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過的。”陸千金站在醫院門口，對著趙幻離說：“隻要我陪你去漢朝，找到你想要的東西，你就放我走。”
趙幻離微笑著聽她把話說完，最後才輕輕開口：“我們打個賭怎麽樣。”
“什麽？”
“我賭你總有一天會主動來到我身邊，千金，你注定是我的。”
陸千金實在不明白，怎麽會有這樣一個男人。隨時隨地他說出的話都像是真情表白，可是她從沒有一時半刻能夠真的把他看真切。
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他整個人都是虛幻而疏離的。
陸千金倒退一步，“我拒絕。”說著，她直接轉過身：“我要回去了。”
趙幻離不置可否，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他薄唇輕啟，輕聲說：“你會來到我身邊，千金，我們兩個，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陸千金回到千金樓的時候是正中午，所有人都在吃飯，千金樓裏安靜得可怕。沒有驚動主樓裏的人，她直接進了後麵的小別墅。
一路走到嬴政的房門口，猛地把門推開。
吳美人還在苦惱怎麽把嬴政弄醒，聽見聲音轉過頭去一看，“千金，你回來了？！那個人肯放你回來？”
陸千金沒有回答。
準確地說，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經被躺在床/上的嬴政占據了。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失蹤這麽久嬴政為什麽不來找她，可是事實真的擺在眼前了，她卻寧願是他貪生怕死，而不是再度睡去。
“阿政……”她呢喃著往床邊走，終於走到床前，她踉蹌了一步，跌坐在床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的手還是溫暖的，好像真的隻是睡著而已。
可是千金知道，不是的。
他又陷入了先前那兩千年裏，無止境的沉睡。這一次他再醒過來要多久？她還能不能再等一個兩千年？
她越想越覺得難過，抓著他的手緊貼在自己臉上，眼睛發澀，哽咽著喊：“阿政……我回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吳美人看得心疼，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千金你別這樣，本身嬴政這些日子就像是偷回來的。他已經死了……”
“不！”她臉上全是眼淚，回過頭對她嘶喊：“他明明說過，要陪我一起活下去的。他說過不會再扔下我一個人！”她把臉埋在嬴政手掌裏，哭得幾乎絕望。“我才不會放棄，我的生命是無窮的，隻要繼續運轉千金樓，總有一天他會再回來！他才沒有死，他隻是……他隻是睡著了！”
“你清醒一點！即使他再醒過來又怎麽樣！每次都重複這種得到又失去的命運，你覺得很好嗎？千金！死去的人就應該讓他好好離開，你這樣強行留住，究竟是在折磨你還是為難嬴政？！”
“師父！求你別再勸我！”她整個人都已經伏在嬴政身上，“活了這麽多年，我唯一存zài的意義就是阿政。如果我真的讓他離開，那也是我陪著他一起睡在墳塋裏！”
又繞回原點。
當初嬴政死去的時候，陸千金就抱著他的屍體想要和他一起死。現在嬴政活過來又睡下去，吳美人她以為她的執拗會少一點。卻沒料到，有增無減。
吳美人深吸一口氣打算離開，眨眼之間卻發現嬴政的手指動了動。她一愣，凝目又看了看。果然，他的手指在動！
“千金！嬴政好像醒了……”
陸千金在那邊哭得昏天黑地，根本不理她。誰知道真的聽見嬴政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
“阿政？！”她擦幹眼淚坐起來一看，嬴政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隻是剛剛醒過來，整個人虛弱又迷茫，好像有點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夜幕初降。
千金樓裏的蠟燭紛紛點亮，輕輕搖曳，那燈光暖黃色，美得很溫柔。
陸千金坐在千金樓裏泡茶。
茶香嫋嫋升起，變換出不同的形狀，最後又統統消散在空中。
身後不知道傳來誰的腳步聲，瑣碎的，稍微有點淩/亂。
茶水剛剛泡好，陸千金提起茶壺，倒了兩盞。碧色的茶湯注入細膩的白瓷杯盞，帶著說之不盡的韻味。
她放下茶壺，“過來坐。”
果然有人慢慢從她身後走過來，穿著淺青色的衣裳，是千金樓裏的婢女最常穿的顏色。那人在她麵前坐下，拿起那盞茶嗅了嗅，又放下。“茶很多了晚上會睡不著，樓主，夜已經深了。”
“你沒有喝，不也照樣睡不著。”隨手撂下茶盞，她撐著臉看麵前的女人。“新意，你睡不著，是因為我提起了司馬相如，是嗎？”
“大概……是吧……”這一聲說得十分輕飄，新意似乎是要掩飾一些真實的情xù，最終還是拿起了那盞茶。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這麽多年了。新意，這次去漢朝，我看見了《長門賦》。”
新意的目光閃了閃，“樓主想聽些什麽。”
“當初你決然離開司馬相如踏進千金樓，隻讓一個人偶陪伴了司馬相如所謂的一生一世。你覺得，那麽多年相濡以沫，他有沒有發現過，那個人其實並不是你？”
新意像是想要找些事情來做，終究再度把那盞茶拿了起來。原本滾燙的茶湯已經變得溫和，是最好入口的時候。她輕輕抿了一口，不覺苦澀，反倒有略微的甘甜順著舌尖往裏滑。
“我不知道。”她淡聲說，“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在我踏進千金樓之後，他的事情，就再和我沒有關係了。但是樓主，如果是我，日複一日地跟一個人偶生活在一起，我覺得我會發現。”
她沒接話。偌大的殿中隻有蠟燭燃燒的劈啪聲，一qiē似乎都變得安靜了，可是在這份靜謐之中是，似乎又渲染著別樣的詭異。
新意靜靜把那盞茶吃盡了，才道：“樓主不會無緣無故提及從前，今天陡然說起，是遇到了難以想通的問題，還是……樓主已經想得很明白，卻不敢相信？”
她沒回答，略微彎了彎唇，很快有消散。“當局者迷，果然是這樣。”
說罷，她一揮袖，桌上的茶壺茶盞瞬間消失，再一眨眼，她已經站起身來。夜色已深，她隻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救清然時受的損傷還沒有完全複原，麵色蒼白而無血色，鎖骨略略從雪白的衣領之中露出來，顯得弱不勝衣。
她原本身子很好，近些時候，看起來卻越發荏弱了。連新意都看得不由歎息，“樓主還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這才是最重要的。”
“多謝你關心。太晚了，你先去睡吧。”
“喏。”新意微笑著，用她那個時代應聲的方式回複了她。而後緩緩起身，往宮闕深處走。那邊一片黑暗，讓人看不真切，似乎一qiē都湮沒在未知裏。堪堪走到那裏，她停住了。
新意轉過身來，淺青色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顯得她的膚色白得駭人。在千金樓裏的婢女大多如此，不見天日，於是白得驚心動魄。
千金問道：“什麽事？”
“樓主……”她躊躇了一下，“樓主要是回到那個時候，就請……看一看屬於我的真正結局究竟是什麽樣子。我雖然不在意了……卻還是想要知道知道……”
畢竟……那也曾經是屬於自己的人生。
她像是早已經預料到了，“我記住了。”
新意再沒多說什麽，徑直往深處去了。千金樓裏隻剩下千金一個人，她在那裏站了很久，久到幾乎能把自己的一生都重新看一遍。
終於，她呢喃了一聲：“我真傻。”
並沒有人回應她，她原本也不在意這些。抬起腳往後麵的小別墅走去。
一qiē如舊，什麽都沒有改變，隻是住在這裏麵的人，已經悄悄改變了。
嬴政的房門沒有關，虛虛掩著。陸千金走過去，推開門，門發出輕微的聲響，她站在門口，沒有走進去。
嬴政正坐在躺椅裏看書，燈光照在他臉上，一片溫和細膩。
這麽熟悉的一張臉，感覺卻截然不同。
陸千金冷眼看著他，聲音裏像是摻了冰霜，一開口就如降雪：“你是誰？”
那個頂著嬴政身體的人翻書的手頓住了，然後他很自然地合上了書放在腿上，坐起來。一手撐著自己的下顎，手肘撐在扶手上。他微微笑著看著她，“你果然早已經發現了。”
“阿政不會這麽和我說話，他也不會用這種眼神看我。你裝得很像……”說到這裏，她自己都沒察覺到，語氣之中有種淡淡的驕傲。“可是愛情是沒有辦法偽裝的。”
嬴政永遠不會用冷漠的目光看她，即使當初他睡/了兩千年，一覺醒來他還是把自己記得那樣深刻。擁抱自己的時候，他的手掌是滾燙的。
可是麵前這個……他除了疏離，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尊重。
所以……他是誰？
“這麽多年了，還是騙不過你。”即使是同樣一張臉，不同的人做一樣的動作，還是會有很大差異。比如說現在，他展現出來的，就是嬴政不曾擁有過的，溫潤細致和……柔和。
他啟唇說：“母後……真高興再次見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