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手夾菜，斯內德綠眸無意的一瞟，他的筷子放下了，目光瞬時變為了冽冽冷酷，沉聲質問：“你在笑。”
程千尋依舊保持著笑容，雖然知道此時她很危險。早上那個在杯子裏吐口水的女仆，也許是杯子，也許是她個人的表情被斯內德察覺到了，導致了殺身之禍。既然斯內德對她也產生了同樣的懷疑，那麽此時不應該驚慌。
“因為我很高興。”她依舊保持著淺淺地微笑：“我花了心思做出來的飯菜，顯然長官很喜歡，所以我很開心。”
斯內德好似有點意外，他身體稍微動了動，一隻手扶在餐桌上，眼睛盯著她，語氣又變得溫和了許多：“你不恨我們？你的國家目前和蘇聯可是走得很近。”
雷格爾臉上的緊張表明了斯內德是在試探，一旦說錯話，她就會拉進審訊室，有可能還要連累很多人。
她想了想後回答，此時還沒忘記的曆史課終於幫上了一點忙：“華夏曆史久遠，堯舜禹、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三國晉統一,南北朝，隋唐五代又十國,宋元明清到現在。五千年來，皇帝一輪換一輪，有本族也有番邦。每一輪，每一朝代，沒有什麽道理，無所謂正義，唯一的規則就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誰強誰就是征服者。”
就是如此，冥界天界都是一樣，如果要恨得日子不下去，那就是死路一條。她淡淡一笑：“長官也是服從上麵的命令，所以我為什麽要恨？”
斯內德的目光依舊沒有放鬆警惕：“那你的意思是對元首不滿？”
雷格爾越發緊張了，對著她微微搖頭作為暗示。
她搖頭：“這裏是波蘭，不是北平。元首又沒有打到盧溝橋，我為什麽要對元首不滿？相反的，在這裏，長官對我很好，我不是很會做飯做菜，但長官還讓我做，讓我感覺自己有點用，否則我在這裏住著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你的想法很特別，大約因為環境不同吧。”斯內德深深地看著她，突然猛地笑了起來。
他看了看桌麵上的菜：“卷心菜和番茄不是拌色拉也不是燒湯，直接炒，清清淡淡別有味道。我還以為中午吃烤雞，沒想到煮湯，給我盛一碗湯。菜味道都可以，湯應該也不錯。”
隨後他拿起了筷子，對如釋重負的雷格爾道：“如果人人都象她一樣的想法，我可能就失業了。”
“少校說笑了，不可能人人都象她一樣。”雷格爾賠笑著：“昨天不是被你翻出來一個間諜，聽說已經開始招了。”
“再硬的嘴，也挺不住三天。才開始招供，要全部招出來，還要折騰一些時候。”斯內德夾著菜，繼續吃著：“真可惜了這樣一個美人，聽不到她歌聲了。”
雷格爾調侃了起來：“都說斯內德少校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今天看來沒錯。”
斯內德帶著幾分自嘲的苦澀：“要想往上爬，就要靠從間諜嘴裏掏出些什麽來，所以我別想升得快。”
雷格爾微微歎氣，深有感悟：“他們的本事我也做不到，看來我和少校是同一類人。”
此時湯盛在碗裏送了上來，斯內德和雷格爾拿起勺子舀了點，放進嘴裏後，好似眼睛一下睜大了，他們又不約而同地連喝了幾口，然後再恢複了原來的速度繼續用餐。
連喝了二碗，雷格爾猶豫後還是說了出來：“這湯很好喝，我感覺怎麽以前喝到過一樣。”
斯內德舉起碗，意思讓女仆再添，他也已經喝了兩碗了：“我也是，就很普通的雞和土豆，燒出來的味道很熟悉，卻記不起來在哪裏吃過。”
雷格爾看著正在盛湯的女仆：“如果還有，再給我盛一些。”
“是的，長官。”女仆輕聲地回應。
確實喝到過，好幾次，每次燒一大鍋土豆雞湯時，哪怕不放土豆，隊友們都會津津有味的喝個精光，心滿意足地說好喝。。。可他們全都忘記了，這一層又要靠她一個人，三個月時間，必須拖三個時間，她一個人要忍受住一切孤獨和無助，撐下去。
想起以前雖然苦，但現在看來相對很開心的日子。程千尋身體微微顫抖了，她趕緊地控製住了情緒，不能讓他們兩個看到她反常的樣子。趁著斯內德和雷格爾吃得正專心，默默地退到了廚房。
廚房裏的廚娘們都默默地擦洗著、做著清潔工作。雖然德國菜除了麵包就是香腸，沒什麽大花樣，但他們非常注重幹淨。剛才廚娘就不厭其煩地提醒，千萬裏麵不要有頭發什麽的，否則就等著挨槍子。
她走到窗口，看著外麵的昏暗，過了許久才緩緩自言自語：“這裏的天氣都是這樣暗沉的嗎？”
沒人回答她，就聽刷子在地麵上的“唰唰”聲和“嘩嘩”的洗灶台聲。
過了會兒，在上麵伺候的女仆走了進來：“程小姐，兩位長官想見你。”
程千尋轉過了身，看到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看著她。
她伸出手，抹了把盤起來的發髻，深吸了口氣，走了出去。
斯內德和雷格爾已經用完餐，坐著喝咖啡。看到她過來，雷格爾滿意地道：“雖然菜燒得很簡單，屬於你所謂的家常菜，但你確實是用心在做，斯內德少校和我吃得都很好。既然做得好，就應該獎賞，你想要什麽。”
程千尋想要的未必能說，她看著雷格爾希望能給她一些提示，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叫斯內德幫著找出魯道夫。可雷格爾什麽暗示都沒有，倒是斯內德提醒。
“說吧，想要什麽。麵包、黃油、熏肉、雞蛋。”斯內德此時的表情是很輕鬆的：“或是漂亮的衣服和化妝品，應該弄到不難。”
二百公裏外就是華沙，在清城的時候，那些猶太人一定會留下大量的東西，不要說女性用品，哪怕金銀珠寶都有。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要吃的幹什麽？雷格爾中校每頓都讓我吃飽，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供應的，能做些什麽是我的榮幸，我暫時想不出需要什麽。”
“真的什麽都不要？不要浪費難得的機會。”斯內德帶著幾分戲謔。
程千尋點了點頭，隨後問：“那能不能我先留著，機會以後知道需要什麽的時候再提？”
這下斯內德笑了起來：“你還真有意思，狡猾得象猶太人，卻比他們誠實。”
雷格爾一直在旁邊聽著，也在思慮，他猶豫後還是說了出來：“昨晚我提到過，她在找一個親戚，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帶她去戰俘營看一下。”
程千尋趕緊地點頭：“是的，可能他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他，也許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魯道夫？”斯內德換做了輕蔑的冷笑：“這個名字起的人太多了，營裏沒死的人中，至少有五六百個都叫這個名字。又不知道全名，也不知道在哪個番號編隊的，隻有過去把所有叫魯道夫的人抽出來單獨一一辨認。而那些俘虜，根本就沒登記名字，沒有任何資料。那裏有十幾萬個俘虜，一個個又醜又髒，他們的親媽也未必認得。”
程千尋咬了咬嘴唇，很堅定地道：“可我還是要找，這是我的職責。如果允許的話，請讓我進戰俘營，或者站在外麵也行。我必須要找到他！”
斯內德身體往後一靠：“好吧，你那麽堅持的話，待會兒我就要回戰俘營，你坐我的車一起回去。”
雷格爾立即道：“我正好要去例行視察一下，一起去吧。”
斯內德的手指在桌麵彈了幾下，對著雷格爾笑著：“是不是怕你的好廚子有去無回？那就一起去吧，也讓她看到那裏狀況後可以放棄，徹底死心。”
坐在轎車上，雷格爾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而斯內德坐在身邊。
斯內德好似對她很感興趣：“聽說你也懂很多種語言？”
“是的。”她回答道：“但隻會聽說，不會讀寫。”
“這點很快就能知道了。”斯內德揚了揚眉，又問：“你以前在什麽地方的，做什麽的？”
程千尋謹慎地回答：“我曾經受過重傷，醒來後什麽都忘了。隻知道有個爺爺，他救了我。大約幾天前，我爺爺過世了，過世前告訴我還有個表哥，叫我一定要找到他。”
“原來也忘了所有事情。”斯內德若有所思著，隨後問：“你就那麽相信他真的你爺爺？也許他隻是救了你，而那個表哥也是假的。”
程千尋一愣，隨後苦笑著：“哪怕是假的，至少我還活著。我需要找到這個表哥，無論真的還是假的，隻要找到該找的人，任何事情遲早都會真相大白的。”
斯內德胳膊撐在車門上，手指撐著下顎，看著窗外好一會兒，轉過頭：“好吧，希望你能找到他。”
“謝謝。”程千尋感謝了一聲。
車晃動得厲害，這條路有著很多車輛行駛來往，地麵被弄得疏鬆而高低不平。程千尋感覺自己晃得簡直象個不倒翁了，再晃下去頭都要暈了。
前麵有一個路障，四個士兵把守著。車子在路障前停下，士兵過來查驗身份後，客氣地道：“雷格爾中校、斯內德少校，這女士是一起的嗎？”
廢話就坐在旁邊，難道兩個人都是瞎子嗎？但也可見作風嚴謹刻板。
斯內德回答道：“是的，工作需要。”
士兵於是轉身朝著路障揮手，其他士兵立即將木樁做的路障挪開，讓車輛通過。(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