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月下簫聲

第三十一章 沉淪(五)

書名:似此星辰非昨夜 作者:月下簫聲 字數:4518

在葉離昏睡的時候,秦朗想了很多,他忘不了父親說過的那些話以及說那些話時的神情,父親說葉離捐腎之後身體必然會變得糟糕,不會長久,“爸爸知道委屈你了,不過你還年輕,不過是忍耐幾年。本來就是他們家欠下的債,她父親的事業確實做得很大,當然我們也未必看在眼裏,如果你二叔在,肯定會做得更好,我們現在就隻是拿回我們應該得的而已。”

大哥走後,他一直順著父親,因為知道父親心底的傷痛,但是那一刻,他真的覺得,這個他叫做父親的男人非常陌生,他們在說的,好像不是一個人的生死,倒像是一件東西的去留。可是葉離不是一件東西,她也是一個人,有血有肉會哭會痛的人,她承受得已經夠多了,失去的也夠多了,他不能,更不想,在她的身上在拿走任何的東西。

是的,他不想這樣對她,不想她失去腎,不想她半死不活的纏綿病榻,不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哪怕他從小當親妹妹一樣照看著長大的謝依菡會死,他也不想。隻是這些具體為了什麽,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是不忍,也許是憐惜,也許……是愛。

葉離也不知道,為什麽她讓步到這個程度,仍舊掙脫不開被別人擺布的命運。昏昏沉沉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一度無比接近死亡,那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四下裏寂靜得什麽都聽不到,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到,人好像漂浮在半空中,被前麵更濃的黑暗吸引著,身不由己的陷入更可怕的未知當中。

這一世就這樣了嗎?葉離自己問著自己,這樣,不被期待的來,再不被牽掛的去,可以甘心嗎?

不能,這是她的回答,她想過寂寂無聲的死去,但是真到了死亡麵前的時候,她才知道,死亡,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想要的,是不再被人操縱和擺布,她要得到她想要的一切,秦朗,家庭,事業。

那是很深沉的一個夢,夢中,黑暗到底退卻了,葉離覺得周圍又有了聲音,身上的痛也湧了回來,她開始想著秦朗的話,想著秦朗的怒意,她並沒有向秦朗的父親要求過婚姻,那他為什麽會這麽說呢?她想不明白,隻覺得,惟一的可能,就是謝夫人。隻是不知道謝夫人代替她向秦家提這個條件的時候,是怕她將來一無所有拖累謝家,還是想在她身上得到更多的東西?不過無論是什麽,她都厭倦了,她不想死了,她不想讓這個女人如意了,從今以後,她要隻為自己活著,為自己計算。

葉離清醒過來的時候,秦朗正坐在她的床邊,眼睛一直看向窗外的某處,葉離不知道他為什麽去而複返,他們不是徹底分手了嗎?她還沒來及想,要怎麽得回他,哦,還有那一百萬的支票還在椅子上,這樣想著,葉離動了一下,想看看自己睡了那麽久,支票是不是還在。

“你醒了?”這樣的動作驚動了秦朗,他的聲音有些啞,屋裏的暖風足,吹得他的嘴唇也開裂了,葉離想,原來,他也可以這麽憔悴,老天果然公平。

“你怎麽還在這兒?”葉離吸了口氣,秦朗這次很適時的舀了一匙溫水送到她的嘴邊,她也不客氣的喝了,然後示意還要,如是者喝了好幾匙的水,她才慢慢的說,“來看看我死了沒?那你要失望了。”

“葉離,我不是在這裏等著和你吵的,”秦朗找到手帕,給葉離擦了擦嘴角,“我也不是有意說那些話來傷你的,我道歉。”

“不用了,”葉離微微搖搖頭,“你也沒說錯什麽,我現在也挺好的,你不用這麽特意抽時間來說這個。”

“葉離,”秦朗卻打斷了她的話,沉吟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睛說,“你覺得,嫁給我,你可以過得比現在好嗎?”

“……”葉離一愣,“為什麽這麽問,這種假設有意義嗎?”

“有,”秦朗很慢的點頭,用一種葉離難以形容的平淡語氣說著,“我想過了,如果可以讓你覺得比現在過得好,那我們結婚嗎,等你大學畢業,我們馬上就結婚。”

“為什麽?”葉離愣了,秦朗說什麽?結婚?他和她?

“不知道,今天我想了很多事情,你應該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婚姻多半就是一場交換,以前我也不排斥這種婚姻,我的爺爺,我的父親,他們都是這麽過來的,沒有可生可死的愛情,也一樣生兒育女,白頭偕老。”秦朗很慢的說,“你看,婚姻在我眼裏,就是這樣平淡乏味的,娶什麽人,對我來說,區別都不大,嫁給我也不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我能給你的可能很多,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也可能少得可憐。”

“你想說什麽呢?”葉離說,“是勸我答應嫁給你,還是不要答應?”

“這場婚姻裏,我的態度你可以忽略不計,你就想你自己,能讓你自己滿意,你就點頭,否則,我也不會強人所難。”秦朗說完,覺得自己今天不知道怎麽了,詞不達意到了極點,他本來想說的是什麽?他不是想說,他想照顧葉離,保護她,不想再看著她被人像棋子一樣的利用,可是怎麽話出了口,卻變成這個樣子了?

葉離很長時間沒有出聲,久到秦朗以為她身體太弱,又昏睡過去了,然而她沒有,她隻是定定的看著他,最後說,“好吧,我們結婚。”

捐腎的手術最後沒有進行,葉離的身體恢複得超出想象的緩慢,醫生的幾次檢查結果都認為她暫時不適合捐腎。後來不知道怎麽了,病床上的謝依菡知道了葉離拿掉孩子準備救她的事情,那個柔弱的小姑娘第一次發了脾氣,哭著拔了吊瓶,又把謝夫人趕了出去,然後就是高燒昏迷了幾天。

在那幾天之後的一個深夜,謝依菡清醒過來了,然後變得很安靜,和之前沒有什麽分別,守在謝依菡身邊的謝夫人放下心來,這些日子的心力交瘁,讓她沒有支撐住,忍不住就睡著了,然後誰也不知道,臥床不起已經很久的謝依菡是怎麽在黑夜中摸索著下了床,又是怎麽避開了夜班的護士和她的特護,坐著電梯到了醫院的十樓,又從走廊的一扇窗口縱身而下的。

葉離隻記得,謝依菡留在地上的一灘血跡是殷紅殷紅的,當她跌跌撞撞跑下樓的時候,秦朗正站在那塊承載了謝依菡最後生命的草坪前,看幾個醫院的工人用水龍頭衝著草地,綠草之上,那粘稠的紅色,刺得人再睜不開眼。

她和秦朗在幾個月之後結婚了,沒有婚禮,沒有家人的祝福,甚至沒有婚紗,婚姻登記處,一張合照,兩個紅本,她成了他的妻。

自此,現世安穩,歲月靜好,葉離想,她到底不是一無所有,她得到了秦朗,保全了自己,即便秦朗不愛她,他們也可以像很多夫妻一樣,平平靜靜的相守到老。

隻是很多事情,永遠是她意料不到的,比如謝夫人在某一天帶著一個衣冠楚楚但是容色憔悴的中年男人站到她的麵前,然後告訴她,這個就是她的親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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