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110章 舊怨新生 無從抉擇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6754

短短一月之後,申屠玥的新妃便入了府。

新妃姓謝,名桐秋,是太原大戶謝然最小的女兒,一個十七歲的天真姑娘,常常一身淺粉色衣裙。

那雙不諳世事的眼睛一下讓碧玉回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桐秋性格活潑、心無芥蒂,沒有側妃的身架,府上府下的人都十分喜愛她。

東海王府就像突然多了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在花紅柳綠中快樂地起舞……春天的意味更加濃鬱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碧玉第一次見到桐秋,心上就把她當成了妹妹一般,明明知道身份有別,人與人之間天然的親近感卻無法阻卻。

樊妃微笑著注視正在發生的這一切,努力做一個超脫的旁觀者,眼中的失落時淡時濃;碧玉同樣默默地關注著每一個人的變化,唯獨讀不到自己的表情。

申屠玥的態度與樊妃眼中的神色一致,有時對桐秋寵溺無比,即使是在書案前批閱文牘也要將她置於膝上,有時卻是大半個月不聞不問,冷淡著一張臉,連厭倦都沒流露出。

就這樣各人活在各人的揣度中,日子又逝去了一些。

這天,遠遠傳來凜凜略顯激動的聲音,“碧玉,夜來……府上有大喜之事。”

碧玉正在房中縫補,放下手中的針線,笑笑,“不知是有何喜事?讓你一路大呼小叫的。”夜來一旁點頭,表示讚同。

“謝側妃有喜了……醫官剛剛來過……”凜凜雖然歡喜,但畢竟是個還未出閣的女子,說著這樣的話題不自覺紅了臉。

“真要恭喜殿下和謝側妃了。”碧玉淡淡說,似乎並不驚訝——仔細一想,也確實不值得驚訝。桐秋進府已有時日,申屠玥常宿在她的殿中,他納新妃本就不是為了多個華美的擺設。

夜來稍稍提高了聲音,顯出幾分興趣,“若是謝側妃能誕下小王子,那可就是世子了,以殿下今日的地位,這小王子便是今後天下之主。”一語道破了天機。

凜凜對東海王府有著一份複雜的情愫,恩情和怨恨已經顯得不那麽界限分明,就像春夏交際的日子,分不清哪場是春雨、哪場已是夏雨,“對於王府和天下來說,謝側妃能生育世子,當然是件好事,隻是……”猶豫了一下,嘴角微微一動,“王妃心裏會怎麽想,怕是少不了苦楚……明明有過好幾個孩子,都像青煙一樣散去了,什麽也沒留下,除了痛……”

碧玉和夜來對視了一下,不約而同發出一聲微歎,身為女子,彼此之間的憐惜也是相通的。

“王妃本就是名門閨秀,是識得大體的女子,總會把握好得失的分寸……何況王妃與殿下伉儷情深,總不至於——”夜來本想說申屠玥會見異思遷,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這著實不該是下人胡亂議論的。

碧玉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重新拿起針線,故意岔開話說:“太原謝家富可敵國,謝側妃卻不喜奢華、崇尚簡約……如今有了雙身之喜,我尋思著為她繡個錦囊,圖個吉利……上回她無意中說起,自己最喜歡藍色的蠟染,我這裏剛好還存著一些。”說完便打開櫥櫃去取。

“藍色蠟染也不是什麽名貴的布料,本就比不得綾羅綢緞,想必是謝側妃看膩用煩了那些金貴的物件,反倒覺得尋常人的東西好了。”凜凜的話雖然淩厲,可絲毫沒帶惡意,反倒過來幫碧玉挑選起來。

“凜凜,這樣說可就小看了蠟染工藝。”碧玉雖不如母親阮氏精通紡織印染,可對蠟染還是了解一些,“蠟染需用蠟刀蘸上熔蠟,繪於棉麻之上,再以藍靛浸染,既染去蠟,才會將花紋顯現出來……浸染看似容易,實則講究頗多,要想蠟紋自然龜裂,非得好手藝不可。”

凜凜被折服,“沒想到這裏麵還有這麽多學問,是我小覷了……如此說來,每一塊蠟染布也是獨一無二的……”

“正是,”碧玉點頭,“差別很細微就是了。”

三人又談論了一會兒,最終選定了一塊帶有石榴花暗紋的蠟染布。

“就它了,石榴寓意著多子多福。”夜來最後補上一句,一臉美好的笑,三人沉浸在對一個新生命的期待中。

碧玉沒想到,自己和衛邈有緣,又一次在王府一角偶遇。

“衛大人總喜歡挑人煙少的地方出現嗎?”碧玉始終帶著對他的敵意,他的存在對她而言,無疑構成了一種威脅。

威脅無聲,他用一如既往的語調回答,“碧玉姑娘不也是如此?”

嘴邊浮上冷冷一笑,“我又怎麽能與大人相提並論呢?我是這府上的婢女,沒有隨意出入的自由,大人明明來去可如風,為何偏偏流連此地?就為了鏡花水月般的感情?”

衛邈不氣也不惱,“你知悉了我的秘密,再多些冷嘲熱諷也是應該的。”像是一句極有風度的玩笑話,卻讓碧玉心上明顯酸了一下。

自己又何必與他針鋒相對?不過都是天涯淪落人罷了。這樣一想,稍顯平緩了一些,“殿下如今得償所願,你留在他身邊,也大可輕些負擔了。”

“恰恰相反,他肩上的擔子愈發重了,我亦如此。”衛邈十分坦白。

“看來他真心想做個好皇帝。”話中不無嘲諷。

“談何容易……”衛邈故意抹去了嘲諷,隻取本意,往深裏引申,“稱雄稱霸不過是一個過於浮誇的幻影,專心國政又如何,千金市骨也無法醫治這個國家的沉屙陋習;憂心社稷又如何,握發吐哺也無法逃脫曆史興衰存亡的規律……誰不希冀千秋留名,可咒罵聲卻不絕於耳……一切都像一枚斷箭,無論使上多重的力道,無論離靶心有多近,都不能穩穩地居於中心,或許隻需要一陣輕風、一片落葉,甚至一聲咳嗽,它便搖搖欲墜、粉身碎骨……”

碧玉被衛邈這席話深深觸動了,第一次對申屠玥產生了一絲同情。

“衛大人,你能告訴我盛宣的事情嗎?你的比喻讓我無端想到了他,同樣的孤注一擲、無可奈何……”她靜默了一會兒,決定開口問,“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選擇那樣慘烈的死法,他完全可以在束手就擒之前有個利落的了斷。”

衛邈徑直說:“盛宣的母親是羯族人,你已經知道了吧?”

碧玉微一點頭。

“羯人信奉襖教,那是一種奇特的宗教,他們認為今生若不能慘烈地死去,來世就還會繼續為人。”他低著聲,神色黯了些。

“轉世為人有這麽痛苦嗎?”碧玉不禁打了個冷顫。

衛邈解下身上的披風,扔給她,反問了一句,“你說呢?”

碧玉接過披風,用沉默代替回答,殊不知這本身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個人是申屠玥,對不對?”語氣終於變得咄咄逼人,眸子裏的光無比清寒。

“你不該又說出他的名字。”衛邈用冷做了一塊盾牌,立在兩人之間,“而且你也不用知道這麽多。”

碧玉忽然笑了,同樣用冷還擊著,“你這樣說等同於直接告訴了我一切,你甚至都不想否認,因為找不到完美的借口和理由——這本就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你們為了麻痹長沙王,完全取得他的信任,故意使了這招障眼法……”她已經很久沒提過申屠奕這個名字,而是刻意地製造著一種距離,冷靜地用他的封王名稱來指代。

衛邈依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態度,“你大可將你的猜測當成事實——那本就是你特有的頑固。”

一笑而過,像是認輸,“跟你說話很累。”

“那是因為你想說的話題從來都不輕鬆。”衛邈開口便說。

“我們之間會有輕鬆的話題嗎?”

兩人都楞了,有一種敵人,看上去像知己。

衛邈開始回憶那一幕:

……

“為什麽是我?趙王的親信很多……我的長相與你們中原人大不相同,很容易被人辨別出真實身份,這意味著你們輕易就會暴露……”少年緩緩說,他的睫毛很長、鼻梁尤高,膚色比衛邈更白。

“險中求勝,盛公子沒聽說過嗎?”衛邈簡短有力地回答。

“火中取栗,值得嗎?”盛宣又問。

衛邈發出一聲冷笑,“盛公子大可不必為他人擔心……這筆交易對於盛公子來說總是值得的,試想,在和趙王的爭鬥中,我們若是輸了,你是射傷申屠奕的大功臣,趙王必然不會虧待了你和你的家人……可趙王若是敗了,你們這些曾經依附過他的人,會是什麽結局?我家殿下許諾會在這樣的情形下保全你的家人……何去何從,沒人能幫你選擇。”

盛宣深深一歎,用笑回敬,“實際上,你們早已替我做了選擇——我別無選擇。”

“你的父親和妹妹,會被保全。”衛邈再次強調,心硬如鐵,“我知道你和樊楓私交甚好,可是既然是結義兄弟,就更不能拖累他人……”

“那是自然。”盛宣苦澀一笑,“東海王會是贏家,也會輸掉一切……能被收買的人心從來都是廉價的……”

衛邈心上一顫:盛宣不是被他們收買的,而是被他自己出賣了……終於顯出一些不忍,像是在宣揚某種教義,“能為自己珍視的人犧牲,總是好過將生命消亡在無謂的等待中……來世,你會重新得到今生失去的,再也不用為了它們而追逐……今生的苦痛折磨便是需要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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