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65章 假意投誠 聲東擊西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6546

“你為何想到要投靠於我?”申屠鷹看著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呂嘉樂,語速故意放得很慢,目光鎖在他臉上,“你不是應該忌恨我才對嗎?”

呂嘉樂輕輕一笑,在申屠鷹的注視下收放自如,答:“殿下指的可是山老師與山小姐之事?”

見申屠鷹沒有回複的意思,接著說:“山老師對呂某有知遇之恩,小臣自然心懷感激,可他枉有名士美稱,竟然在生死上如此狹隘從眾,他的離世怨不得他人……山小姐風華絕代,小臣本就隻是癡心妄想,從未在心裏認真過,小姐與殿下才是天造地設,如今她芳魂遠去,想來是循著上天的召喚去了……小臣這樣的風塵俗物自然看不開,也看不穿,可有一點卻是確信無疑的——殿下您,才是整件事中最為傷神之人……但凡有點良知的人,均不忍加罪於殿下,又何來‘忌恨’一說?”

申屠鷹回轉了一下眼神,微歎一聲,鼻中的氣息在他臉上散開,“呂博士才華出眾、淡然坦誠,又是如此深明大義……叫我想起一個人來,可惜他已葬身在江中……”

“您說的可是前河南尹殷元皓?”嘉樂問了一句,表明立場:“殷大人的風采,小臣望塵莫及……他曾是您的左膀右臂,可惜竟……小臣雖不才,但對殿下的景仰之心絲毫不遜於任何人,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呂博士言重了,隻是你選的這個時機,讓人難免生疑。”申屠鷹直言不諱,“你與我三哥的幹係,我早有耳聞。”

嘉樂放聲一笑,申屠鷹一驚。

“殿下向來看人察事洞若觀火,小臣隻是區區一名禮官,怎有能耐陽奉陰違?何況任何一個決定都是審時度勢、通權達變的結果,呂某不能免俗,自然是多番考量、權衡之下,才有今日的冒昧求見。”嘉樂的話不乏道理,“……於公,隻有您才是眾望所歸;於私,山老師和山小姐的離世恰讓小臣打定決心追隨殿下,隻有您才會將心比心,與呂某有著天然的親近……”

“說到三殿下長沙王,”嘉樂頓了頓,現出不滿的神色來,“實不相瞞,小臣與三殿下有奪妻之恨……他強取豪奪、欺男霸女,將小臣未過門的妻子強納為妾……無奈小臣身份低微,又一時鬼迷心竅,貪戀他施舍的官位——呂某出身寒門、一介布衣,單憑一己之力,哪能輕易求得富貴榮華?”

“太常博士在您看來,實在隻是微不足道的小官,可是對於當時的呂某而言,就猶如鯉魚跳過了龍門,足有大好的前程可供期待……”嘉樂像是在坦露心路曆程,言語中拿捏得當,既無焦灼的野心,又無深沉的心機。

申屠鷹的遲疑由深轉淺,笑道:“我以前賞識你不單單隻是因為你的才學,你身上有一種超脫的氣質,既吸引人、又排斥人……現在聽你這席話,倒覺得你真實可親起來,說實話,我更喜歡普通人一些——因為好駕馭……你剛剛好,有心氣、有弱點——和殷元皓一樣……”

嘉樂沒說話,看著他,笑了笑,心頭冷冷的。

“這樣吧,尚書令魏明已死,我薦你頂他的職缺。”申屠鷹一諾千金。

嘉樂叩拜,俯地的那一瞬間,他聽見自己的喉管裏發出一種陌生的音調——亢奮、熱烈、虛假:“微臣謝過殿下,憑殿下差遣。”

走出大司馬府門口的那一瞬間,嘉樂如釋重負,銅駝街的兩側是高大的梧桐樹,傳說中那是鳳凰棲息的地方。他一步一步,步履維艱,突然就想起曾經在殷元皓府上,他醉酒後對自己說過的話:“……那天我把金指環扔進水裏,是想和過去的自己道別。我不想玲瓏牽掛著我,準確的說,我更不想自己繼續思念著她……我嚐盡了出身貧寒的苦,不想再繼續做殷碧海……成都王殿下提攜了我,我才有機會成為駙馬,才有機會做上高官……”

嘉樂仰起頭,陽光從梧桐樹葉的縫隙中溢出,有些晃眼。他苦笑了一下,冥冥中覺得自己會成為下一個殷元皓。

這天夜裏。

“漣漪,怎麽還在一個人發呆?已經很晚了……”申屠鷹一邊給她披上外衣,一邊小聲問。

“殿下……婢妾還是難受,一想到山姐姐的死,心口就痛得厲害……都是婢妾的錯,多嘴多舌,好心也辦成了壞事……您懲罰我吧,那樣心裏至少會安寧些。”漣漪臉上的淚痕像是才幹沒多久,眼眶微紅,泛著瑩瑩的白色光芒。

“你何苦這麽折磨自己?生死有命,再說人死也不能複生……活著的人總要學會承擔,總要想著以後……綺夢不會怪你,要怪,歸根結底也隻能怪我一人……”申屠鷹話中悲戚。

“殿下以後有何打算?”漣漪抱住他問。

“能有什麽打算?國事艱難,我越來越力不從心……常常還會擔心害怕……怕身處高位不慎跌落……也會常常後悔,沒能恬淡少欲,去過一種遠離爭鬥殺戮的生活……漣漪,你可願與我濁酒一杯、相伴山林?”

申屠鷹凝視著漣漪,眼神中幾許期待,漣漪瞬間有些慌亂,伸手去理散在身前的發絲,卻被他一把握住……兩人默默地看著對方,仿佛過了今宵,一切都會漸行漸遠、消失不見。

漣漪將手掙出,抱緊他,好一會兒,才淒然說了一句“您要保重”,竟像是告別。

申屠鷹笑了,一動不動停在她的擁抱中,“你照料好自己便是,若是沒有你,我還保重什麽?”

漣漪抱住他的手顫了一下,她慢慢鬆開,將自己從申屠鷹身上分離,說出一句奇怪的話:“我會記得您的臉,雖然我第一次見到它時,它刺傷了我。”

申屠鷹卻並不覺得奇怪,相反捧起她的臉說:“我也記得第一次見到它的情形——那麽素淡卻不肯屈服……我想我們終究是有緣分的,否則,你不會千裏迢迢來到這裏。我曾經反感憎恨申屠甬想盡辦法在我身邊安插眼線,可我現在卻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我又怎麽會遇到你?”

“難道您從未想過遇到我或許是一場劫難?”漣漪開口,四下一片靜謐。

申屠鷹又是一笑,“我懂,‘皓齒蛾眉,奪命之索’嘛……綺夢也曾經這樣提醒我……”

“可您依舊心甘情願?”漣漪像是在說玩笑話。

“是。”隻是簡單的一個字,分不清真假。

漣漪去吻他,“我比您想象中無奈。”

申屠鷹回應著她的吻,“愛一個人本就是一件無奈的事情。”

“您會錯意了。”漣漪的話和唇一樣冷。

“那是什麽?還是你有我不知道的難言之隱?”申屠鷹小心追問,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她。

“我從一出生就是一個錯。”漣漪字斟句酌,說得很謹慎。

申屠鷹笑著歎氣:“很多人都會這麽認為,就像殷元皓、就像呂嘉樂,還有綺夢……有時,我也會這麽覺得,生在皇室未必就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呂嘉樂今日來過?”漣漪回過神來問,“婢妾聽嘴碎的丫鬟說起。”

申屠鷹點頭,沉住氣說:“他是來投誠的。”

“殿下信他嗎?”漣漪又問。

“不全信。”

“殿下大可完全相信他……不管他是什麽心思,他對殿下都是有誠意的。”漣漪不假思索地說。

“為何?”申屠鷹提起了興致。

“很簡單,他若是誠心歸附,自然是真心;若是假意逢迎,他也是真心欺騙。”

申屠鷹哈哈大笑起來,笑罷說:“漣漪,你對人竟寬宏至此。”

“所以,殿下,您要相信所有的人對你都是真心實意的。換句話說,你根本不用介意人心的真偽——你隻需要去索取,隻需要在乎結果。”漣漪繼續說,心思深不可測。

“這樣倒省去很多煩惱,雖然自欺欺人。”申屠鷹想了想,下結論說,“看來是我犯傻了,糊塗有理。”

漣漪再度偎進申屠鷹懷裏,平淡的語氣裏暗藏著心潮的起伏澎湃:“其實婢妾對殿下的感情很複雜,複雜到辨不出是非對錯,我對您有愛有恨,兩相交替、此消彼長,甘甜中帶著苦澀,血淚中吐著芬芳……您無法悉數理解,可總有一天,你會徹底明白。”

申屠鷹隻是草率地將她話中的浮沫撇去,固執已見地說:“我不知道你的心有幾竅,雖說揣摩不透,可有些情緒也能感同身受。我對不住你在先,但及時彌補,總算沒釀成大錯……不像綺夢的事情,成了我這一生無法補救的缺憾。”

“婢妾有一言,一直沒尋到時機說明,現在想著,鬥膽相告……我總覺得,殿下對山姐姐的依戀超乎了男女之情,倒像是……”漣漪猶豫了一下,慢慢吐出兩個字:“……親人……”

“一開始,婢妾也以為那隻是夫妻之間的恩愛,可是,婢妾是個女人,能看懂其中的玄妙……您看她時,眼裏沒有愛,卻有一種勝過它的東西……”漣漪繼續說,“但願隻是我過於憂心。”

申屠鷹沉默了一會兒,俯在漣漪肩頭說:“借用你剛才說過的話,我和綺夢之間,你無法悉數理解,可總有一天,你會徹底明白。”

漣漪嘴角湧上一抹熟悉的微笑,她緊緊依在申屠鷹懷裏,幾分愜意、幾分得意,隻是依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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