好孩子，日子再怎麽難過，你也不能這樣糟蹋自己啊，孩子……”
“姑媽……”山子在他姑媽的懷裏哭得像個孩子。
要不是為了這個姑媽，很多苦很多氣他都不想咽，山子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或者等他姑媽百年之後，再拿刀殺了那對母子。
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他山子就等它個十年。
“回屋，回屋裏姑媽幫你包紮傷口，傷成這樣，該有多疼啊。”婦人擦著眼淚拉著山子進屋裏。
從屋梁上拿了些曬幹的草藥，婦人用碗把草藥碾成了粉末，顫顫巍巍的一點一點灑在山子手上的傷口上，心疼的顫著嘴唇交待道：“這幾天你就在姑媽這裏住下，讓姑媽照顧你，你的傷口不能碰水，碰了水傷口容易發炎，就難好了。”
“嗯。”山子點頭，他本來也不想回那個家，住在他姑媽這裏清靜，他怕自己看到那對母子，自己忍不住拿菜刀把他們剁了。
“山子，你恨姑媽嗎？”婦人擦了一把眼淚心愧道：“要不是姑媽當年連累了你，你就不會娶那個許言華，也就不會受這麽多氣了，瞧你長的多好，多俊啊，看她們把你撓的。”
山子搖頭，把他姑媽冰冷的手藏進自己的懷裏，“姑媽，我不恨你，娶那婆娘是我自己點的頭，我現在隻恨我自己，要不是我沒有出息，掙不到錢，何至於讓你還有爺爺姑父為了我受了那麽多苦。”
婦人聽到山子提到她苦命的父親還有丈夫悲從心生，眼淚像斷了線似的流，哽咽道：“我還好，這兩年也享了你的福，可憐你爺爺，臨死前想吃一碗白米飯都沒能如願，還有你姑父，多好的男人啊，死的那樣早……”
“姑媽……”山子知道自己觸動了他姑媽的傷心，眼淚也跟著掉，“我們不說了，不說了，大夫說你眼睛不好，不能哭的。”
山子從小爹娘就死了，是他爺爺還有他這個姑媽一手把他撫養大的，他十三歲那年，爺爺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在死之前，他爺爺做主把他姑媽許給了他將近年過四十的姑父，什麽彩禮都沒要，隻拉著他姑父和他姑媽的手說，讓他們好好待他，撫養他成年，娶一門親安生過日子，他死也瞑目了。
爺爺回光反照，在家裏隻想找一碗大米飯吃，他姑父跑到村長家借了一碗大米飯，爺爺最終還是沒能吃到，人就已經走了。
爺爺走後的第五年，姑父進山打獵，不慎被一條毒蛇咬了，被村裏人抬回來的時候，人都已經僵硬了。
自打那個時候，姑媽把自己的一雙眼淚差點哭瞎，要不是姑媽想著他還小，還沒有給自己娶一門親，山子知道那個時候的姑娘早就隨姑父去了。
可憐他的姑媽明明才二十幾歲女人，一夜之間竟滄老了二十歲。
為了給養育他五年的姑父有個體麵的葬禮，讓姑媽安心，山子答應劉府許她們家外姓表侄女許言華為妻，他從來就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一沒貌二沒身材的許言華竟不是黃花閨女。
他想退婚，劉府的人欺人太甚，說退婚可以，先還十兩銀子再說，那個時候的他哪拿得出那麽銀子，受了劉府一頓打後，他也隻能忍氣吞聲咽了這口氣，心想隻要那許言華本本分分的跟著他好好過日子，孝敬他姑媽，他可以不計較。
沒想到那死婆娘嫁過來的第二年就吵著說要跟他姑媽分開過，嫌他姑娘眼睛不好，不是打破碗就是打破她從劉府帶過來很值錢的花瓶子。
值錢嗎？他後來拿著瓶子碎片去鎮上問過陶瓷師傅，那師傅說這種花瓶在市麵上也就值個十幾文錢插個花做個裝飾品的擺件什麽的，死肥婆竟還豬鼻子插蔥，裝的有模有樣說她的花瓶子值幾十兩銀子，當時把他姑媽嚇的直勸他分開過也好，省得她這個眼神不好的婦人把他家日子越過越砸了。
回來他就找那個肥婆娘理論，結果那肥婆娘的聲音比他還大，十幾文不是錢啊，今天讓你姑媽砸個十幾文，明天讓你姑媽砸個十幾文，你賺得到那麽多銀子給你姑媽砸嗎？
山子自知自己沒有本事，進山打獵好幾天都獵不到值錢點的獵物，家裏的生活那些年也的確是靠死肥婆的嫁妝支撐的。
後來年子一家搬來後，帶他們進山打獵，教他射箭，他的日子這才好過些。
“山子。”婦人見她侄兒心思飄的很遠，勸導他說：“許言華當初嫁給你的時候就已經那樣了，為了海子，你還是好好跟她過吧，必竟海子還小，有個娘在身邊照顧著也是好的，許言華什麽都不好，唯一的好處她對你們這個兒子是真的好，人過日子，哪有十全十美的，你看看你姑媽，嫁給你姑父幾年也沒給他懷上個孩子，你姑父從來就沒嫌棄過我，待我們千好萬好，要是我能給你姑父生個孩子，那該有多好啊，也算給他柳家留下一後，可惜，你姑媽我就是個沒福份的人。”婦人一想到她那個可憐的丈夫，就心生愧疚。
山子看著自己滿臉打皺已漸漸衰老的姑媽，真的不忍心告訴她海子不是他的兒子，他怕他姑媽承受不住打擊，他現在隻剩下他姑媽唯一一個親人了。
“姑媽，我想去外麵闖闖。”山子想他離開一段時間廟山村，現在的廟山村每一分空氣都壓的他喘不過氣。
“那你想好了去哪裏嗎？”婦人聽到山子想出去散散心，也覺得沒什麽不好，山子是個要麵子的男人，以前的事在這個村裏總算平息過去了，現在又出了許言華偷人的事，叫山子在村裏如何抬得起頭做人。
“我身上有把子力氣，想去外麵看看能不能找份事做。”山子也沒想好去哪裏，他反正不想在這個村裏呆了，去哪裏都行。
“好，那你找到事做的時候，記得回來告訴姑媽一聲，別讓姑媽為你擔心。”婦人摸著山子的臉慈愛的交待道。
“嗯，我會的。”山子抓著他姑媽的手，眼裏氤上一層淚光，咬著牙就是不讓眼淚流下來，他怕自己哭了，他姑媽又為他流眼淚。
兩人靜靜的沉默了會，山子從身上掏出一手帕，小心翼翼的打開，“姑媽，這是我這兩年打獵攢下的十兩銀子，你收好。”
“那不行，這是你的銀子。”婦人推開道：“我一個老婆子有吃有住就夠了，身上還放這麽多現銀幹什麽，你還年輕，放在你自己身上將來有用，海子過幾年就長大長，你還要給他娶親呢。”
“姑媽，你就幫我收著吧，我……”山子嗓子哽了哽，強笑道：“我怕許言華拿著我好不容易攢下的銀子去養別的男人，到時海子娶親的銀子都沒了。”
“這……”婦人聽山子這麽一說，覺得也有道理，山子也就這兩年能掙點錢，可不能讓那個許言華把海子娶親的錢給敗沒了。
嫁給山子這十年，那許言華從劉府帶來的嫁妝多少東西給她換了現銀買吃的了，山子說又不能說，照她這麽吃下去，又偷人的，山子再能幹，也經不住她這麽折騰。
“拿著吧。”山子把銀子塞到他姑媽的手裏，跟她說：“這銀子放你這，要是你身上有個什麽短缺，病痛什麽，你就拿來用，別省，侄兒會掙到錢給姑媽的。”
“你這孩子，不是說這銀子是給海子娶親用的嗎？姑媽哪舍得用。”婦人包好銀子，藏在了自家櫃子裏。
山子抖著唇，想說的話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罷了，海子不是他兒子的事，山子想村裏很快就會傳出來了，到那時，他姑媽什麽都懂了。
“山子，你肚子餓了吧？姑媽給你做吃的去。”
“嗯，我好久沒吃姑媽做的菜了，正餓了。”
“瞧你說的，前些日子你不是拿了米麵過來，還在這裏吃了飯才回去的嗎？”婦人見山子又哄她高興，笑的眼睛彎成了一條弧線。
山子也跟著笑：“幾天沒吃姑媽手藝，山子很想念了，恨不得天天留在姑媽身邊讓姑媽做飯給山子吃。”
“你呀，怎麽還沒長大似的。”婦人洗手準備做飯。
夜，很冷！冰天雪地的天冷到了骨子裏。
山子起床給他姑媽劈了很多幹柴，他怕自己這一走，會等很久才回來，總要有備無患替姑媽備著燒火的柴。
山子離開他姑媽家，深一腳淺一腳的朝村外走去，他這一走，卻成就了他日後的威名，不過這是後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