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消息了麽？”
“還沒有。”
夜色濃重深如墨跡，風雨在頭頂吹得屋簷搖搖欲墜。屋門口攀著木欄的二人卻渾然不在意腳底下岌岌可危的欄杆，反倒是悠閑的抬頭望向遠處——枝芽透過月光，落在地上。火光將樹枝勾出的光影投至腳邊，像極了鬼魅魍魎。
喬無打了個嗬欠，跟身旁的人說了些什麽，語氣中似乎有些許不耐煩，然而眉眼間溫和隨和的很，半點不耐與嫌棄都沒有。
被他絮絮叨叨的人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從鼻子裏低低哼出了一聲。顧離依拾起一根木枝，往下俯身趴在自己的膝頭，另一手拿著木枝撥弄著火堆，無精打采的“唔”了一聲，權做對對方的回應。
半夏饒有興趣的看了半晌，她的視線在喬無身上轉了轉，又落到了顧離依身上，眼底浮出幾分若有所思。她眨了眨眼睛，便見下方的喬無抬起頭，朝她露出一個頗為明朗的笑來，半夏嗤笑一聲，轉頭去看顧離依。
小姑娘被喬無的動作給驚動，隨著他的視線看了過來。
半夏對著顧離依露出一個溫和的笑靨，顧離依點了點頭，朝她也露出一個勉強的笑靨，旋即又搭下腦袋，無精打采的繼續撥弄著火堆。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得不到人的回答，洛風心中發毛。他見半夏對著顧離依笑的一臉溫和，連忙瞪大眼睛一把推了推她，“你、你不會打算討好未來少夫人的妹妹，等著主子收拾我們時讓她保你吧？”
“主子頂多收拾你一個，我怕什麽？”半夏懶洋洋額瞥了他一眼，嗤笑一聲，“你當我傻啊？人是你掉開的，不然姑娘怎麽會不見，你還是祈禱姑娘沒事吧。”
“我哪裏知道！”洛風想起這事便不由得苦下臉，他想了想便氣的牙癢癢，咬著牙道，“誰知道他們敢給我們使絆子——宋國的人真像是一群老鼠屎！又臭又硬，受點苦就個個想法子自裁。”
半夏點了點頭：“你審出來沒有？”
沈淮在路上給他們留下來的消息還是被他們解讀出來了。
將顧明繡救出了以後，沈淮便沒有等著他們，索性帶著人先行趕往了青城山。沈淮在密語中指出身後有宋煊跟沈暘的人，教他們收拾幹淨——顧明繡被喂了毒，最好是想辦法查出是什麽毒，問出解藥，不若就一個就不要留。
“沒有。”洛風苦著臉搖了搖頭，他眼底帶著幾分懊惱，“這幫人倒也是個硬骨頭，都被折騰成這個樣子了，一句實話也不肯說，明明證據都在眼前，還敢給我嘴硬說不說宋煊的人。呸！真當我傻啊。”
“所以現下得到了什麽情報呢？”半夏懶洋洋的看著他在一旁憤憤不平，搖了搖頭道，“那要是主子在這裏，你看看他們的骨頭能有多硬。”
“什麽情報啊，一個都沒有！”洛風冷笑一聲，“按照主子的意思，我多派了幾個過去跟那位宋國太子‘玩一玩’。”他多看了一眼裏頭的樣子，冷笑道，“反正無論他如何想，怕是都等不到增援了。”
“既然來都來了，還敢對主子動手，那便就一個都別走了。”
半夏腳沒動，攀著木欄彎著身子去看了看裏麵的情況——一排整齊的黑衣人被反手綁著，皆跪倒在地，已經失了呼吸。他們的人還站在一旁，低聲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唯有兩三個黑衣人被綁在一旁，還殘留著呼吸。
“不是我幹的。”洛風道，“那些人受不了刑法，自絕了經脈。那幾個是好不容易才摁下來的，留著路上慢慢收拾吧，反正我們最近空得很。”
半夏彎唇笑了笑，沒有答話。
火苗子竄了出來，將木柴中間燒斷，發出“啪”的一聲。木枝尾端染上明亮的火光，顧離依發呆似的看了半晌手中的木枝，這才像是回過神一般將手中的木枝扔到了火堆之中，鬱悶的重新又趴下。
喬無看了看她，笑著搖搖頭：“我都不知道小姑娘是你的姐姐還是你的娘親了——一瞧不見她就沒精打采的，整個人病懨懨的。喂，小丫頭，要是哪一天你姐姐嫁人了，你難不成也要跟著一起嫁過去？”
“呸呸呸！”顧離依猛然直起身子，瞪向了喬無，將原本微微俯身靠近她的人嚇了一大跳，“這又不一樣——繡姐姐她現下是被人擄走了，又不是....”她咬了咬唇角，低聲道，“原本沉香在繡姐姐身邊的，是因為我才....”
顧離依紅了眼圈，低聲道：“要不是我說，我說要跟繡姐姐一起....沉香又怎麽會離開，沉香沒有離開的話，那些人怎麽會有機會....繡姐姐就在我麵前被......”
“他們原本就是衝著小姑娘來的，是以即便有沉香在，也是要衝進來的，同你關係不大。”喬無見她要哭，連忙壓低聲音哄道，“你現下明明知道了你繡姐姐跟著蕭王殿下在一起，何必還要在此自責呢？”
“沈淮哪裏就是好人了！”顧離依猛然間壓低聲音，將這一句話憤憤吐出，“沈暘不是好人，沈淮就一定是好人了麽？！”
“.......他可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繡姐姐的事情，似乎反倒是一直在幫你們。”喬無瞄了一眼四周，心中想著這群人武功何等之好，顧離依以為自己壓低了聲音但是估摸著應該是被全部聽了去...也虧他們都麵不改色心不跳自己幹自己的。
顧離依咬了咬唇角：“....姓沈的都不算好人！”
揚眉看了一眼小姑娘，喬無笑眯眯道：“那沈青青也姓沈呢，六殿下沈弦也姓沈呢。你這是要一竿子打死一船人麽？”
“我.......”顧離依張了張嘴，發覺自己反駁不來喬無，索性將頭一瞥，冷哼一聲。
喬無好笑的看她的神態，低聲逗她：“我們明日大抵就能跟你的繡姐姐匯合，你可知曉我們將要去拜訪的那位五味大師原本也是姓沈的？”他看了一眼扭頭不理會自己的人，笑著道，“那位五味大師原先是位朝中人，也是在官場裏打滾的。可惜了，他的夫人卻是個江湖人。”
話一出口便見顧離依扭頭來看他，眼底帶著幾分驚訝。
心知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喬無笑眯眯道：“旁人聽了也十分驚訝呢。畢竟朝中人跟江湖人——怎麽說也該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處的，可是就是那麽巧。這位沈大人喜歡上了一位江湖中的女俠，甚至願意辭官去跟這位女俠行走天涯。”
“沈大人為人清正，在官場上難免樹敵太多。他們二人結為夫妻之後，女俠便因為朝中的謀算而身中奇毒，命難久以。”喬無頓了頓，歎了一聲，“沈大人心中難過，遍聘名醫欲為沈夫人續命，奈何無人能治。”
顧離依麵露不忍：“那他們真是太可憐了些....”
“誰說不是呢？”喬無道，“沈大人便辭了官，將那人的官邸一把火燒了，再帶著沈夫人離開了陽州。京中雖有下達懸賞，然而沈大人是個好官，沈夫人當年行俠仗義，亦被諸多人愛戴，一路上江湖人與百姓相掩護，倒是平安逃了出去，此後再也無人識得他的蹤跡。”
顧離依點了點頭，緊緊地盯著他：“那之後呢？沈夫人可是被治好了？”
“沈大人在青城山找到了一位神醫，隻是可惜神醫年事已高，無法再行醫。沈大人便按照神醫的傳授與屋中神醫所收藏的典籍開始為沈夫人治病，”喬無看了眼顧離依緊張的神色，惋惜的搖了搖頭，“沈夫人毒已入骨，早就無藥可救....雖有早逝，卻仍是跟沈大人在此地度過了最後一年，閑雲野鶴，倒也算不得辜負這一生。”
“那沈大人...豈不是很痛苦。”顧離依麵露不忍，喃喃道。
“那也未必....”喬無搖了搖頭，緩聲道，“沈夫人雖然不在了，卻是給沈大人留下了一個孩子，隻是可惜那孩子也身懷奇毒，難以同旁人接近。沈大人守著沈夫人的墓碑，到也未必孤寂。”
“其中孤寂哪裏是旁人能過體會的事情....”顧離依搖了搖頭，低聲道，“陰陽相隔，應是這世間最難以忍受的痛苦。一人生，一人死，也不能共白首.....”
喬無意味深長的看著她：“我說這個故事，隻是想同你說姓沈的未必都是壞人，你倒是年紀小感悟卻十分多，還是你們小姑娘都這般多愁善感？”喬無好笑的搖了搖頭，“而且....這世間的癡情人，可著實不少啊.....”
顧離依沒能聽出他話裏的深意，隻是蹙著眉頭道：“最是無情帝王家！”想起上一世沈暘的所作所為，顧離依便不由得冷哼一聲，“沈大人隻是碰巧姓了沈罷了！”
“那你怎麽不說隻是恰好負心人都姓了沈？”喬無哭笑不得的看了一眼四周麵無表情的侍衛們，又看向顧離依，意味深長的搖了搖頭，“總之，你會知道的。”
“有一人的癡情，足以撼動大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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