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蔡家就正式敗落了下去。聽說他們舉家都搬到鄉下去了，媯杜鵑也跟著去了。
姐姐離開的第二天，父親就打了電話過來，說想要見她一麵。當天晚上她和丈夫一起回去，手裏還抱著牙牙學語的兒子。
媯桃花還以為父親讓他們回來，是有事想要見丈夫。然而父親真正想要見的，卻是她。酒過三巡，父親就說：“桃花，你到我書房來。”
她稍微有點吃驚，卻沒說什麽。把兒子送到丈夫手裏，跟著父親去了書房。
父親是個粗人，即使現在家裏有錢了，也學那些文化人置辦了書房，表麵看起來金碧輝煌了，可是內裏卻依舊是粗俗的。
“昨天你姐姐走之前，我見了她一麵。”父親吸了口茶，“我說了，隻要她肯離婚，回到媯家來，我再給她挑個好人家嫁過去，她就還是我的好女兒，可是她不願意。既然這樣，那我從此以後就沒有她那個女兒了。桃花，你不要跟她一樣，你得聽爸爸的話。”
媯桃花抿了抿幹澀的唇：“爸爸想要我做什麽？”
“前兩天楚堯來見我過，他說他很喜歡你……”
媯桃花往後退了一步，眼神淒絕：“既然爸都這樣說了，桃花還有什麽選擇？”
父親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桃花，我就知道，你最聽話了。”
最聽話嗎？她冷笑，“是的，我最聽話了。隻可惜，聽話的和不聽話的女兒，從今而後，爸爸你都沒有了。”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他猛地站起來，怒目而視，“別跟我玩貞烈這一套，我說讓你離婚，你就必須離。”
蔡家已經敗了，下一個就是息家。他媯家的女兒，一定要是能給他帶來最大利益的。息家對於他而言，已經沒有用處了。
媯桃花含/著淚搖了搖頭：“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爸爸。”說著直接轉身打開書房的門，走了出去。
丈夫還抱著兒子在玩積木，她擦了擦眼角的淚花，走過去把兒子抱起來：“我們走吧。”
丈夫有點吃驚：“不是說了今天住在這裏的嗎？”
“不必了。”她回頭望了望，父親沒有追出來，他大概篤定了她還會回來。她一字一句地說：“我們今天不住在這裏，以後也不會再有住在這裏的時候。”
媯桃花走得很決絕，連頭都沒回一下。母親在身後叫喊著讓她回去，她隻當自己聽不見。這種家要來做什麽呢？還不如當做從來就沒有過。
她說到做到，果然不肯再回媯家了。在此之後，她在好幾次宴會上都會遇見楚堯。他的目光讓她難受，於是她就不願意再去了。
蔡家曾經遭受過的經曆，卻像是曆史重演一樣，漸漸在息家上演。
兒子五歲的那一天終於連麵上的粉飾太平都做不出來了，丈夫每天早出晚歸，回來的時候身上還帶著酒氣。不止一次，他喝得酩酊大醉，然後抱著她說：“桃花，我是不是做錯了？”
她默默回抱他，輕聲說：“不，你沒有錯。”
他沒有錯，他隻是太愛她了。
他沒有錯，無能不是他的錯。
息家的房子最終被折賣出去，媯桃花抱著兒子站在庭院裏，此時此刻竟然想笑。其實結局早已經掌握在別人手裏，可笑當初她看見了姐姐的，竟然沒想到自己的。
回望開端繁花錦繡，誰能預料結尾蒼涼？
她苦笑了一聲，抱著兒子往外走。或許姐姐是對的，平淡也是一種福氣。能活著就已經是幸福了，怎麽活著，其實也不是很重要。
才走了沒兩步，她就看見了楚堯。
好久沒見過楚堯了，他看起來神色好像更陰鬱了一些。媯桃花不想理他，抱著孩子想要從他身邊繞過去。
“你不願意來我身邊，卻願意跟著他過這種日子？”他一把拉住她的臂膀，“我真是不懂你們女人。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麽非要跟著那些無能的男人？”
她不肯看他，“你這樣的人，不會懂。放開我，我要走了。”
“我不放。”他說，“這樣的日子，你覺得真的好嗎？”
“很好。一家人能夠活著待在一起，也是件很不錯的事情。”
“是嗎，你是這樣認為的？”他發出一聲冷嘲，後退了一步，走到她麵前。“媯桃花，你現在還是這樣天真。是不是覺得除了這種事，我就不會做別的了？一家人活在一起？你們有那個命嗎？”
這個男人這樣咄咄逼人，她有些承受不住了，眼眶有些發熱：“你看起來不像是缺女人的人，楚先生，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他攤了攤手：“沒好處，但我就是高興這樣做。你等著吧媯桃花，總有一天你會來求我。”
她那時候覺得，無論怎麽艱難，隻要咬咬牙，生活總能繼續下去的。所以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去求楚堯。
媯桃花從來不怕吃苦，她小時候也是苦過來的，隻是父親中年發跡，才算是過了一段富貴人生。隻是就像做了一場夢，夢醒了，還是要回歸自己的生活。他們換了小房子，辭掉了家裏所有的傭人。兒子也換了便宜的幼兒園，每天由她接送。接完孩子她還要去趟菜市場，買菜做五人份的飯。
生活這樣忙碌這樣艱苦，那麽容易就把一個富麗的富貴太太變成了市井街頭的家庭婦女。
但是她是滿足的，因為這些東西握在手心，不會輕yì失去。
可是她沒料到自己竟然真的有一天會跪在楚堯麵前求他。
她兒子病了，很重的病。看他每天躺在icu裏靠著呼吸機生存，吃那麽多藥，任由各種機械在他體內來來去去，媯桃花的心幾乎都在滴血。
治療費用太過昂貴，她支付不起。丈夫的生意敗了之後一蹶不振，總想著東山再起，卻哪裏來的錢呢？
媯桃花最先想到的是娘家，跟自己的父母低頭，總歸好過向楚堯求饒。
她沒想到自己去了，父親連門都不讓她進。即使她跪在門口那麽久，那扇鐵門也還是牢牢閉合著，看上去堅不可摧無可撼動。
跪了好久父親才出來，他依舊沒有開門，甚至第一句話都不是慰問，他說的是：“你知道錯了？”
媯桃花淚如雨下：“爸爸，求你救救囡囡，他還小，他什麽都不懂。醫生說再沒有錢，就要停止治療了。爸爸，求求你！他到底是你的外孫啊！”
“你不是說以後不再是我女兒了嗎？”他冷聲說，“我連女兒都沒有，哪來的外孫？”
“爸爸！”她淒厲地喊，死死抓著鐵門：“爸爸我錯了，你原諒我，求求你原諒我！孩子是無辜的，不管是什麽，都是我錯了！”
他彎下腰，撥開她額前的碎發。眼神是冰冷的，口吻中卻像是憐惜一樣：“桃花，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真不知道楚先生是吃錯什麽藥，竟然連現在的你也看得中。你現在爹不疼娘不愛的，還指望誰幫你？我是不會幫你的，不如你去求楚堯，說不定還來得快點。”
說完，他竟然大笑幾聲，轉過身揚長而去。
媯桃花狠狠攥著鐵門，在這一瞬間不僅僅覺得絕望，還覺得仇恨。她明明沒有害過任何人，為什麽他們要這樣逼她？
她呆呆地跪在家門口，連母親是什麽時候出來的都不知道。母親一看見她就哭，壓著聲音的那種哭：“我的乖女，你爸這樣狠的心，還不肯讓我出去見你。”
媯桃花把頭磕在冰涼的鐵柱上，哭得力竭：“媽媽，你幫幫我。再這樣下去囡囡要死了！我的囡囡，媽媽，我隻養了這麽一個啊……”
她死都無所謂，為什麽痛苦要孩子來承受？
“乖女……媽媽的寶貝……”母親哭得顫抖，伸出手把什麽東西塞到了她手裏。還交代她不要出聲：“媽媽出不去，隻能拿出來這個。”
媯桃花攤開一看，屈指可數的幾張紅鈔，還有一隻成色不怎麽樣的金戒指。很少，但已經是母親能拿出的所有。媯桃花拿著那些東西站起身，好幾次都差點踉蹌著摔倒。
她神情恍惚：“媽媽，他這樣對我們，當初你是怎麽和他過下去的？”
母親強忍著眼淚笑了：“傻女兒，忍忍不就過去了？”
忍忍真的就能過去了嗎？她淚眼朦朧，看著女兒的臉模糊又清晰，閃閃爍爍。當初不是沒想過離婚，隻是想想自己兩個女兒，又隻能忍住。
她解脫了，女兒怎麽辦？
“媽……”她叫了一聲，眼淚全在眼眶裏轉。“媽媽，我先回去了。”
“去吧。”
媯桃花回到家裏整個人都是迷茫的，直到丈夫扣住她的肩膀才稍微有點清醒。
她愣愣的伸出手，把手裏的紅鈔和金戒指送到他麵前：“你看看，今天的住院費夠了嗎？”
他接過去，閉了閉眼睛，眼眶漲得發痛。
“桃花，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他們……問我們要不要撤掉呼吸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