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清然番外

我叫清然，是娘/親給我取的名字。她希望我這一生可以過得清靜安然，不必像她那樣紛紛擾擾。

大概是因為不想讓我活在仇恨和虛妄的執迷裏，她從沒有跟我說過一絲一毫關於我父親的事情。我曾經問過她一次，換來的答案是我父親很早就死了。

當時我不相信，我以為隻是父親辜負了她，所以她不願意提起。

直到多年以後她坐化成神，我才在她梳妝的小匣子裏找到那一疊厚厚的畫像。茗杉告sù我，那是多年以前的五皇子。死在一場宮廷內亂之中的，我的父親。

或許是為了報複，也或許是為了找尋其他一些東西，我離開了青丘，去了那個傷透母親的地方。我在那裏做了一場夢，夢裏有個叫慕玥的男人，成為我的迷障。

終究我還是讓娘/親失望了，她希望我清靜安然，我也還是跟皇家牽扯在一起。

天雷劈下來的時候是茗杉救了我，似乎無論是是好是壞，是苦是痛，他都一直陪伴在我身邊。

後來他帶我去了千金樓，舍棄所有修為，和我一起做了兩隻最尋常的小狐狸。他以為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其實我一直都記得，記得很清楚。但是既然他覺得我忘jì比較幸福，那我寧可什麽都不知道。

茗杉很好，可是他在我麵前的時候，似乎一直都有一些害怕。

這點是在那年冬天再次遇見慕玥的時候被我發現的，他催促我快點離開，大抵是害怕我再度喜歡上慕玥。

回到狐狸洞之後，他放下了嘴裏銜著的那隻梅花，輕聲問我：“清然，你看見那個人了嗎？”

“哪個人啊？”我這樣問他。

他似乎鬆了口氣，又問：“就是那個挎著弓箭的人，你覺得他好看嗎？”

“我是狐狸，怎麽會覺得人好看。”

他的眼睛瞬間多了許多光彩，我發現這幾年和他在一起，他好像變得幼稚了一些。

我和他說了那句話，他似乎放下心來了。

過了幾天，娘/親竟然來了。我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見過娘/親了，果然成神是好事，她看起來過得很好。

知女莫若母。茗杉說我都忘jì了，可是娘/親一眼就看出來我是裝的。

避開茗杉，她單獨問我：“你準備騙茗杉到什麽時候？”

我默默抬起頭看不遠處的水光山色，這青丘十年如一日，是避世的桃源，美到讓人心醉。“我想騙他一輩子。”

“你別讓他傷心，清然，傷害一個對自己好的男人，是很罪過的事。”

我真的以為我們有一輩子。

可是第二天青丘下就跪了一圈人，慕玥病得很厲害，他想要再見我一麵。

其實我覺得這個要求是很可笑的，我再也不能化形了，在他麵前不過是隻普通的狐狸，他見了我，又能做什麽？

我說我不想去，可是茗杉他要我去。“清然你去吧，我不希望你將來後悔。”

看著他的眼睛，這時候我才明白，原來一直在演戲的並不僅僅是我。

我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我要去皇宮見慕玥這一麵，然後再回到青丘的時候，我要告sù茗杉，我早已經不愛慕玥了。

我離開了青丘去了皇宮，然後我見到了慕玥。時光這樣仁慈卻又這樣殘忍，再次相見好像什麽都沒有改變，卻偏偏什麽都已經改變了。我甚至連人身都沒了，隻能以狐狸的姿態和他見麵。

慕玥躺在病床/上，朝我伸出手來。就像當年初見的時候那場江南煙雨，那個溫和如水的男子朝我伸出手。

他說：“清然，你聽得懂對不對？”

我沒有過去，隻是站在那裏，望著他：“你其實並沒有生病對不對？”

他微笑了：“什麽都瞞不過你。真想念當初最開始和你見麵的時候。”

那時候？那時候他說什麽我都信的，再好騙不過了。那時候我看見慕玥，眼睛裏就再也沒有別人了。可是現在我看著他，卻在想茗杉。

他現在是狐狸了，沒有我陪他玩，他在狐狸洞裏會不會很寂寞？沒有我依偎在他身邊，他大概會覺得冷。

“慕玥……”我這樣叫他，“過去的事情其實我都已經忘jì了，你也不應該記得。”說完我轉身：“茗杉在等我，我要回去了。”

“清然！”背後傳來他焦灼的聲音，“清然你別走！”

別走？為什麽？當初我留在皇宮，不過是因為我愛著慕玥。現在我要走，是因為我已經愛上了茗杉。所以，沒有人能夠留住我了。

我匆匆回了青丘。

我找遍了青丘的狐狸洞，找遍了山頭，都沒能找到茗杉。我隱約中已經明白了什麽，卻還是不敢相信。在青丘找了三天三夜，才停下來。

娘/親還沒有走，可是這三天來我瘋狂的尋找，她卻並沒有阻止。

第四天是個好天氣，我窩在娘/親腿上，蜷成一團，睡了大半天。

娘/親撫摸著我的皮毛，輕聲說：“真的準備一直這樣下去了？”

“這樣其實挺好。”我抖了抖尾巴，“不好也沒有辦法。”

娘/親笑了：“陸千金的確有點能力，隻是她終究是凡人。清然，你要是想要再變成/人，娘可以幫你。你爹也可以。”

爹？我吃驚地看向娘：“爹？”

娘/親點頭：“你爹等了我許多年，我成神的時候，就是他來迎接我的。”

原來一直有人在等娘，這結局真好。

“不用了娘/親，我覺得現在已經很好了。”說著，我跳下娘/親的膝蓋。“娘/親，我要走了。”

娘/親像是已經明白我要做什麽了，“你想要去找茗杉？”

“這麽短時間不見，我已經很想念他了。我怕他太想我，所以我先去找他好了。”

等待太煎熬了，萬一茗杉這一生都不再回到青丘呢？

普通狐狸的壽命很短暫，我想要最後一刻陪在我身邊的是茗杉。

“想去就去吧。”

娘/親這一次很支持我，大概她也知道，阻止也沒什麽用。

我去了很多地方，先是南邊。重溫了江南煙雨，然後去了北邊，看了長河落日圓的壯麗。卻都沒有找到茗杉。

我甚至有種感覺，是不是這些地方茗杉都搶先來過了？隻是我走得太慢，來不及趕上他的步子？

時光匆匆走過，轉眼又是一年冬天了。這一年的冬天我回到了青丘，皚皚白雪把青丘裝點得銀裝素裹，美得很安靜。

站在某個山頭看過去，雪地中有幾樹紅梅嫣然開放。然後在某一棵紅梅樹下，我看見茗杉。

他嘴裏銜著一支梅花，站在那裏，很安靜地對著我看。那一瞬間我有些想哭，卻又有些想笑。

他沒有動，我從山頭跑下去，一路跑到他麵前。很幸運，我到的時候他沒有走。

“清然……”他把那支梅花放在我麵前，輕輕喊了我一聲。“你回來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去了很多地方，茗杉，我是去找你的。”

“我知道。”茗杉的眼神還是這樣溫柔，好像我站在他麵前，他眼裏就再也放不下別的。“我一直在你身邊，隻是你一直往前走，從沒有想過回一下頭。清然，我一直在等你回頭。”

這一刻我多慶幸，自己回了一趟青丘。如果我沒有回來，是不是真的終此一生都看不見茗杉了？心裏這樣想，也這樣問出來了。

茗杉回答我：“當然不是。清然，你再不回頭，隻好我走到你前麵去了。”他似乎歎了口氣，“反正一直都是這樣，我已經習慣了。”

我終究還是掉了眼淚，為這樣縱容我的茗杉。

“哭什麽？”他上前一步，舔/了舔/我的眼睛。“我最不喜歡看見你哭。”

我抽泣著問他：“既然見不得我哭，那時候為什麽走了？”

“偶爾也想要任性一次，想看看自己在你心裏是不是也有點分量。”他頓了頓，“可是現在才知道，這種事情其實是很沒有意義的。清然，其實我隻要你在我身邊，其餘的對我來說不重要。”

我哭得更厲害了：“茗杉……我原本打算，從皇宮回來就把那句話告sù你的，但是現在，我不打算說了。”

他繼續給我舔眼睛：“不說就不說。”

有些事情沒有說的必要，彼此都已經已經足夠了。

那之後我和茗杉終此一生都沒有再離開青丘。聽說青丘之外那個皇宮裏，叫慕玥的皇帝兢兢業業了一輩子，最後死去的時候也沒有子嗣和後妃，也聽說坐在那個位置上的皇帝換了一個又一個。還聽說那個叫千金樓的地方，裏麵那個叫做陸千金的女人還是執迷不悟，不斷穿梭過去收集光陰，妄想把她的愛情永遠留住。

不過那些都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至少跟我和茗杉沒什麽關係。

經年以後我和茗杉依偎在一起，坐在青丘的山頭看月亮。晚風吹過，茗杉揚起他的大尾巴蓋在我身上。

那一瞬間我想到一句話，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但是茗杉，你在我身邊，大概就是歲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