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12章 失而複得 得中有失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6793

忐忑不安的過了幾天,申屠奕並沒有出現。碧玉坐在門外的青石上,看著緩緩落下的夕陽,竟有些莫名的傷感。

又過了幾天,申屠奕依然沒有出現。

很多個幾天過去了,他始終沒有出現。

……梁碧玉一度以為,申屠奕將永遠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他隻是一個過客,隻是在跟她開一個玩笑,他的心裏其實並沒有她的位置……碧玉這樣想著,心像被割開了一道口子。

她回想起那日申屠奕說要接她回府的情形,努力地回憶著每一個細節,包括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的步伐……可她還是不敢肯定,申屠奕是否確實給了她這樣一個不是承諾的承諾。碧玉很害怕,這些年她遇見的每一個人,經曆的每一件事都是那麽簡單明了,別人都會選擇漠視乃至遺忘的情節,碧玉總能記得很清晰。在沒遇到申屠奕之前,她隻有微弱的悲和喜,可如今,她的愛恨如潮,全然不由自己掌控。她開始恨申屠奕,恨他突然闖進她的生活,把她的世界攪得天翻地覆,然後全身而退,獨獨把她留在一片荒涼的廢墟中,寂寞那麽深、憂傷那麽沉。

碧玉掏出他送的香囊,放在鼻前使勁地嗅了又嗅,熟悉的蘭麝味彌散開來,熏得人莫名地眼眶發熱。她頻繁地更換著香料,生怕它的味道淡了下去,今生再也感觸不到……夜裏,昏暗的油燈下,碧玉時常撫摸著香囊上薔薇花瓣細密的針腳,它們竟紮得人內心陣陣痛楚。她拿過油燈,想要把香囊看得更清楚,油燈卻打翻在地……碧玉幾乎是哭著拾起油燈,重新添上燈油,點燃……時至今日,薔薇花早已光彩不再,多年前的鮮亮或許隻有申屠奕見過,也隻有他用心體味過……碧玉的念想與幽思開始隨著眼淚放肆地流淌……

那些日子,碧玉用盡全力不去想申屠奕的臉,可那眉眼竟像刻在她腦海裏一般,沒有絲毫的模糊。他的身影和氣息、說話的神態,都在碧玉心裏一遍又一遍地閃現。碧玉的世界仿佛塞滿了他的味道,沒有一點兒空隙,可以放下自己……

這樣過了很久……碧玉曾以為是人間的幾個輪回……

晴朗無雲的一天。碧玉獨自在房間裏發呆,針線籃裏,那個沒有繡完的荷包,半朵蘭花殘缺得耀眼……

忽然,有人奪門而入……

碧玉不敢回頭,害怕那是又一次的幻覺,更害怕,又一次的希望落空……

有人環住了她,手上的玉扳指觸到她的臉上……碧玉一動不動,溫暖的液體開始浸入嘴角,有點鹹,有點甜……

那是他的玉扳指……申屠奕來了。

他一身戎裝,鎧甲、佩劍在陽光下明晃晃地直刺眼。他的麵容有些憔悴,輪廓卻更加分明,似乎經曆了長途跋涉,又似乎從刀光劍影裏剛剛走出……

……他依然是不由分說,一把摟住碧玉……他的鎧甲很冷很硬,然而在此刻,卻是世上最溫暖、最柔軟的東西。

“我來晚了。”就那麽一句,輕輕地,在碧玉的夢中回蕩過無數次。

“對不起……我食言了……”

“……我率兵打仗去了……當然是勝仗;我也受傷了,重傷……要不,早該來了……”

他依然是輕輕地說,隻是好像突然吝嗇起字眼來,說出的話分外簡明。

“我很想你,怕再也見不到你……可見了,又當如何?你的心裏似乎並沒有我的位置……那種感覺比受傷還難受……”

申屠奕深情地注視著碧玉,仿佛她是那山中的霧氣,頃刻就會消散,“可今天,我是最後一次來找你。”

“我想帶你走,但——,你隻需皺皺眉,輕搖一下頭,說半個‘不’字,或者伴著懷疑與傷感……我都絕不勉強你……我會放手,或許放手的姿態很難看,或許我立馬就會後悔……我還是會成全你……呂嘉樂,我會逼他回來……我如果是他,就一定會回來,不,是一開始就不會離開……”

“……我要消失了,消失在這羊腸小道,消失在這清遠山,隻為歸還你一片寧靜,還有,你想要的幸福……我要去洛陽了……不會再回來……即使有朝一日你會想念我……”

申屠奕自顧自說著,一時間讓人插不上話。

碧玉看著他,無數想說的話湧到嘴邊,可千言萬語突然堵到一處,硬是一句也說不出。

申屠奕鬆開臂膀,目光清澄、深邃,那額頭,那鼻梁,那顴骨……都是碧玉朝朝暮暮所思所想所期盼的樣子,此刻分毫不差。

他轉身,大步朝門外走去,挺直的後背正是這個女子一直在尋覓的依靠……

一步,兩步……他開始遠了……他似乎下定決定要離開……

碧玉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

“不!”碧玉衝著他的背影,聲音有些顫抖,“你不能離開我……我不要再想你。”

申屠奕停住,微仰起頭,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濺起幾分神傷:“這不夠。說你愛我。”

幾乎不敢有太長的猶豫,碧玉朝他跑去,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他,深深地靠近他的脊背……

申屠奕撫摸著碧玉的手,笑得很淡卻又很深,“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長沙王府,宴飲賓客,熱鬧非凡。

楊鵠、秦墨等一幹人到的很齊整,大家的臉上盡是歡愉之色。

美酒佳肴,觥籌交錯,侍女們手執玉壺,步伐輕盈,舉止婀娜,穿梭在席間。樂聲響起,舞姬們麵帶笑容,翩然而舞,一時間流光溢彩,絲竹聲不絕於耳。

楊鵠已有幾分醉意,拿著酒杯走到申屠奕席前,敬酒說,“大王,這次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好不痛快!臣現在隻要一想到趙王跪地求饒那副樣子,心裏就別提多暢快了……屬下敬大王一杯。”

申屠奕順手拿起桌前的酒杯,回敬道:“多虧楊將軍把藏在馬廄裏的趙王給揪了出來。”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楊鵠嘿嘿一笑,說:“都是右衛將軍的功勞。”一口氣把酒杯裏的酒喝了個盡光。

秦墨席前起身,舉起酒杯:“大王,這次諸王聯合,勢如破竹,趙王不堪一擊。總算是聖上複位,奸佞得除……也算是為楚王殿下報了仇。”

申屠奕伸手去拿酒杯,身旁的花鈿趕緊將酒斟滿,不忘在申屠奕耳邊輕柔一句:“殿下海量,莫要傷身的好。”

申屠奕看了看她,微笑著說,“不礙事,”拿起酒杯,衝秦墨道:“鏟除趙王,大快人心,哥哥也能安息了。長兄淳厚,父皇顧慮身後之事,命司徒袁駿和國丈何濟為顧命大臣,無奈二人均已為趙王所害……現四弟以大司馬領尚書事,輔理國政……河間王假意回長安封地,目的在於遙製朝政……倒封了我一個‘鎮軍大將軍’的稱號,沒有虎符,這個職務就形同虛設……長兄貴為天子,尚在四弟掌控之中,我這‘都督中外之軍事’純屬有名無實……這必然是四弟和河間王的主意,他們想架空了我,讓我無兵可帶、無仗可打……卻還得呆在洛陽待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申屠奕麵有憂慮之色,一杯酒下了肚,又說:“不過這等情形之下,我也不宜久離洛陽……過些時日,我就返回,看看他們究竟有多麽不擇手段……”

秦墨歎了口氣,寬慰申屠奕說:“大王也不必過於憂慮。五殿下東海王現也進了洛陽,官拜散騎常侍,領左將軍、翊軍校尉。大王和五殿下兄弟感情甚篤,日後少不了相互照應……五殿下恩怨分明,定不會袖手旁觀……且大王享開府儀同三司的殊榮,入朝不趨、劍履上朝,身份地位不容小覷,對四殿下和河間王也是約束……”

申屠奕點點頭,又一杯酒下了肚,示意歌舞暫停。樂師、舞姬行過禮,退下。

楊鵠顯然已經醉了,扯著聲音道:“大王親率部眾,身先士卒,拚著命攻下了洛陽城,差點兒丟了性命……我就說過,河間王那群人就是縮頭烏龜,隻會坐享其成……成都王則巴不得漁翁得利……沒一個好鳥……”

左啟臉色有些難看,上前去拉楊鵠,楊鵠一甩手,瞪他:“扯我做甚……左大人難道忘記了,大王這次可受了重傷……也不知道那個放冷箭的王八羔子是誰,還他娘的上了毒……”

“大王這次受傷確實蹊蹺,幸得神靈庇佑,平安無事。”劉儉及時打斷楊鵠的話,朝秦墨使了一個眼色,秦墨領會其意,將楊鵠拽到一邊。楊鵠張著嘴還想說些什麽,秦墨麵色一沉,楊鵠不再說話。

“哼,”申屠奕冷笑一聲,“神靈庇佑倒未必,倒是真要感謝五弟,他費盡周折、不辭勞苦請來異族巫醫,我才九死一生……這隻毒箭就怕是我哪位好兄弟專門為我量身而製,他們也真是頗費心思……隻可惜放箭的人已死……當時情形太亂……如今仔細回想,疑點頗多:兩軍對壘之際,雖說刀劍無眼……可那隻箭不偏不倚射中我,箭上還塗有中原罕有的毒藥,居心是何其險惡……射傷我的人身手矯健、精於騎射,一般將士均不及他……看裝扮,像是兵戶人家的子弟,並非趙王的私兵,更非宿衛兵……我猜想他在有意隱藏身份……明明武藝高強,卻不做任何抵抗束手就擒,接著獄中熬刑、咬舌自盡,錚錚鐵骨又是為哪般……”申屠奕心思縝密。

“大王請放心,這件事情臣等一定查個水落石出。”秦墨答,態度鮮明。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有勞各位,”申屠奕轉著手中的酒杯,目光如炬,“查查四弟究竟是落了什麽把柄在河間王手上……”

“是。臣等領命。”一眾人異口同聲答道。

“花鈿,扶我回房休息。”申屠奕吩咐道,花鈿趕忙扶起他,精致的臉上浮起兩朵紅雲,映襯著淡紫色的胭脂,格外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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