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又是深夜了，夜晚的風冰涼地吹過來，幾乎吹得人絕望。
晴雨跪坐在地上，上半身趴在床沿，一手捂著胸口，痛得冷汗津津，咬著牙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門被推開又關上，陸千金從外麵走進來。她脫掉宮女的衣服，穿上了自己的大袖衫。那裙擺長長，拖曳在地上。她緩步走過去，每一下都像是重重敲在晴雨心上。
晴雨費力抬起頭，看向她。千金彎下腰，從寬大的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遞到她麵前：“你額頭上都是汗。”
她接下了，卻並沒有擦拭額頭上的汗。而是緊緊握在手心，像是要借此發泄一樣。
“伯邑考死了。”
千金臉上沒有波動，甚至是冷淡地點了點頭：“我知道。”往後退開幾步，在椅子上坐下。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握在手中，卻是冷的。
晴雨的眼神有點茫然，看著她，幾乎像是要哭了：“蘇妲己很絕望。我能感受到，她的魂體在體內不停衝撞。我害死了她最喜歡的人，她現在肯定恨不得殺了我。”說到這裏，她真的哭了。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晶瑩閃爍。
“千金……”她哭著喊了一聲，“其實我可以不殺他的，但是為了證明自己足夠心狠手辣，可以擔得起女菀娘娘的重任，我還是害死了他。”
“你不僅殺死了他，”千金淡淡說了一聲，把水杯放到桌上。那眼神是涼的，像是寒徹心扉的冰刀，隻要看過去，就能輕yì刺穿人的心扉。“你還把他的肉做成了肉餅，讓帝辛賜給他父親吃。晴雨，你已經足夠心狠手辣了。帝辛現在這樣寵你，在人界你大權在握，在神仙兩界有女媧娘娘站在你身後，晴雨，你應該高興。”
她卻哭得直發抖：“可是我一點都不開心。千金，我真想念當初在軒轅墳的日子，天生地養，沒有人會來管我，也不會因為什麽難過傷心。”
那時候不會像現在這樣，看著胡喜媚上自己男人的床，還要對著他們微笑。
千金起身走到她麵前蹲下，認真地看著她：“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嗎，曾經我勸過你要走的。晴雨，既然你要走這條路，就應該一往無前走下去。不要再流眼淚，這種東西沒有用。隻會讓自己的心越來越冷。”說著，她笑笑，“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壞事，心冷絕望之後，就不會疼了。”
為愛疼痛是生命的一種進程，疼痛之後才能收獲更為強大的自己。
隻是晴雨清醒的代價太過沉重，要用兩個國家的顛覆來為她鋪路。
門那邊又響起聲音，兩人看過去，隻見門開了一條縫，一柄玉石琵琶慢悠悠從外麵飄進來。
晴雨睜大雙眼：“三妹！”
玉石琵琶的琴弦嗡嗡震動了兩下，發出微弱的聲音：“姐姐……”
晴雨強忍著心口的疼痛，起身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抬手抱住了那柄玉石琵琶，“三妹，你怎麽了？”伸手一探，發現她體內的修為所剩無幾，更是大驚失色：“三妹，這是怎麽回事？！”
那柄玉石琵琶隻是發出嗡嗡的聲響，像是再沒力氣說出話來了。
“讓我看看。”陸千金走過去看了看，抬手在琴弦上一撥。纖白的食指和中指同時被劃破，現出一道血痕。那血一滴滴落在琵琶上，卻沒有流下，快速被吸收進去。
光華湧動，晴雨隻感覺手臂一沉，再抬眼看過去，玉石琵琶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顯形就摟著晴雨的脖子哭：“姐姐，薑子牙放火燒我，我好疼。”
“不怕，姐姐在這裏！”晴雨緊緊摟著她，差一點她就失去她了！
陸千金看他們兩在這姐妹情深，冷聲說：“薑子牙尋常不傷人，你要是沒做什麽事情惹他生氣，他不會放火燒你。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肯定吸了不少人的精血。他真燒死你，也不算冤枉你。”
小姑娘從晴雨懷裏抬起頭來，睜大雙眼，頗有些氣勢洶洶，“姐姐，她是誰，怎麽敢這樣說話！”
千金嘲弄輕笑：“晴雨，你這兩個妹妹，一個比一個不懂事。”
晴雨忙伸手捂住她的嘴：“這不是你該問的。”說著，她朝千金頷首：“多謝你救我妹妹。”
“謝就不必了。”左手隨意在右手受傷的指腹上一抹，那道血痕立刻消失不見。她隨意道：“她傷得很重，給她兩滴血隻能讓她暫時活著。”
“那怎麽辦？”晴雨急切道：“千金，你肯定有辦法。能不能救救我妹妹？”
嫌惡地看了她懷裏的小姑娘一眼：“她造孽太多，救她也算是造孽。”
“難道你還怕這個？”
“話不是這麽說。”千金轉身關好了門，這才看向她，正正經經地和她說話。“陸千金的千金樓從不做沒有回報的事情，晴雨，你想要我救她的命，準備好用什麽來交換了嗎？”
晴雨沒聽明白什麽千金樓，卻很清楚她是要自己用東西來做交換。她不懂自己有什麽東西好讓人覬覦的，隻除了……晴雨麵色蒼白，抱著她三妹往後退了一步，踉蹌著跌坐在床/上。
她看著千金，無意識地搖頭：“不，現在不可以……我的事情還沒有辦完……”
千金側著臉看她，目光帶笑，那笑意分明是嘲諷的：“別擔心，你那點修為我還沒放在眼裏。”
她鬆了口氣，卻還是狐疑地看著她：“那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千金的聲音輕輕飄蕩在這間屋子裏，平白就讓人肺腑生涼。“將來我會讓你幫我做一件事，現在時候還沒到。”
晴雨答應了。
第二□□歌王宮的摘星樓裏掛了一把玉石琵琶，從此摘星樓成為禁地，無詔不得入。
一放，就是五年。
這五年裏發生了許多事情，比如說帝辛在摘星樓逼死了黃飛虎的妻子，比如說帝辛手下的忠臣良將已經走得沒幾個了，又比如說，晴雨有了身孕，又失去了。
她從未想過，玉石琵琶精終於複原的時候，竟然給了自己這樣大一個禮物。
女媧娘娘覺得晴雨和胡喜媚的進展太慢，她有些等不及了。於是在玉石琵琶精複原的第二天，就讓她化名王貴人進了朝歌王宮。
晴雨那時候已經見慣了王宮裏來來往往的女人，即使是自己的三妹妹進宮，也已經引不起多少波瀾了。
王貴人那一腳絆在自己麵前，卻更像是踩在自己心頭。她捂著肚子跌在地上，看見粘/稠鮮紅的血從身體裏流出。她痛極了，原來血肉從身體裏生生剝離，是這樣痛的。
她無意識閉上雙眼，聽見身體裏，蘇妲己的魂體在瘋狂大笑。
蘇妲己在嘲笑她：“痛嗎？你總算能明白，考哥哥死的時候，我有多痛。”
是的，晴雨很痛，痛得幾乎想死。
她很快被送回浮月樓，站在床邊的有她兩個妹妹，帝辛沒多久也來了。
他握著晴雨的手，“妲己，孤在這裏。”
晴雨越過他看向王貴人，原本稚/嫩可愛的小姑娘已經長成了嬌俏的少女。她躲開自己的眼睛，臉色變得這樣陌生，眼睛裏藏的東西讓人看不明白。
她倒吸冷氣，近乎氣若遊絲：“妹妹……你為什麽……要絆我？”
王貴人睜大雙眼，一臉無辜。眼中水光盈盈，像是被誰冤枉了：“姐姐，你在說什麽？”她看向帝辛，緩緩搖著頭：“王上，我沒有……”
胡喜媚在一旁幫腔：“姐姐，我知道妹妹進宮你不高興，卻不能這樣誣陷她。妹妹從小到大連隻雞都不敢殺，她怎麽會害你？”
“姐姐！”王貴人撲到她床邊，淚如雨下：“姐姐不信我，難道就是因為我進了王宮？隻要姐姐肯原諒，我再出去也沒關係。”
“這說的是什麽話？”帝辛終於發話，卻放開晴雨，伸手扶起了王貴人。“你姐姐身子不舒服，無心說這句話。孤信你，不會做這樣的事。”
晴雨閉上眼睛，沒有再說話。有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是冰涼的。
帝辛讓其他人都回去了，隻留下他陪著她。他僅僅握著她的手：“妲己，孤在這裏陪你。以後咱們還會有孩子。是孤不對，這時候讓你妹妹進宮。但是你不能把氣撒在她身上，她是無辜的。”
她含/著眼淚看向他，她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了，從沒有這一刻，感覺這麽絕望。
“王上……她無辜……我們的孩子就不無辜嗎？”
“可是她沒有害你！你們是姐妹，她為了什麽要害你？”
晴雨翻了個身麵朝裏，她周身都是濃重的血腥味，捂著口鼻，她哭得滿臉眼淚。
原來什麽都不是她的。
帝辛從沒真正給過她愛情，胡喜媚和王貴人也從沒真正把她當姐姐。她一直都是可以被舍棄的。
帝辛站起身，看著她的後背：“你以為孤就不難過嗎？妲己，孤也難過！”
“王上難過，隻是失去孩子。我難過，是失去全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