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雨桐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滿頭白發須張,跳起來破口大罵。
他年青的時候也曾混過江湖,當過破落戶,逼急了也是能撒潑的主兒。誰敢讓他不痛快一時,他能讓人不痛快一輩子。
所以,在風水界江湖上,謝老怪還有另一個綽號——
真小人!
本來想隻把麵前臉生的年青風水師嚇跑就得了,誰知這小子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居然還敢跟自己硬杠。他這話的意思擺明就是不肯退出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謝老怪是真的怒了。
他這輩子行走江湖,不知遇到了多少風浪,經曆過多少鬥爭,怎料老了還會碰到這麽不識趣的小子。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小人報仇,不分早晚。
既然這小子跟自己硬杠,那就怪不得老夫手狠心黑,把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打破、踩碎。
這是謝雨桐五十餘年江湖路上領悟的,最顛撲不破的道理。
——實力就是公理。
謝老怪陰沉著臉,右手指節輕輕敲打著椅背,雙眼熠熠有神的盯著楊喬,那雙陰晦的雙眼裏,精芒流轉,有如陰陽卦相。
神眼,並不是隨便說說的。
他所修的風水秘術,稱為“天目”,有些類似楊喬的“天眼”。
這種秘術實際上分很多境界和層次,像楊喬目前的層次是能看清萬物本質,看清天地元氣流動,按境界稱為“勘虛”。如果再修煉下去,由外而內就是“入微”、“內視”等等。
謝雨桐的“天目”與楊喬的天眼既相似又不同。他首先內視,了解自身,爾後由內及外,能看人氣運,斷人吉凶禍福,玄妙非常。
他仗以行走江湖,被人稱“神眼”,也正是憑著這雙毒辣神準的眼睛。
此時此刻,他的目光灼灼盯向楊喬,要在風水術上,將眼前的“鹿大師”給壓垮。
“人都有三衰六旺……”謝老怪以一種玩味的神情,輕輕叩擊著椅背,這一刻的他,雙目透過楊喬的臉看到了他的過去與未來,過去種種因,結出今日種種果。
一切因果造化,皆在老夫這雙眼睛下一覽無餘。
哪怕你心底最害怕最不想被人看穿的秘密……
“你一個小子因為奇遇才有今日這點能耐,殊為不易,你的父母隻是平常人,但……”
在一旁一直緊張關注的董勝利有些緊張,這是屬於兩位風水大師的戰爭,他無法介入,隻能旁觀。
鹿大師很厲害,但謝大師更是成名數十年,人稱神眼。
誰更強?
謝雨桐的聲音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神情一片愕然。在他的“天目”之下,鹿大師的麵容上五色氣蘊流動,遠比普通人更加生動和強烈,但這仍不是令他吃驚的地方,讓他意外的是,他居然看到有另外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在鹿大師身側。
那人是誰?
隱隱綽綽的迷霧光暈包圍著他,無數繁複的因果星線纏繞,令人目眩神迷。
謝雨桐額頭上汗水涔涔,一改先前的輕鬆表情,雙手扶著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雙目奇光大盛。
他不相信,這世上還有自己“天目”看不清的東西,還有自己不能看破的秘密。
就在謝雨桐全力運轉“天目”的時候,楊喬開口了。
開始他還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麽,但是老師鹿未玖提醒了他,那人在用天眼一類的秘術在看自己。
他想幹什麽?
楊喬像是一頭被激怒的獅王,向前踏了一步:天眼,我也有!
“謝大師,看你的麵色氣蘊,本該是貧賤之相,但在十歲那年因為救人的大功德,眉心生出紫氣,令你的運勢為之一變。”楊喬不緊不慢的說著,人麵風水能看氣運,五德推衍術能斷出因果,再加上天眼看破虛妄,金口玉言,鐵口直斷!
謝老怪正盯著楊喬身邊的那道影子瞪大雙眼,凝聚精神和心血,聽到楊喬說的話,他不禁心裏一抽。
過去的一切,一直埋在他的心裏,從未跟人提起過,這個人怎麽會知道?難道,他算出來的?
不可能!
天下除了自己,誰還有一眼斷人過去未來的本事!
我不信!
謝雨桐猛一拍扶手站起來,一身長衫激烈鼓蕩,就像是他此刻的內心,掀起風暴。
“所謂有得有失,謝先生雖然得了奇遇,改了命途,但因為自身命硬對父母命格相克,造成他們早亡,甚至給你帶來奇遇的那個人也被你刑克……以你的氣運觀之,雖然屢有貴人,終因生性孤僻得罪人太多,處處樹敵,處處被壓製。”
楊喬雙眼微閉,眉心天眼突突跳動著,隨口說出的話,就有一種言出法隨,出口成憲的力量。
這是天地元氣修為到一定程度,對命數把握到一定境界後產生的力量,金口玉言,道家真言,一言可為天下法。
在此之前,楊喬從未做出這樣的推衍,所有的秘術全開,元力噴湧,天眼運轉,不惜一身元力。這一次,實在是被謝雨桐逼到這個份上。
有些事可以忍,但有些事是絕不能退讓的。
本來楊喬對做董氏集團的禦用風水師興趣並不那麽大,甚至已經準備推辭了,但是被謝雨桐逼到麵前了,現在如果退讓,會讓人覺得自己技不如人,連帶謝老怪剛才損及老師鹿未玖的話都變成真的,所以他不能退。
你挾槍帶棒的逼上來,那大家就亮出本事,看看誰才能笑到最後。
隨著元力運轉,楊喬口裏的話越來越快,“而且謝大師,我看你的氣色青色過盛,應該是肝髒出了問題,做我們這一行的要相信因果報應,泄露天機太多太傷福德,我勸你還是不要再多用秘術泄露天機了,否則恐怕折你的壽數。”
“你!”謝雨桐瞳孔猛地收縮,指著楊喬,一臉看到鬼的表情。
楊喬最後這段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本來還想用自己的秘術看清楊喬身邊的虛影是什麽,看清這年青的風水師用了什麽手段,但是楊喬的話戳進他的心口,令他驚駭、震怒、恐懼。
“天目”雖然神異,但泄露天機太厲害!原本玄門中人懂得化法,賺到的錢會用以行善做功德,將因果化去,但謝老怪自小受窮怕了,哪怕到後來發達了,仍然一毛不拔,吝嗇得要命。
他自己推算過自己的命盤,因果糾纏太多,絕對不能再多給人看風水,否則就會像“鹿大師”說的一樣,折掉壽數。所以盡管做了董氏集團的風水師,但董勝利找他請教風水疑難,他也是盡量推托。
但這件事是他心底最大的秘密,自己也是經過多番推算,耗時數年才最終確定。
這……這個小子他怎麽會,怎麽可能一眼能看出?!
難道,他的“眼”比我更厲害!!
謝雨桐驚恐的瞪大雙眼,先前的念力、元力依舊在雙眼流轉,在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候,天目反而像突破了一個桎梏,這一瞬間,他看到了,他看到在那位年青的鹿大師身邊,如煙似雲的身影漸漸清晰,那是,那是……
謝雨桐捂著右眼發出狼一樣的慘叫聲,仿佛看到了天地間最可怕的事物。
“謝大師!”
董勝利嚇了一跳,趕緊按動桌上的通訊按紐,喊胡秘書等人進來扶謝大師去看醫生,千萬不要出什麽事情。
一群人紛亂的擁著謝雨桐,扶著他跌跌撞撞的走出去,臨離開前,謝雨桐扭頭嘶聲喊道:“我不相信……不信……”
他究竟看到了什麽?
辦公室陷入一片沉寂,董勝利一時無言,楊喬整個人也呆住,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風水的江湖雖然不見刀槍,但涉及到利益之爭同樣殘酷。
許多事情,並不像電影電視上那樣美好。
勝利者,永遠都隻有一個。
良久,董勝利向楊喬開口道:“鹿大師,謝大師這次被得罪狠了,我們董氏集團以後……”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一臉無奈和隱含期待的看著楊喬。
楊喬在心裏躕躊了一下,終究還是心太軟,歎了口氣點頭道:“也罷,今後我就做你們集團的風水師。”
此事由他而起,既然造因就得承擔後果。因為一時義憤出手懲戒了謝雨桐,導致對方受創離開,於情於理,自己都得頂上去,替董勝利解決這件事的手尾。
“哈哈,太好了,我們開瓶酒慶祝一下!”董勝利眉開眼笑,將剛才謝雨桐的事拋在腦後,所有的擔心都不翼而飛。有一個實力比謝老怪更強更年輕的風水師坐鎮董氏集團,他再無任何後顧之憂。
令秘書送上冰鎮過的上好年份的法國莊園葡萄酒,董勝利準備和鹿大師好好慶祝一下,奈何楊喬此時情緒並不高,淺嚐了幾口便起身告辭。
……
站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端著紅酒杯,看著載著鹿大師的轎車消失在視線裏,董勝利嘴角帶起一絲微笑。
他對今天的結果很滿意。
輕輕抿了一口酒,他頭也不回的道:“事情辦得不錯。”
“我隻是照老板您的吩咐辦事。”
身後,傳來一個嫵媚的甜甜嗓音,那是胡秘書一臉討好的站在他身後。
至於什麽事辦得不錯,那是隻屬於兩個人的秘密。
董勝利,從來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如果簡單,他不會做到現在這個位置。
或許他做事有自己的原則,但是商場上,不涉及到底線的時候,他絕不欠缺達到目地的手段。
就像今天一樣,如果沒人把風聲透給謝雨桐,他怎麽會這麽巧的趕到。如果不是謝雨桐過來和鹿大師鬥,鹿大師還是否會留在董氏做禦用風水師?
……
在洗手間裏將自己臉上的妝容洗掉,然後換了身衣服,不久前在董氏集團憑著鐵口直斷,力壓“神眼”的鹿大師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青春洋溢的少年楊喬。
走出地鐵口,他仰頭深吸了口氣,感受著午後灼人的熱浪,在地上斑駁的樹影和光斑,感覺自己像是經曆了一場夢。
“徒兒。”
鹿未玖的聲音就在此時從身邊響起。
楊喬抬頭,看到自己的老師,來自東晉的風水大宗師正一臉關切的看著自己。
他勉強笑笑:“老師,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
這畢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風水江湖的殘酷,對心靈的震動是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