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75章 禍起蕭牆 變生肘腋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6298

數日後,洛陽水源被切斷,河間王申屠甬第一個慌了神。

“張瓘,現今該如何是好?武陵王旦率叛軍掘開了銀穀澗,斷了洛陽城內的水源……我這府上況且儲水不足,城裏的平民百姓怕是饑渴難耐,熬不了多時了……我們困在孤城裏,何時才是盡頭?”申屠甬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在房間內走來走去,忽然意識這樣會消耗大量的水分,立刻停下,自我安慰說:“幸好並州刺史潘商把萬金碣給保住了,否則我們斷糧缺水,沒吃沒喝,真要陷入絕境了。”

張瓘像是不食人間煙火,對申屠甬的顧慮顯出幾分不屑,“大王怎麽擔心起洛陽百姓了?這些賤民的生死無關緊要……若是真缺水斷糧,倒不失為一樁好事——城內隻有大亂,人心才會思變……如今軍民一心、眾誌成城,長沙王的聲譽如日中天,大王可是一點兒好處沒沾上。可是您想想,一旦洛陽城內出現人食人的情形,人心還怎麽聚合得起來,管他長沙王,還是東海王,越來越多的人,都隻能坐以待斃。”

“可是,我們現在更大的威脅來自於城外的叛軍,難道不該仰仗著長沙王他們?”申屠甬不解,滿眼疑惑。

張瓘哈哈一笑,“大王,您以為武陵王等人真是一心為成都王報仇嗎?”

申屠甬說得肯定,“當然不是,他們狼子野心,有更大的圖謀。”

“那您以為他們現在的處境就一定比我們優越?據臣所知,叛軍本就參差不齊,很多投奔者隻是為了混口飯吃,談不上什麽動機……叛軍糧草不足、戰線又拉得過長,後援補給都跟不上,他們的如意算盤本是一鼓作氣、猛打猛攻,盡量將時間縮短,可是遇到申屠奕這麽一尊煞神,硬是與他們死扛到底……叛軍現在是四分五裂、軍心渙散,正為尋不到出路焦頭爛額。”

“張將軍,你的意思是隻要我們再僵持一段時間,叛軍便會不戰自退。”申屠甬麵露欣喜之色。

張瓘哼了一聲,“哪會有那麽容易?您別忘了,鮮卑部落的宇文朔可是死在了申屠奕手上,他們豈肯就此作罷?新野公請神容易送神難,這會兒即使自己想要逃出升天,可鮮卑人也會將一雙手死死掐在他脖子上。”

“可是這樣繼續下去,我們隻會兩敗俱傷。”申屠甬急紅了眼,分不清是氣話還是大實話,“還不如開城投降算了,也比慢慢耗死強。”

“大王為何不秘密派出使臣,與叛軍談判?”張瓘掰了一下手指,關節發出一聲脆響,“大王不妨提議雙方化敵為友、裏應外合,趁勢鏟除異己,將這天下一分為二,‘分峽而治’?”

“一分為二,分峽而治?”申屠甬瞪大雙眼。

“對,以黃河為界,大王您統領黃河以南諸王侯,武陵王等人統領黃河以北諸王侯……雙方共同輔佐聖上……”

張瓘的話還沒說完,已被申屠甬厲聲製止,“我怎能將大好的河山分為兩半,這樣非但天下永無寧日,我也將時刻仰人鼻息——怎能一手培育一個與自己勢均力敵的仇人?他們可是忌恨我害死了申屠鷹……”

張瓘微微眯眼,反問道:“以目前的形勢,大王可有更好的方法?”

申屠甬被問住了,支吾半天,也說不出像模像樣的話來,隻得重重往座椅上一坐。

才剛坐定,有兵士來報,“報——”屈膝跪下。

“說。”

“大王,剛剛得到的消息,雍州刺史劉揚和涼州範椑聯合發兵,夾攻秦州,武陵國與溱河國告急。”

“好!”申屠甬激動起身,對天突然生出幾分敬畏,“真是天佑我申屠甬。”

張瓘一隻眼迅速亮了,“大王,這下有更好的方法了。”

申屠甬示意通報的兵士退下,迫不及待地問:“是何方法?”

“還是議和,不過籌碼變了——隻需找個台階給他們下即可。”張瓘陰陰一笑,“武陵王等人不是打著為成都王申屠鷹報仇的幌子嗎?那就請皇上下一道詔書,為成都王平反,隨便拉幾個當初上書的大臣做替死鬼……並許諾將武陵王與溱河王改封大國封王,新野公進爵為王……”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可鮮卑人怎麽辦?”

“這個好辦,我們想法子把申屠奕交給他們。”張瓘毫不含糊。

“申屠奕是大功臣,怎會不獎反貶呢?”

“大王難道不知‘今夕為忠,明旦為逆’的道理?這天下的忠奸善惡遵循的從來都是成王敗寇的道理。”張瓘的話冷酷異常,“他申屠奕統帥失度、專斷擅殺,激化民族矛盾,導致邊境不睦……這可是大罪一宗。何況舍他一人,換得一個城池的安寧,這是大家都樂意看到的。”

申屠甬想笑,可臉上的肌肉像是凍住了,不聽使喚。目光也有些呆滯,木偶一樣,早已失掉了情感,“我們該怎麽做?讓這一切看上去更加順理成章。”

“東海王申屠玥。”張瓘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眼中的光愈發凶殘貪婪,“申屠奕對他沒有戒心,自然不會有防備。人總是毀在自己親近的人手裏,這像是亙古不變的法則。”

“我們能說服他嗎?”申屠甬開始不自信起來。

“能。”張瓘狠狠地說,“隻要您答應擁立他為‘皇太弟’……除此之外,沒有人和事能令他瘋狂。”

申屠甬麵色狂躁,“可他若真成了‘皇太弟’,我怕是會發瘋。”

“路總是一步步走出來的,大王。雖然您與東海王他們都是國姓,可始終親疏有分、遠近有別——您必須要走一些彎路,為的是‘正大光明’……”張瓘像是在與申屠甬推心置腹,“為了萬事俱備,等候一個‘禪讓’的絕佳時機,免不了要忍耐、舍棄。”

又是幾日,東海王申屠玥麵臨了一場抉擇。

“衛邈。”申屠玥叫了一聲,沒有下文,沉默了一會兒。

衛邈一臉冷漠,飛速地掃了一眼窗外,沒說話。

“如今城外叛軍聯盟精疲力竭,內部陣營開始鬆動瓦解,武陵、溱河二王首尾難顧,鮮卑兵團複仇心切,申屠甬舊部有心折返……再看這城內,絕水多日,物資匱乏,內耗嚴重,破敵出城已不切實際,再這麽僵持下去,隻會多出一些毫無意義的犧牲。”申屠玥語氣略有起伏,目光卻堅定如石,“該我拿主意的時候了。”

“河間王和張瓘他們走了一步險棋。”衛邈淡淡地說,嘴唇輕輕扯動了一下,“河間王從來不是一個安於本分的人,可由於身份的限製,不得不惺惺作態,他已經成功除去成都王,下一個目標便是長沙王。”

“除掉三哥申屠奕,我將是最大的受益者,這點河間王他們再清楚不過,也正是因為有這層利害關係,他們幾次三番想要拉我下水。我不會為他們所用,可是我們現在卻有了完全一致的目標和方向。”申屠玥微微一笑,像水麵閃過一道波光,“我錯過的東西太多,失去的也太多,這次,不能再眼睜睜讓它溜走。”

“殿下是否已經做了決斷?”衛邈問,卻又自己作了答,“殿下從來無需旁人幫忙定奪,唯一需要的,隻是將種種決定紮得更深些。這是旁人能夠分擔和承受的。”

“我的每一個決定都像一意孤行,卻都醞釀在深思熟慮裏。或許我還有些膽怯,總是需要旁人讚許和鼓勵,這樣,即使是一件充滿罪惡的事情,我也會坦然許多。”

“幼時,我閉門賓客,一心讀書,求的隻是自保,我這張迥異的臉,隨時發散著危險的信號,我知道父皇隻要一不高興,他就會拿我開刀……其實,我憎恨你們漢人,可我卻生在你們中原的皇室……我從沒體驗過一天鮮卑人的生活,可我知道,自己屬於那裏……一直以來,我都不願意承認和相信,無論是我的母親,我的族人,還是我,都隻是父皇的附庸、戰利品——我們都是階下囚,都是刀下鬼,都在乞活……因此,隻有得到這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我才能證實自己是安全的。”

申屠玥緩緩道來,雙眼的褶皺刀刻一般,幽藍的湖水像是滲入了他的眼眶,澄澈透明,卻又暗流湧動。

衛邈陷在這席話裏很深,良久,才發一言,“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同樣有著這樣的困惑。”

申屠玥笑笑,“人最怕的是跟自己糾纏、跟自己鬥,相比之下,我更願意與他人搏擊、與欲望周旋——輸了敗了,都會讓自己強大,然後終有一天,足夠強大的自己終會將自己打敗。”

衛邈終於笑了笑,清晰可聞的兩個字從他口中跳出,“悖論。”

申屠玥長笑一聲,舒了口氣,說:“那我就先讓你看看,我是如何與欲望周旋的,這些年,它一直控製著我、主宰著我,僅僅隻是因為我心甘情願對它俯首帖耳——反抗它,於我毫無益處。”

略做停頓,眸底掀起驚濤駭浪,“衛邈,你帶部分禁軍秘密包圍長沙王府,申屠奕的門閽認識你,你想辦法騙他去通傳……將申屠奕帶到我的別院去……小心別走漏了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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