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忙碌總算是到頭了，臘月二十八下午，湛清漪坐上公車往家趕，回去跟爸爸還有清波過個團圓年----其實真要說起來，自從秦雅馨狠心離開他們之後，這個家跟“團圓”兩個字，就再也沾不上邊兒了。不過，這麽多年過去，她已經不再恨、也不再怨了，人走人留，全在個人，誰也改變不了誰，誰也決定不了誰的意願，留不住的，也就算了。
坐在公車上，看著兩旁景物不住倒退，樹木一片枯黃，莊稼地裏更是處處狼籍，湛清漪的心情也跟著空茫起來。後天就是除夕，可無論在什麽地方，她都感受不到半點要過年的喜氣，似乎現在的人對於過新年已經麻木，沒有什麽事情能夠激起他們的興趣來。
想想自己小時候，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一點好吃的，才能穿新衣服，那種期盼的心情，非言語所能形容！尤其是他們家，沒有了媽媽的照料，而爸爸的身體更是越來越差，家裏過的是捉襟見肘的日子，過年能有件新衣服穿，簡直就是普天同慶的事兒！
每每那時候，她都會把新衣服疊整齊了放在帎邊，躺一會兒，再起來擺弄一會兒，清波那時候經常取笑她，說是等不到穿，這新衣服就讓她給摸索爛啦！那是一種最純淨的、最強烈的期盼，因為有了那樣的期盼，所謂的苦日子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麽難熬。
現在好了，給黎子陽做保鏢，幾十萬的年薪已經讓那樣的苦日子一去不複返。而更可惜的是，那樣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感覺到眼角的濕潤之時，公車搖晃著停了下來，湛清漪深吸一口氣，眼睛看著熟悉的景物，提著大包小包下了車，往家走去。
家裏的一切沒有改變，大冷天的，湛樹華卻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的小馬紮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看他那靜止不動的樣子，似乎已經這樣坐了千年，成為一尊神聖的、令人忍不住想要膜拜的雕像一樣。
湛清漪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就落下來，趕緊深呼吸幾下，調整一下情緒，揚聲大叫，“爸，我回來啦！”
湛樹華哆嗦了一下，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抬起頭來，布滿滄桑的臉上露出慈愛的、驚喜的笑容來，“回、回來啦？”也許是因為他平時一個人在家，一天下來幾乎不說話，再這麽開口的時候，語調都很不自然。
“嗯！”湛清漪眼前其實已經模糊，但為了不讓老人家難過，她還是張大嘴笑，用力點頭，“回來啦！本來想著早點回來，可還有一些事沒有處理好----對了，清波回來了嗎？”
“回來好幾天啦，”湛樹華試了好幾次才站起來，去接湛清漪手裏的包，後者躲開，還一把扶住他，他也就順從地把胳膊放進女兒臂彎裏，父女兩個一起往裏走，“他一直嘀咕著，姐姐怎麽還不回來，今天接到你的電話，說是待會兒就到，把他給高興得，去集上買肉買菜啦。”
“哦，”湛清漪答應一聲，把東西放下，扶湛樹華坐到椅子上去，“行，爸，你歇著吧，一會兒我去做飯，咱一家人邊吃邊聊。”
說著話，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傳來，清波像歡快的小狗一樣跑了進來，“姐姐，你終於回來啦？！你可不知道，天還不大亮，爸就起來坐到院子裏等你，聽見有動靜就往外跑，那個急---”
“臭小子，就你有張嘴，是吧？”湛樹華好氣又好笑地，一個巴掌輕輕打在兒子屁股上，“看你跑得滿頭汗----哎，別脫外套，當心感冒！”這小子，都這麽大了，還不讓人省心，小孩子都知道，大冷天的，出了汗別接著別衣服，這不成心找罪受嗎？
“沒事兒，爸，我身體棒著呢，”清波滿不在乎地笑，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來，“姐姐，你公司那邊就那麽忙嗎？看我不找黎大哥罵幾句，都什麽時候了才放你假，哈哈，哈哈！”
湛清漪好笑地給了他一拳，“省省吧，你算哪根蔥，去罵人家黎總，行了，清波，我們去做飯，爸，你先坐兒啊！”
湛樹華含笑點點頭，一直看著這姐弟倆拿著東西到廚房去，這才收回目光來，邊揉著凍到發麻的腿，邊安靜地等待。清波說的沒錯，他是在院子裏坐了好幾個鍾頭了，這腿等下該疼了吧。
可他不在乎，就盼著女兒能夠回來，清漪和清波現在是體會不到他那種心情的，因為一次一次失望，後來他都不敢抬頭去看，就等著清漪像變戲法兒似的突然出現在他麵前，給他一個驚喜呢。
廚房裏，湛清漪一邊摘菜一邊問，“清波，你身體沒事了吧，還會不會有不舒服的時候？”說起來清波傷好還不久，別留下什麽後遺症的才好。
“已經沒事啦，”清波用力振了振臂，神采飛揚的，“姐你就放心吧，我身體底子好，早好啦！”
“還是小心點好，”湛清漪笑著，心情很輕鬆，“平時注意別太勞累，要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覺就快點去醫院看看，別大意，知道嗎？”
“知道啦！”清波用力甩著菜葉子上的水，“姐姐，你真是比爸還囉嗦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對了，姐姐，你跟黎大哥怎麽樣了，什麽時候結婚？”
“結婚？！”湛清漪猛地提高了音量，失笑道，“誰跟你說我們要結婚了？！”這小子，不好好讀書，成天琢磨這個了是怎麽的，看他人不大，思想還挺複雜，想得也夠深遠，她都還從來沒考慮過結婚的問題呢，他倒問上了。
“還用說？”清波白了姐姐一眼，大有“知你如我”的意思，“你跟黎大哥絕對是郞才女貌，郎情妾意，那個郎……什麽的，太配了，我看好你們哦！姐姐，我可提醒你啊，黎大哥那麽好的人，肯定有的是女孩子喜歡，你要不抓緊點兒，當心他讓別人給搶走！”
“那倒是！”湛清漪點頭，居然很讚成清波的話，“子陽身邊確實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不過你放心吧，”她豪情萬丈地拍了拍清波的肩膀，“你姐姐我絕對不會輸給他們，如果我要給你找個姐夫，就是子陽了，怎麽樣？”
“成交。”清波伸出手，“啪”跟姐姐擊了個掌，姐弟兩個笑得前仰後合，那菜都炒成一鍋爛糊糊了，也無所謂。湛樹華聽著他們姐弟兩個有說有笑的，慢慢把身體靠進柔軟的椅背裏，神情間說不出的滿足。
鬧騰了一陣，清波一看菜都壞掉了，趕緊嘻哈著端起來倒掉，重新把鍋刷幹淨，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對了，姐姐，我們家欠黎大哥的醫藥費，是怎麽算了？反正我打工掙來的錢，隻夠我自己交學費，暫時沒錢還他啦！”
“這你就先不用操心啦！”湛清漪白了他這一眼，這個弟弟就是這麽知道進退，簡直讓人哭笑不得，“我一邊給子陽做事一邊還，你先拾掇出自己來再說。”
“嗯。”清波調皮地笑著答應一聲，他知道姐姐會把這些事處理得很好，等他有能力了，再一起還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