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46章 雪梅怒放 海棠化雨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6945

一處雅致的別苑裏。

女主人薑雪梅一身白,白色羅裙、白色繡鞋,連頭上的簪花和手上的玉鐲都透著晶瑩的白。她已然不再年輕,至少風華絕代的歲月已成過去。可時光依然對她留有寬容,她的皮膚依舊白皙,麵容依舊柔美,眼角細細的紋路在許多男人看來別有滋味。

此時她正微笑的看著麵前的英俊男子,眼神並非單純的媚,相反有著一種少女才有的純真,這顯然與她整個人不那麽協調。可她不會在意,男子更不會在意——申屠鷹真心在意的女人簡直屈指可數。

“還記得你十六歲那年嗎?有一個夜晚風雨交加,可我這裏卻是床酥枕軟、異香撲鼻……那時的你稚嫩多情……”薑雪梅的話露骨纏綿,她眼底含著放肆搖曳的笑,目不轉睛地看著申屠鷹,以至於他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也逃不過觀察和推測。

“雪梅姐,”申屠鷹打斷她,故作輕佻地叫了一聲,又續上幹冷的笑,反諷說,“長兄之於我,如何?”

薑雪梅臉上閃過一抹不羈的笑,繼而,伸手環住申屠鷹的脖子,直截了當地吻了上去。

申屠鷹一把推開她,話說得冷漠絕情,“身為女侍中,怎能如此不檢點?那時我年少寂寞,當你如母似姐,後來才發現,你隻是個風韻猶存的浪蕩女人……我如今美妾如雲……今非昔比,你以為你還能像當年那般引誘我嗎?”

薑雪梅聽罷,長笑不止,頭上的白色簪花也隨之輕微顫動,終於平息下來,回敬說,“你剛剛問我,你與你皇兄的區別……其實很明顯,你皇兄貴為天子,但在你我心裏隻當他是傻子,殿下你聰明絕倫,可惜在我心裏,連傻子都不如……”

申屠鷹一下臉色黯了下去,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線,隱忍不發。

“傻子還知道不能過河拆橋,而你,現在大事未成,就想著拋開助你過河的卒子。”薑雪梅一臉嘲諷,慢吞吞地說,“我是不喜歡你皇兄……是個女人,就會更喜歡你……”她伸手輕輕在申屠鷹臉上拂了一下,“可是傻氣在男女戀情上卻是優點,你皇兄對我長情得很……要不,也不會開天辟地頭一回,封我做‘女侍中’……我薑雪梅本來隻是一個卑賤的宮婢,後來好歹成了低級女官,可也就配給皇上掌掌唾壺,可是我偏偏不是個認命、心甘的女人,老天爺勉強給了我一個美人模樣,我自然要將它發揮到極致……不管你是否願意承認,你都是我誌在必得的囊中之物……”

“我會助你實現理想,可是我要的也會不少……”薑雪梅的坦白有種令人崩潰的窒息感。她默然地盯著眼前男人的眼。

申屠鷹直視遠處,好半天才擠出一個字,“說。”

“你揣著明白裝糊塗,卻還要我親口說出,你以為我會矜持拘謹,或是跟別的女人一樣嬌羞帶怯、欲說還休嗎?”薑雪梅用極為蔑視的口吻淩厲地說道,中間伴隨著幾聲短得讓人分辨不出的節奏,“我要你娶我,雖然我已是徐娘半老,但再年輕的姑娘也沒有我這樣澎湃、熱情的內心……你說我不安份也好,浪蕩也好,難道對於你這樣的男人來說,能幫你成就夢想的女人不是天賜的瑰寶嗎?”

申屠鷹突然大笑,笑得像是很用力,以至於笑聲結束後,聲音有些混濁幹澀,“後宮佳麗三千,哪位帝王會在乎多一個、少一個呢?”

“我要做的不是圍繞著你嘰嘰喳喳的小麻雀,我要做的,是那唯一的鳳凰……”薑雪梅的語氣很重,堅不可摧。

申屠鷹像是被重重擊了一棒,頭昏耳鳴,一片迷糊,跟著含混不清地敷衍著,“你真是個可怕的女人……我即使衝著你咆哮,那個巋然不動的也會是你……”說著說著,言語才漸漸明朗,“與你初遇時,隻覺親切溫暖……幾番溫存之後,自己既難割舍又想逃離……可你竟早跟皇兄膩纏在一起,我隻得對你失了敬慕……我們之間如今存在的,隻是一筆交易,你隻是我的盟友而已……我會盡量滿足你的心願,可我不能擔保你會幸福……”

“你必須給我一個誓言。”薑雪梅依然是強勢地索要。她似乎不會心痛。

“誓言這種東西,你這樣的女人會信嗎?”申屠鷹反問說,全然一副多此一舉的表情。

“信與不信,那是我的事情……更何況,你信過那份盟約嗎?有些東西,即便明明知道荒誕不經,不值得信賴……可它仍有存在的必要……我們都需要有形的支撐,難道你不認同嗎?”薑雪梅有著理所當然的固執,堪稱完美。

“可我假使對你海誓山盟一番,我說的話片刻都消散在這曠寂裏了,它依然是無形的。”申屠鷹對自己突然萌發的領悟十分滿意,他本以為這樣高明的回避會讓人知難而退。

薑雪梅笑了一聲,格外幹淨,有嗖嗖的聲音從他們兩人臉上掠過去,同時把一句輕飄飄的話送到申屠鷹耳裏,“它們會銘刻在我心裏,我活著的每一天,都會與我同在。”

揣著若有若無的心事,碧玉漫步來到府上花園。園子裏的花草閑適地生長著,隻需聽從季節的召喚按部就班。花雖不會阿諛逢迎,可仍困在自己的宿命裏。

一邊走著,一邊想著,碧玉忽然停下腳步。

隻見花滿枝頭的海棠樹下,有一男子,身形修長,麵色寧靜,與多數男子不同,他的眉毛細而長,呈現出秀美的弧度,鼻梁挺直精巧卻不失大氣,下巴雖尖削但絲毫不顯突兀。尤其是雙眼,竟讓人為之一震,美麗的褶皺下,眼眸深邃得像見不到底的湖水,幽藍明亮,又像河海裏的明珠,積澱著綿綿的時光卻不見滄桑苦楚,隻是散著奪目的光彩,不由分說先將人的心神攝去。

“小嫂。”他先開口,璨然一笑。

碧玉心中驚訝,但仍淺淺地笑著:“妾身可曾見過殿下?”

有風徐徐,海棠花瓣細細碎碎地飄下……碧玉不禁輕輕仰頭,有花瓣從她臉上滑落,柔柔弱弱、悄然而逝,隻留下沁脾的清香四下彌漫。她像沐浴在一場突如其來的花雨中,心情鮮豔而淩亂……他卻伸手,接住一片瑩澤飽滿,本不該此時隕落的花瓣,握在掌心……

“我們從不相識。”他淡淡地說了句,接著轉過頭,把手伸到碧玉麵前,緩緩地鬆開……他手心的花瓣說不上驚豔,卻也玲瓏剔透、色澤鮮明。

碧玉如墜雲裏霧中,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又是璨然一笑,人間最美的女子恐怕也要心生鬱結吧。

就在碧玉蹙眉不解間,他的笑已一閃而過:“玉妃頭上的釵還是我的作師修補的。”

原來如此,那隻簡潔的白玉釵,本是隨處可見的尋常物,卻凝結著母親的一段青蔥歲月。現在又開始凝結著碧玉生命中的一些片段,包括相逢、包括相知,包括未知的結局。來洛陽後的一天,一名丫鬟不小心摔碎了它,嚇得一張小臉煞白,碧玉隻是笑了笑,安慰她說隻是普通之物,心裏卻是十分割舍不下……後來申屠奕得知,便去托人找工匠尋彌補之策……於是便有了這支獨一無二的鑲金玉釵。此刻,正是它毫無聲息地透露著訊息……

碧玉微紅著臉,答謝道:“有勞殿下了。妾身剛剛失禮了。”

他隻是微笑,不再言語。碧玉這才注意到他的裝束帶著濃烈的鮮卑風味:深紫色窄袖短衣,長鞘靴,腰間是淺紫蹀躞帶,佩掛著短刀和香囊。隻需稍加聯想他的相貌舉止,碧玉便確認了他的身份。

他不是別人,正是東海王申屠玥。

海棠花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住了,隻剩幾片心存幻想的花瓣還在拚命搖曳呼喊,天地悠悠中徒增了幾分多情和無奈……

不遠處,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名戎裝男子,他巍然而立,目光如炬,提著一柄寶劍,純金護手在陽光下散射著刺目的光,而他臉上的沉默卻清澈如水。

夜裏,申屠奕擁著碧玉,不知怎的,就提及了起來:“……可惜,你今天沒見著我五弟申屠玥……他和他妻弟樊楓一起來的,樊楓本已是英姿勃發,可那小子,風神秀徹、俊逸無雙,硬是把樊楓蓋住了……明媚得讓人隻想一拳揮去……”申屠奕的的自豪感簡直無法遏製,越說越詳細,“……我手頭有事,就讓他們先去府上的花園逛逛……”

“……當年,他的母親是出了名的鮮卑美人,一度與我的母親十分親密……隻是可惜,父皇忽冷忽熱,陰晴不定……又有人從中挑唆……五弟的母親被賜死……我的母親則盡失恩寵……可憐深宮裏那些絕代佳人……”申屠奕歎息說。

“五弟從小話就不多,總是很安靜。”申屠奕又想歎氣,碧玉忙笑著朝他搖頭示意,他於是也笑笑,語氣卻並不見變回輕鬆,“不,是安靜得過分……溫順得也過分……他總是文質彬彬、白璧無瑕……幾個兄弟,他跟我最是要好……”

“五弟的光芒無法隱匿,大家都很喜歡他……姑娘們就更不用說了,整個宮裏的姑娘,老的少的,就沒有不喜歡他的,大家聚在一塊兒,都在嚷嚷,‘東海王殿下來了,殿下來了……’,你是沒見過那陣勢,我是以前從沒見過姑娘們這麽不含蓄的……”說著說著,竟樂了。

“不過,可也別被他俊美的外表給騙了,他有的時候狠下心來,著實讓人意想不到……”申屠奕的笑聲逐漸弱了下來,他像是在顧慮、在猶豫著什麽,輕籲一口氣,不知該如何繼續往下說。

“你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把東海王殿下誇到了天上去,著實難得。”碧玉笑道,故意打趣說。申屠奕裝出困惑的樣子,一動不動地望著碧玉,碧玉遂晃了晃他的胳膊,調侃著解釋:“你這個人,何時見你嘴裏對旁人大加褒獎過,這世上,還不是唯你獨尊……”

“原來我在你心裏,一直是這樣的形象。”申屠奕一本正經,煞有介事,“真是令人神傷。”

碧玉笑了,他也笑了,伸手過來便要撓她……

碧玉始終沒有告訴過申屠奕,其實那個風華絕代的申屠玥她已經見過了。她以為那隻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她和申屠奕的生活不會因為這個人而橫生波瀾,更不會有那麽一天,這個人會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在生與死、愛與恨之間冰冷而又執拗地阻隔著,隔著距離,隔著思念,隔著萬劫不複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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